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1章 迷途 三
几百年前，那个时候大柳才刚刚化形，每天最多维持一两个时辰人形，而且都是在有月色的深夜。
白天的码头上人来人往热闹非凡，大柳只能老老实实地做回柳树，那些热闹自然与他无关。
到了晚上，他终于可以出来活动筋骨的时候，码头却空无一人。
他虽然在白天努力地去学习人类的语言，还有动作习惯，可他本体是木，所以在木形时脑子并不十分灵光，化形大半年他还没有和人类说过话。
直到有一天，大柳变化成人身，没想到一个七八岁的幼童靠在他本体上，正睡得香甜。
那时候已经是深秋，虽然没有下雨，但码头上的水汽裹挟着秋风，要是这样睡一晚，身体再好也是会生病的。
大柳虽然不懂，但他看着那孩童缩成一团的身体，本能地感觉这样不行。他那时法力微弱，还不会凭空幻物，只能输了一点点法力给那个孩子。
从那天开始，孩子每晚都在大柳身边睡，天亮了就在码头找活儿，帮着人捡捡鱼虾跑腿送货，能赚点馒头钱，总算没有饿死。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冬天，河面结冰后，渔船也都歇业，这个孩子连唯一的生计都没有了。
他无处可去，白日在街上乞讨，晚上到大柳身边睡觉，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有在那里，他才能睡得温暖舒服踏实。
那孩子就是今日来客栈的大汉，名字叫小五。
终于在一个下雪的晚上，大柳忍不住化形出来，劝小五去找个地方安身，因为天太冷了，他自身难保，已经没有多余的法力去给一个普通人了。
第一次见面，他就这样坦白了自己的身份，小五对面前这个自称是柳树妖的孩童没有一点怀疑，很容易就接受了他的身份。
在得知自己这段时间是他在庇护后，小五千恩万谢，第二天就找了个破庙安身，只是他每天夜里都会到码头上，把自己乞讨来的食物和大柳分享。
那是大柳第一次吃到人类的食物，小五乞讨来的。
两个心思纯净的孩子相护依靠，大柳偶尔会挤出自己也不多的法力，帮着小五度过了人生中最艰难的那个冬天。
大柳虽然不是很懂人类的生活，但他也知道人类的孩童都是有父母的。
他问小五为什么是一个人来到这绿瓦镇，为什么不去找自己的爹娘。
小五哭了，那是大柳第一次看到小五流眼泪。他讨不到食物饿着肚子时没哭，被恶狗追了几条街没哭，冻得瑟瑟发抖时没哭，这一句话却让他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他说他不知道他娘是谁，也没来没有见过他娘。他爹是个屠夫，天天出门给人家杀猪，赚了钱都去喝酒，想起来就扔给他几个铜板，想不起来就几天都不问一句，他是跟着好心的邻居家奶奶长大的。
后来邻居奶奶生病没了，小五就靠着他偶尔给的几个钱过。
没多久他喝多了酒摔伤了胳膊，家里没钱给他医，胳膊就废了不能杀猪，唯一的进项都没有了，父子两就靠着小五出去乞讨过日子。
可他爹是个酒鬼，几天不喝酒简直就是要和他的命，从那时候起，他就成了街面上的无赖，去偷去抢，腆着脸去赊账，街坊邻居看到他比看到瘟疫躲得都快，连带着小五这个做儿子的，也不受人待见。
实在没有活路了，他爹就把小五卖进了城里的一家酒坊做杂役，活儿也不累就是琐碎。
小五那时候是很高兴的，至少有吃有喝有地方睡觉，东家虽然严厉些，却从不克扣伙计的吃穿。
那一年，是小五过的最舒服的一年。有吃有喝，只要努力干活，就不会看人家的眼色。
可是他爹实在不是东西，让这家酒坊的竞争对手买通了，竟借着看小五的机会，往东家的酒里下东西。
好在小五太知道他爹是个什么玩意儿，看到他的动作后当场叫人来看，人赃并获后他爹给扭送到官府。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东家自然也不愿意留他。连身价钱都没收，就把他赶了出去。
无处可去的小五回家才知道，他家的房子也让他爹给卖了。
因为他爹的所作所为，街坊四邻都恨得咬牙切齿，没有人愿意帮他。
实在走投无路的小五偷偷上了一个货船，被主人家发现后赶下船，到了这绿瓦镇。
大柳这才知道，原来不是每一个人类的父母都对自己孩子好的。他在看小五的时候，觉得他是应该哭，实在是太可怜了，还不如他这个无父无母的木头过得潇洒自在。
日子一天天过去，很快就到了春暖花开的时候，而小五的好运气也跟着春天一起来了。
他是个很勤快又聪明的孩子，平时乞讨不像别的乞儿，到别人家乞讨时总是会帮着主人家做点事情，劈柴挑水，他力气大又有大柳给的法力，做这样游刃有余。
慢慢的绿瓦镇都知道了有这么个可怜孩子，在他上门乞讨时都乐意给他点吃的。
绿瓦镇码头东边有家姓陶的，家里丈夫孩子都得病没了，只有一个六十岁的老寡妇，她看上小五聪明机灵，托人说话愿意收他做儿子，以后让他养老送终。
这对无依无靠没有片瓦遮头的小五来说，简直就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他想都不想就答应了。
到底是个孩子，谁愿意吃了上顿没下顿无依无靠地活着。
在镇上长辈的主持下，他做了陶家的孩子，从此就成了陶家的孩子，大家都叫他陶小五。
他过了很久的苦日子，比任何人都珍惜眼下的生活。对养母十分尊重，养母也知道他的苦，对他十分怜惜，可他在家从不等吃做喝。
每天帮着收拾家里，除了他实在做不了的，其他比如跑跑腿，给养母熬药打扫，家里的水柴，这些都是小五一手做的。
镇上人人都说陶家有运气，白捡了这个好一孩子做儿子。
小五的家离柳树不远，他还是总抽空去看大柳，给他带养母做的食物点心。他们就像两个普通的玩伴，陪伴着彼此成长。
后来小五长大了，大柳也在修练后可以在白天化形，还去陶家做过几次客。
在小五二十岁时，他的养母给他娶了一个乡下女子做媳妇。那女子也是个苦命人，生母早亡，继母收了陶家十两银子，连一床被子一件新衣都没有，就把她打发出门了。
因为同命相连，小五可怜她受得委屈，对妻子十分疼爱，夫妻两人的感情很好，一年后生下了个女儿，那是小五唯一的孩子。
孩子还没满周岁，小五的养母一场风寒之后不治身亡，享年七十六岁，在这个时代可以说是绝对的高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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