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叶语花可成
四目交错。
只一眼间——
莫家小少爷大哭不止！
直似是悲恸万状，呜呜哇哇泪水奔涌！
里里外外，所有人惊呆。
叶先生含笑注目，不出只言半字，看似早在意料之中。
阵阵洪亮儿啼，里外回荡声声，众人无不动容一时却也无语，心中无比震惊！
“何以，何以如此？”一神医左右看看，喃喃低语。
“阿弥陀佛——”一老僧双掌合什，宝相**。
“这，这又作何解释？”一风水术士满头雾水，问这问那。
“无上天尊——”一道长挽起拂尘，别过头去。
“是命！这都是命！”一算命先生摇头晃脑，也没人理。
时也，命也，运也，生生造化也！无论如何，莫家小公子已经哭了，这天大的好事也是让那姓叶的家伙赶上了！不服归不服，不信是不信，但活活的事实生生摆在眼前，又能再说些甚么？可恼可恼，费尽周折白白辛苦，一人来了尽揽功劳，此番叶大神棍是必定名利双收好处无数，更怕是借此大做文章，日后耀武扬威骑在我等头上拉，哎不说不说，未料天意弄人一至于斯，合该小人得志骗子当道！扫兴更扫兴，有羞也有恼，一众高人自觉颜面无光，已有人不辞而别——
“姐姐你看，那老道跑掉了！”
“哼！谁教他瞧不起叶先生，活该羞臊面皮！”
“小妹我早说，叶先生是个有大本事的人，你看——”
“那还用讲，这就叫做相由心生！你看他生得天庭饱满地阁……”
“啊哟！没瞧出来，我家妹子还挺有学问呢嘻嘻！”
掩口嘻笑，唧唧喳喳，几个丫鬟惊喜之下不免心情大好，你一句我一句说个没完，更将那叶先生夸成一朵花。自是有人欢喜有人愁，当下又有自觉无趣灰溜溜走人的，也有心怀不甘瞪着大眼想要看个究竟的。可惜门窗关着，瞅不见屋里情况，只听得哇哇哭声一阵接一阵，这莫家小少爷一哭起来竟似是无止无休！
红炉之中燃了炭火，一室之中暖意融融。
莫老夫人怀抱幼子，早已喜极而泣：“先生大恩，大恩大德啊！”莫老员外喜不自禁，更是激动万分：“先生神人，真乃神人也！”叶先生只是看着那小小婴孩微笑，一言不发愈显高深莫测。莫老员外又是奉承几句，忍不住好奇道：“老朽愚钝，斗胆问一句，不知我这孩儿见了先生何以——”叶先生轻轻摇头，目注小婴终于开口：“只因，他识得我。”
识得？怎就识得？又怎能识得？在场几人闻言齐齐怔住！正是语不惊人死不休，莫说小少爷见也没有见过他，这刚刚出生的小小婴孩又知道个甚？这话邪乎，怎么可能！愕然之际又听先生叹道：“生生相伴，世世轮回，此事说来话长，哎——”见他欲言又止，莫老员外自是心知其意，当下连连点头：“是是是，有道是天机不可泄露，还请先生稍候片刻。”说罢吩咐几句，匆匆出门而去。
茶水点心奉上，一众高人清走，坐坐坐请上坐，请请请请喝茶，再请先生指点，老朽洗耳恭听。莫老员外再三相邀，一时礼敬有加殷勤又周道，直将一张白胖圆脸笑得花儿般灿烂！这也难怪，本以为天大难题，叶先生一来便轻松化解，莫老员外自是惊为天人，此时便他放个屁也是香的，何况老员外心中许多疑惑也是有待——
却不料此事尚有下文，那叶先生也是自有计较：“不急不急，在他手里，还有我一样东西。”但见那呱呱啼哭的婴孩手足俱在襁褓之中，这般一个小小人儿，又能有他甚么东西？莫非娘肚里带来的？岂非咄咄怪事！莫员外莫夫人一时愈加惊愕，面面相觑不明所以。叶先生微笑道：“二位不妨一观，掌中自有分明。”
少顷轻轻解开襁褓，那小婴一时手脚乱动哇哇大哭——
果见一只小小拳头紧紧拢住，右手之中竟似握有什物！
“啊哟！”“啊哟哟！”
莫员外莫夫人齐声惊呼，谁人却也未曾留意到，似乎，似乎，这小家伙儿生下来便是这样的！待要看个究竟，却又瞧不分明，伸手过去小心翼翼摸两下，又生恐碰坏了那又细又嫩的小手儿！茫无头绪，惊奇莫名，事情演变至此愈发古怪愈发令人费解，莫非自家这小儿不是寻常……
“先生——”“叶先生——”
叶先生注目良久，点头笑笑，口出一谒：“还来，还来，飘零诉浮生，叶语花可成。”
“哇呜！哇呜——”
