第132章 社稷庙,嬴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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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稷庙在皇城之内,宫城之外。出了紫微门一直往右,浩大的队伍走了半柱香就到了。正对着社稷庙,两两遥遥相望的是皇家太庙,正所谓“左宗庙,右社稷”是也。
皇帝继位、出征作战要祭于太庙,而一般祭祀社稷庙在即将举行大规模农事活动之前,譬如春耕与秋收。因而,虽然今年祭社稷的时间略早于往年的九月底十月初,也还说得过去,毕竟科举为国选才,也是一桩大丰收之事嘛。
迤逦的队伍进了社稷庙北面主门斧门,只见三道大石门其上皆覆以黄琉璃瓦,门内两侧竖有紫黑色木架,其上整整齐齐排列着七十二把上好精铁打造的长斧,斧面镀以烂银,斧柄包金,华贵中透出无上的皇家威严。
斧门南边为拜殿,供皇帝祭祀时休息或者避雨使用。因时辰正好,只不过稍事小憩,在皇帝的示意下,礼部尚书孟生义便开始了唱礼。
社稷坛在拜殿之南,三层白玉平台,四出陛、各三级。坛的最上层铺有五色土——中黄、东青、南红、西白、北黑,象征着五行。坛中央立有方型的石柱及木柱,是为“社主”和“稷主”。
每年春秋两季祭社稷,皇帝都要先祭了社稷坛中这五色土和“社主江山石”以及“稷主五谷柱”才祭土地神或者谷神。
话说,这社稷坛中陈设五色土沿袭的是原大越朝的规矩。那时大越朝一统天下,疆域广阔,领土之内自然拥有这五种颜色不同的土壤。如今无论西秦北燕还是东鲁,其国内都无法凑齐五色土壤,但是这三国的社稷坛内又不约而同都放有五色土,至于“江山永固石”、“五谷丰登柱”更是少不了。
赵婠知道今天必定要多次下跪磕头,包子馒头早就给她的膝盖上缠了厚厚的布帛,虽然磕头不痛快,好歹脆弱小膝盖没受什么罪。她根本听不懂前头唱祭司仪念念叨叨说的是什么意思,她认得字,却对诗词歌赋一窍不通,琴棋书画更是捉瞎,除了绣活还拿得出手,恒京大家闺秀们该会的她一概不会。
宁安公主不仅一身极好的武道修为,吟诗作对、弹琴画画什么的也都在行,另外还烹得绝妙好茶。暗红说起过,宁安的茶道师父是原先大越朝皇室茶供奉的后人。
那日暗红安慰赵婠,人各有所长,亦各有所短,你不必妄自菲薄。赵婠毫不客气地送他两个大白眼,嘲讽道,我根本就没有妄自菲薄。人有人道,蛇有蛇道。宁安有宁安的道,赵婠有赵婠的道。为什么人家会的我就一定要会?不会就成了妄自菲薄?呸!我赵婠行事只求俯仰无愧本心,别人什么样与我何干?且留着精神罢。
瞧见宁安伴在明贤太妃身旁,以无可挑剔的姿势一板一眼行礼,再低头瞧瞧跪得歪东倒西的自己,赵婠咧开嘴笑了。
每个人都有最适合自己的道,只看你能不能找到它,并且将它坚持到底。赵婠觉得,无论头上戴了多少金珠钗环,身上裹着多么华丽的绫罗绸缎,自己还就仍是断魂关里那只无拘无束、一门心思就想要活下去的小野猫。
忽觉异样,赵婠一瞟,却见站在嬴昭身前的端郡王嬴显乜斜着自己,她下意识扯开一个甜笑。嬴显不提防她突然抬眼,慌忙扭过头去,过了一会儿,却又微侧转头用极轻微的声音道:“原来还是不长进,看你方才行礼的样子一点也不规矩。”数年未见,嬴显越发精神了,身着王服的他,通体的气派已然不逊色于两位年长的哥哥。
赵婠瞪了嬴显一眼,嘀咕:“你这时与我说话便是合规矩的?”嬴显俊脸微赧,赶紧撇头再不理她。嬴昭听得二人说话,抿住唇闷闷笑了两声。
祭罢社稷坛,除了那些有武道修为在身的人,大家都感觉疲惫。皇帝一声令下,歇息半个时辰再祭谷神。他老人家领着太后太妃皇后皇妃夫人们进拜殿的主殿歇着,王爷皇子公主亲贵们也在偏殿休息。嬴昭喊赵婠一起进去,赵婠拒绝了,她情愿在社稷庙可以走动的地方活动活动。
在御林军将士的注目中,她溜溜答答转了一小圈,绕到谷神殿面前。驻足远远瞧去,那殿堂内光线不强,看不太清楚谷神雕像的面目。她知道这座雕像辉煌灿烂,身上披挂的物品宝光闪烁,简直能晃瞎人眼睛。可不知为什么,那座殿堂莫名地让她感觉阴森。
赵婠皱着眉毛想了想,见没人注意自己,便沿着墙根想溜进去看个究竟,起码数数雕像上究竟挂着多少物件,也是此时不错的消遣。越走越近,赵婠突然心神不宁,一时间,竟然有些害怕。
唉哟,什么时候小阿囡也畏畏缩缩地认了怂?要是爷爷瞧见了,只怕手指头就要往脑门上招呼。赵婠深吸了一口气,重新迈步开走。可是、可是一种令她喘不过气来的异常感觉令她不得不再次站住脚。还真是邪了门,难道谷神显灵了?知道我赵阿囡其实不怎么相信神灵?
