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4章 梦魇
皇帝摆摆手，让他们退下，只留下一名掌灯太监守夜。
宫灯一盏一盏地熄灭，只留下离龙床有些距离的一盏，掌灯太监坐在灯下，连呼吸都极力控制地轻缓，唯恐吵到了那天下最至高无上的人。
皇帝昏沉沉睡过去，他觉得自己似乎受到了什么东西的牵引，自己却挣扎不动，逃脱不得，只能被动地随着这个感觉一直往前走。
也不知在黑暗中走了多久，突然一阵喊杀声传进他的耳朵，没等他回过神来，擂鼓声，喊杀声，惨叫声充斥在他的周围。
这是哪里？
他环顾四周，发现了一面旗帜，黑底黄字，上书“华夏”，再看人们的穿着，赫然是华夏的军人，这是在战场上？
可是，他记得自己是在寝宫中的，怎么会突然出现在战场上呢？
是做梦！对，一定是做梦！
皇帝这样说服自己，试图从梦中清醒。
可是他发现自己动不了，也不能发出一丁点的声音，只能僵硬地站在原处。眼睁睁看着士兵在自己眼前厮杀，看着他们举起武器对着敌人砍下去。
突然，他看到一个刚刚砍死敌人，还没拔下刀来的士兵，他背后正有一个敌人对他挥下了武器。快躲开！他想这样喊出来提醒那人，可是他依旧发不出声音，眼睁睁看着那个人被敌人砍下一条胳膊，痛得在地上打滚。
而他还感觉到了喷出来的鲜血，还是温热的，洒在他的脸上。
皇帝怔住了，他想伸手去擦，可那血消失不见了。
一声巨响，地动山摇，离他不远处一阵黑烟腾空而起，是火药，他记得，当年林怀瑾用过的。
这时他突然心里一松，用了火药，应该能杀敌不少呢，这场战争应该结束了。
他心中得意，早该用火药，现在战场上安静了，不用战士们一刀一刀地拼命，就这样一响，就能战胜一切，何乐而不为呢！
心中又燃起了信心，只要使用火药，何愁不能灭掉三国，一统天下！
以后他就是千古一帝，功绩比父亲，比祖父，比列祖列宗都要高！
他们有出身高贵的母亲又怎样，还不是比不过自己这个平民所出的！
爆炸散发出来的黑烟逐渐散去，他这才发觉整个战场上除了他没有一个人是站着的。
放眼望去，尸横片野，残肢断臂，甚至还有散落在地的内脏。
皇帝恶心欲呕，可他怎么可能吐出来，只能一阵阵的干呕，他绝望的发现自己被那些令人窒息的东西包围了，他恐惧的挣扎着发现自己终于可以动了，可是，他不敢动，他只要一动，就能踩到那些东西。
他这会儿已经忘记了自己是在做梦，这种感觉也太真实了。
寒风刺骨，天空开始飘落大片大片的雪花。
他站在这里冷得发抖，牙齿咯咯作响，就在他以为自己要被冻死在这里的时候。
突然，场景变了，地上的尸体全都消失，只留下一片焦土。
天气也不冷了，仿佛是到了春天。
但目光所及之处，没有一点春天的痕迹，树木枯死，寸草不生。
他看到百姓拖家带口地离开，听他们抱怨说是因为打仗用的什么火药，把土地都毁了，莫说是粮食，草都不长，他们不得不离开，重新找个地方安家。
可是现在到处都打仗，用过火药的地方更是多不胜数，也不知道能不能找到能种的土地，又要从开荒到种田，再到丰收，至少是要几个月的时间，也不知道能不能熬到那一天。
时间仿佛过得很快，他游魂一样的跟着逃难的难民，看着他们一次次的到达有被火药炸过的土地，又一次次的失望离开。
等终于找到合适耕种的土地时，原本几百人的队伍如今剩下不足三分之一，路上死亡的孩子老人女子不计其数，他们都被随意的掩埋在路边，黄土盖身，别说是棺木，连一张遮身的草席都没有。
老人还说，这个时候死是福气，等到粮食吃完了，那时候才是真的可怕可悲。
皇帝不明白那老人的话是什么意思，等找到合适的地方安顿下来不就好了吗？开荒种田，在丰收之前节省点吃不就是了吗？
事实证明，他把事情想的太简单了，等他们开荒的时候，粮食已经不多了。他们的族长将所有粮食集中起来，每天按劳动分配。
可是，人都是有私心的，做饭的是族长的妻女，她们也负责分饭，对曾和自己关系亲厚的，难免偏颇，其他人看在眼里怀恨在心。
终于有一天，矛盾爆发了，族长的妻女被活活打死，按在做饭的大铁锅里，问讯赶来的族长亦被红了眼的族人杀害，尸体连入土都没有，直接扔在了野地里，被野狗生生吃了去。
那撕咬啃食的声音传进皇帝的耳中，他难受的厉害，也不知是害怕还是恶心，只是难受，从没有过得从骨头缝里冒出来的阴冷感觉。
皇帝很迷茫，这会是真的吗？
他一直跟随的这个大家族又恢复了正常，他们推选出了新的族长，仿佛不记得前一任族长是怎么没的。
和往常一样的生活，耕种，担忧粮食不够，担忧收成不好，唯独，再也没有人讨论带他们走到这里的族长。
而这样安宁的生活，他们也没有过太久，很快又来了一个逃难的队伍，他们打的就是不劳而获的主意，和原来的这个家族抢夺已经耕种了的土地，他们人多，壮丁也多，原本的这个家族根本不是对手，不得不将自己耕种的土地划给他们一部分。
可事情才刚刚开始，很快他们的粮食也被后来的抢夺了。他们想离开，可又舍不得已经生长的庄稼，何况再找个地方重新开始，他们一没有吃的，二没有种子，根本就没有机会了。
树皮，草根，飞禽走兽，都是他们的事物，可是他们根本争不过那凶神恶煞的后来人。
雪上加霜的是，后来又来了些逃难的，如今天下没被火药炸过的土地越来越少了。
树皮草根都成了他们续命的保证，终于，他们对人下手了。
族里每天都有人失踪，多是女人和半大孩子，他们消失得无影无踪。
有老人在闻到肉香味后，痛哭着说不用找了，找不到了。
所有人这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们怕了，怕自己也成了别人的盘中餐。也是这个时候，他们才明白，原来死在前头的真的是有福气，不用经历这地狱一般的人间，至少还能有黄土遮身落下一个全尸。
皇帝再也坚持不住了，他跪倒在地，为什么，为什么会是这个样子。
他听着那些人的呼救声痛骂声，想要捂住耳朵，可那些声音无孔不入，在他的耳中脑中盘旋不去。
不要！不要！
他听到了自己的声音，他终于喊出来了。
“皇上，皇上醒醒，您梦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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