蓦然那婴孩哭声大作竟似悲恸万分，泪眼望处如有千言万语，却不得倾吐，一张小脸儿上尽是恋恋之情不舍之意！再见那一只紧握右手缓缓张开，小小掌心之上赫然一片小小叶子，其状浑圆若满月，其色浓碧近于墨，其上脉络清晰分明。奇异事，眼睁睁，一双老夫妻只疑是梦，欲要开口两两失声！叶先生轻轻拈起那片叶，微笑观之，又作一谒：“休矣，休矣，花开犹可忆，叶落梦自醒。”说着将那叶片平置手中，双掌掌心相覆——
少时两掌摊开，手中空无一物。
而那小婴随之渐渐止了啼哭，再一时小嘴儿翕张咂咂有声，更闭了眼睛在莫老夫人怀里左拱右拱，竟似饿了！自是饿了，小家伙儿饿得狠了，拱了几拱见找不到奶吃，当下哇一声又是啊啊大哭起来——
“老爷！老爷！”莫老夫人见状又惊又喜，却也一时慌了手脚。
“来人——来人——”莫老员外惊叹咂舌也一时顾不得其它，连连招呼团团乱转。
好在早有准备，少顷唤来奶妈，莫小少爷终于吃上了香甜的奶水，又心满意足打个哈欠，呼呼呼呼睡着了。
客厅之中。
叶先生摇头笑道：“莫管那许多，此时他只是一个寻常婴儿，你只管好生将养，一切因果来日自知。”莫老员外皱着眉头，仍是怔仲不定：“可是，可是，何以又有这许多奇异事物，还望先生——”叶先生喝一口茶，轻声叹道：“非我有意隐瞒，此事不可详说与你，但无论如何，他生在莫家于你莫家而言正是天大福分，也是你夫妻二人终日礼佛行善的结果，且放宽心，这是好事，大大好事！”
自是好事，大大喜事，莫员外老来得子，此时仍自喜悦万分激动不已！只是目睹这发生在自家小儿身上的诸般奇事，又想到昨晚天上种种异状，不免也是暗自嘀咕，一颗心始终七上八下不得宁定。再加上此前四个儿女或是先天不足或是后天疾病双双夭折之事，莫老员外心喜之下也是担忧受怕，生恐这个孩子又是——
“无碍无碍，只是巧合。”叶先生笑道：“小少爷福大命大，还请员外放宽心，况有叶某人在此。”是了，是了，这叶先生神通广大非比常人之能，莫老员外也算是见识到了，这一回有他在此，必定保得莫小少爷平平安安！只是，只是，之前种种老员外仍是一知半解云里雾里，待说一句我便放心又怎说得出口：“叶先生，诸般缘由还望先生直言相告，正所谓大恩不言谢，但我府上之物先生尽管……”
先生微笑注目，先生还是摇头：“不过身外之物，于我有若浮云草芥焉，莫老爷，应你那句话，此为天机，不可泄露也！”求肯再三，总是如此，这叶先生语焉不详，只说莫家小公子生前来历不凡，却也不必细问一切随缘就好。说无所求，许下金银一一笑纳，说是求财，给了钱财还是不说，莫老爷情急之下却也无法，只是暗自焦急坐立不安，一时只觉头昏眼花胸闷气短！一宿没合眼，又忙和这半天，却也累了，又困又累！
也罢也罢，他这不说你又奈何？好在来日方长，欲寻他个明白也不忙在一时。莫老员外长长打个哈欠，强打精神道：“有劳叶先生，叶先生，叶先生？”恍惚之际隔桌看去，对面却已不见了那先生，只余半盏犹温茶水雾气袅袅——
愕然四顾，叶先生已在门口，正自微笑回首，“莫家老爷，莫小少爷，哈哈！哈哈！忘了问一句，名字可曾起好？”莫老爷恍然起身，疲惫一笑：“老朽从前愚昧无知，多年来慕那金石之术求那长生之道，每每于人哄骗，常常以此省之，到老终知天命有归，种种不过幻梦虚妄，不若本分务实多行善举，呵！便与我儿取名莫虚，字妄之，先生以为可好？”
“莫以虚妄，当自诫之，甚好，基好！”叶先生闻言点头，又是一笑：“然虚实本无定，故虚亦为实，天命常有而又无常，正如这姓氏名字本无，而你与他他自坦然受之，哈哈！莫虚莫虚，莫妄之，亦莫忘之！”说罢手持折扇大笑而去，一如来时，便在莫老员外愕然之际，便在莫府众人注视之中，白衣乌发映衬天光，施施然没于长廊尽头。
转眼杳如黄鹤。
风动草木，萧萧簌簌。
一片枯叶飘落枝头，随了秋风飞着舞着翻翻滚滚着，奔向未知的旅程与那早已注定的命运，似是伤感又似喜悦，更是吟咏——
生生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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