赵婠打了个寒噤,想了想,犹犹豫豫再度前进。可惜离谷神殿尚有一丈来远,数名御林军不知从哪儿窜出来,把她给拦下。虽说她有通行无阻的免罪金牌在身上,可用在此处未免有杀鸡用牛刀之嫌。算啦,不看就不看,多稀罕么?
赵婠简直是欢快地逃也似跑开,过了片刻觉着自己很没出息,竟然被木头人给吓住了。一时,她怏怏不乐,找了个背阳的殿堂后面准备反思。她在台阶上垫了帕子,一屁股坐下来,伸长弯得疼了的两条腿又捶又揉,真是半分形象都欠奉。打了个呵欠,她刚想靠在台阶旁边的柱子上眯会儿,却见嬴昭找了来,同行的还有灵敬公主以及密王世子时。
赵婠没好声气道:“你又找来干嘛?让我一个人清静清静不行啊?”
嬴昭委委屈屈道:“姑姑,不是我非要搅你的安静,是小皇姑和时哥找。”
灵敬找自己还说得过去,世子时又是为哪般?叙旧?赵婠对灵敬公主笑眯眯道:“瓒瓒,坐不坐?”
灵敬公主只犹豫了一下,便摸出帕子垫在地上,和赵婠一样大马金刀一坐,看得嬴昭与嬴时直咧嘴。灵敬公主就是赵婠给带坏的,如今更是胆大包天,时常溜出宫去玩耍,文渊书院的夫子、女先生们提起灵敬公主都颇头疼。
赵婠见灵敬小脸上冒了细汗,直接拿命服的袖子给她细细擦拭,絮絮叨叨问膝上可绑了棉布,累不累饿不饿渴不渴?灵敬公主很乖巧地摇头。
等擦完汗,灵敬笑嘻嘻地从公主大衫命服里头扯出个鼓鼓囊囊的大荷包,里面装着好些吃食。赵婠一看,也是嘿嘿直笑,同样变戏法一般摸出吃的东西,敢情这二位都有备无患呢。
嬴昭与嬴时互视一眼,得了,咱哥俩也别杵着,都坐下吧。两个人也拿出帕子垫地上坐了,与那姐俩一起分享吃食。
觉得有些饱,赵婠这才空出嘴巴问嬴时:“怪了,你平日话最多,今天怎么成了锯嘴葫芦?”
密王世子时在众人当中变化也许最大,因为他的一条腿略略有些不灵便,走得慢看不出来,一旦走快了便要露馅。那时,赵婠原以为是自己没给他正好骨,以致落下残疾,自责得不得了,而嬴时也据此勒索了好些乱七八糟的要求。
最后还是嬴昭心疼婠姑姑,悄悄告诉赵婠,其实那天在退思观,清平公主身边的人就帮嬴时重新正了骨,并且还说,要不是处理得早,这条腿说不定真就废了。之所以落下后遗症,是因为嬴时自己养伤期间不当心不在意,仍然活蹦乱跳到处瞎跑,把个接好的骨头又给整歪了。
赵婠那个生气啊,本来心情就不好,有人上赶着找不自在,她岂能放过好机会?瞅了个空子,她揪住嬴时一通暴打,嬴时终于华丽丽地成为第三个见识到赵婠“疯狂野猫爪”之厉害的皇亲。
这还是赵婠与嬴昭上清凉山之前的事情,两个人上山后与嬴时便失了联络。方才一见面,双方都差点认不出来。赵婠变漂亮了,嬴时却从无法无天的骄横小世子化身为忧郁忧伤的颓唐小书生。
听见赵婠问话,忧郁小书生抬眼扫了身旁三个人一圈,嘴里仍然不紧不慢嚼着糕点,面上的神情简直不要太古怪。他仍然没开尊口,垂下眼帘又拿了一块红豆糕塞进嘴里。
另外三人面面相觑,原来灵敬不再是灵敬,嬴时也不再是嬴时。这还是那个别人说一句,他非得还三句才甘心的密王府小世子吗?
