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台版后记
去年杪,收到台湾远流出版公司郑祥琳小姐的信,云及要为我编辑一本《》于台北出版。于我而言,这当然是一件好事,可惜我远适澳洲,老病缠身,隐居于一清静疗养院中,疏食曲肱,游心于古诗词中,一应出版事务皆委托香港天地图书的陈松龄、孙立川二兄随机处置。但对于这本散文集能在台湾出版,我是满怀欣喜之情的。
我与台湾读者的结缘,始于二十世纪八十年代。说来话长,自一九五四年“不慎”写作武侠小说之后,听说我的一些作品曾与金庸的作品一起被偷运入台湾,却因意识形态的缘故,早被列入“禁书”之列。这种状况直到一九八七年年底方有改观,是年十二月,台北风云时代出版社与我正式签约。一九八八年元月,台湾当局正式宣布对大陆出版物“开禁”,《中央日报》副刊于元月二日即开始连载我的武侠小说《还剑奇情录》,而且特请台静农先生题字。台先生不仅是著名的书法家与古典文学家,还曾是出色的小说家,他是我心仪已久的文坛前辈。七个月之后,我首次访问台湾,参加《中央日报》副刊主办的“武侠小说算不算文学”座谈会,记得与会者有中央研究院美国研究所所长孙同勋、台大外文系教授林耀福、武侠小说研究家叶洪生、陈晓林、小说家黄凡等。访台时,我曾专程去“龙坡丈室”拜候台静农先生,向他请益,今次文集中收有一张我在他的家中做客的照片,而今台先生已作古,睹此照片,不免令人欷歔。而此前听说台北的文学界、戏剧界于一月十八日已开过一个名为“解禁之后的文学与戏剧”研讨会,曾“以梁羽生作品集为例”说明问题,诗人痖弦先生就在会上语出惊人:“由梁羽生作品集的问世,可见已到了‘武侠小说研究学术化的时候’。”是耶非耶,已成旧话。
此后,《联合报》与《中国时报》分别刊载《塞外奇侠传》和《武林天骄》,《民生报》则刊载《飞凤潜龙》,《自由日报》又开始连载《白发魔女传》。台湾的电视也将《云海玉弓缘》改编成“天山英雄传”的电视片集。同年年底,风云时代版的《梁羽生武侠小说全集》亦已全部出齐,交由台湾远景出版社发行。
一九八八年,可谓是我的人生中的“台湾年”。
半生中写了三十五部武侠小说,耗我三十年心血。回想初涉小说界,我在第一部小说《龙虎斗京华》的开篇填了一首词,调寄《踏莎行?,首句“弱水萍飘,莲台吁聚,卅年心事凭谁诉?”不料,此语竟成意外之预言,一写就写了三十年。文名所累,“梁羽生”以“武侠小说家”而鸣于世。其实,我还有许多自视为正职的副业,譬如对于“联话”、撰联的兴趣;对于“棋话”、对弈的喜好;对于“史话”、掌故的偏爱,凡此种种,不一而足。所谓,暗念平生,无非一书生也。有武侠小说研究家曾批评我创作时有“情懒”之表现,我对于他的批评全盘接受,惭愧惭愧,梁羽生的武侠小说确实不好看,他是看出了我的毛病,心猿意马,不能专注于此也。所以,一千多万字的武侠小说之外,我也不知还写了多少“散得可以”的散文文字了。这本集子中所收的散文,主要选自《三剑楼随笔》(金庸、陈凡两兄与我的合集)、《笔不花》及《笔花六照》三书之中,按照钱锺书先生的说法,都是“旧时货色”,明日黄花,不值一哂。蒙远流出版公司不弃,将这些散文第一次结集,奉献给台湾的读者,权充我与台湾的第二次文字结缘,可以与我所亲爱的台湾读者分享我的一点“杂学”之见,何幸之有耶?!
龚自珍有一首《杂诗——己卵自春徂夏在京师作,得十有四首》,其一云:“少小无端爱令名,也无学术误苍生。白云一笑懒如此,忽遇天风吹便行。”这首诗我曾在一篇短文中引用过,彼时是八○年代初,我正想“封笔”,不再写武侠小说了。而今重睹这些旧文,使我又想起龚自珍在这组《杂诗》中的“其三”那首诗:“情多处处有悲欢,何必沧桑始浩叹。昨过城西晒书地,蠢鱼无数讯平安。”每一位作者,在年暮之际,对着曩昔写下的文字,多少也有同样的感触吧!
台湾留给我许多美好的忆念,太鲁阁的旖旎风光,士林夜市的美味小食,而更令人难忘的是浓郁的中国传统文化情怀。我记起首赴台湾时,在《联合报》为我举行的欢迎宴会上,我与台湾的“联圣”张佛千先生邂逅,一谈起“对联”,我们之间马上有了许多共同语言。他赐我一副亲笔书写的嵌名联,联曰:
羽客传奇,万纸入胜;
生公说法,千石通灵。
并有题序云:“羽生先生为武侠说部千百万言,天下传诵。奇肆诡变,引人入胜,窃慕久矣。顷喜其自港来台,得接杯酒之欢,又读其近作谈联之文中,引余为孙立人将军作郑成功祠长联,喜制小联为赠。借博方家一粲耳。”过奖之誉,实不敢当。而今张佛老巳往生多年,他的音容笑貌依然历历在目。他曾有自题联:“直以友朋为性命,多从翰墨结因缘。”引为美谈。而星云大师与我也结文字缘,台湾佛光山创办的报纸《人间》上曾连载我的武侠小说,这一切都因我的这本集子而勾起思绪的漪涟。
末了,我在此要多谢为本书而做了大量工作的台湾远流出版公司副主编郑祥琳小姐及香港天地图书有限公司副总编孙立川兄。并借此向台湾的文友们与读者们致意。
二○○八年七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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