赵婠直觉不对劲,沉声问道:“你到底怎么了?别怪我说话难听,你这样子简直可以称得上那什么……如丧考妣!”
这话可说得重了,哪有随便咒人家爹娘死翘翘的?可嬴时只是倏地撩起眼皮,狠狠瞪住赵婠,却仍然一言不发。
赵婠见这招狠的都不能让古里古怪的嬴时开口,心里更加烦燥起来。不知为何,她只要想起谷神殿里那座金光耀目的雕像就感觉难受,也许正因为如此,她才下意识绕到偏僻的地方歇脚。可是,好奇心又让她无法压抑偷摸进去看个究竟的念头,此时哪里耐烦和嬴时玩“有话不好好说”的游戏。
“不说算了,懒得理你!”赵婠站起身,把屁股底下的帕子捡起来塞进袖子里,对灵敬公主道,“瓒瓒,咱们去看看谷神雕像吧?去数数那老头儿身上究竟挂了多少宝贝?”
灵敬公主还没开口,嬴时蓦然轻声叫道:“别去!”见大家都惊讶地看着自己,嬴时有些窘迫,低下头喃喃道,“进不去的,那儿有好多人守着。”
赵婠笑道:“我们不进去,就远远地站在外面看一眼。那雕像大得很,凭我的目力,站远了一样看得见。”她就想多拉点人一块儿去,壮胆。
灵敬公主也闲得无聊,当下积极响应,嬴昭无可无不可,但是嬴时却咬着唇,拦住不让走。
赵婠见他眼神闪烁,分明有一肚子话却不说,不由疑心大起,声音蓦然变冷,喝问:“你到底有什么事瞒着我们?快说!”
好半天,嬴时才期期艾艾开口道:“赵婠,我欠你一条命。”
赵婠一皱眉,大不耐烦道:“男子汉大丈夫别婆婆妈妈的,有事说事!”
嬴时又沉默了片刻道:“趁着这儿没人盯住,你领着小皇姑和嬴昭爬墙出去罢。我知道一定难不住你们。”
赵婠听了这话,汗毛一根根竖起,踮起脚尖一把揪住嬴时的衣领子,恶狠狠道:“为什么要我们逃跑?说清楚!”
嬴时的脸一下便白了,赶紧矢口否认:“我哪有让你们逃跑?我只是我只是……”忽然灵机一动道,“我只是想着祭祀多没趣,我刚才都差点睡着啦,咱们还是出去玩罢。”
说完话,自己却先别转头,不敢看面前三个人一模一样的表情——说这话,你自己相信么?
灵敬公主开口道:“时儿,你的借口好烂唉。”
赵婠扔开嬴时的衣领子,紧锁眉头在原地走来走去。嬴昭一见她这样子,马上不动声色地稍稍远离了她一点。赵婠的感观敏锐之极,横了嬴昭一眼,却又不予理会。她听了嬴时这番话,心里那异样的感觉越发浓重了,心中一动,春卷无声息地飞向了谷神殿。
她暗骂自己蠢,刚才就应想到让春卷去探个究竟。嘴里念念有词,有事有事,一定有什么事要发生!她突然站住脚,眼睛里面的强光射得嬴时根本不敢与她对视。赵婠小声问:“你爹想造反?”
“不是!是二伯……”嬴时惊恐万状地捂住嘴巴,蹬蹬后退几步,一屁股摔坐在地上。
赵婠脑门青筋乱跳,老天爷,你开开眼好不好,阿囡现在还小,还没有那个本事掺合进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里去。就算以后阿囡厉害了,也不愿意卷进西秦人的内乱中。
——让嬴昭当皇帝什么的,只不过是年幼时不懂事,小孩子的玩笑话罢了,谁当真谁是傻子啊!赵阿囡惜命得很,怎么可能往那条满是鲜血的路上走?
这一瞬间,赵阿囡很想如当年在断魂关撇下木头哥哥一个人逃命般夺路而走,可是看看脸色发白的灵敬,又瞅瞅面孔铁青却神情坚毅的嬴昭,她在心里长长地叹了口气。
木头哥哥和嬴昭、灵敬,不能比;半天不到的情谊,与几年的深厚感情不能比;不明白“人之死生亦有道”的赵阿囡,和已经懂得“人有所为、有所不为”的赵婠,更不能比!
这混水,不得不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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