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一世,不可安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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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一世,不可安闲
人生不可安闲,有恒业,才足收放心;
日用必须简省,杜奢端,即以昭俭德。
虽是冬日,然窗外阳光潋滟,庭园草木仍是青翠。南国的冬天,并不十分清冷。若非霜菊绽放,银杏铺地,竟不知秋意深浓。
诗文里的“碧云天,黄花地,西风紧,北燕南归。晓来谁染霜林醉,总是离人泪”似乎与我此时情境,毫不相关。我的世界,无新知,也无离愁。但凡与我相识之人,皆成过往,与我未曾谋面的,亦不会有开始。
竹榻上喝茶读书,一炉香很快燃尽,明净的时光,也是仓促。我愿做个无所为的人,散淡悠闲,唯独想与之亲近的,亦只是这盏茶汤了。红尘喧烦,我着实不喜,却又离不开,舍不下。倦累时,便在琴曲中,寻些清净,于诗文里,找些意趣。
但人生不可过闲,若无恒业,无稳妥的收成,何以心安?日用也当俭省,不断奢华之念,修行路上,怎能清澈平和?虽是如此,守贫容易,守富却很难。我并非是讲究之人,过繁心生浮躁,太简又觉清冷。
当下来之不易的一切,我既珍惜,又不肯将之闲置。有些许名利,不算深厚,稍稍挥霍,便可消失殆尽。可我偏不是计较之人,待人对事,总没有私心。对别人,慷慨大度,对自己,时常不留余地。可一旦遇事落难,却是独自忍耐,人前一字不提。
以往清贫,当时不觉辛苦,只觉人生皆是如此,我不过万千中的一人。些许的好,都很是满足,衣食温饱,已然称心。对荣华,从未有过奢求,于陌路之人,更不敢有何寄望。一路行来,漫长浩荡的日子,是自己缓缓走过,无依无托。
人生如此薄弱,我心思依旧阔达。但凡我有的好,总想着倾心待人,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可过后,是无尽的萧索与寒凉,因为转山转水的美好遇见,都是草草了结。此生,不与人结缘,便算是避过一劫。凡尘里的平稳和安乐,才是我今生所求。
这些年,心里一直有弥补不了的缺口,又道不出是什么。郁结着,时而过去,时而又回转,解开了,又系上。世间种种,起因皆是自己,不关他人。你洒脱清扬,自会有人相伴,你行走在荒野,竟是无一人追随。
唐人有诗:“苦恨年年压金线,为他人作嫁衣裳。”人生本就荒唐糊涂,认真的那个人已经提前输了。所有的奔忙,为的是在这世间,有一席之所,可以安稳地休憩,光亮地活着。但最终得到的一切,成了别人的嫁衣,尽付流水。
世事维艰,人心难测,无论身处何境,你总是要妥协,不可任意自由。帝王亦有其苦,更况寻常百姓。若不勤政爱民,江山何以永固?若不俭朴持家,恒业何以安闲?
心宽之人,自不计较浮名虚利,也不问阴晴冷暖。月有盈亏,花有开谢,人生聚散有定,贫富也有定,纵是全力以赴,也难轻易改写结局。古往今来,多少富贵人家,名门望族,被历史的风烟冲淡,到今时,湮没无痕。
元时吴昌龄《东坡梦》:“你那里挨挨拶拶,闪闪藏藏,无影无踪。”我深知,当前的风景,也是若隐若现,现世的稳妥,亦是如梦如幻。故而,对自己始终不敢松懈,喝着闲茶,亦要思索人生。
祖上也曾有丰厚家业,几经朝代更迭,人事变迁,皆已败落。那时先人,守着恒业,富足安乐,又怎能预见百年之后的光景。莫说百年,人世风云变幻,一朝一夕,都难以预测。
父亲曾说,祖父是个生意人,于街镇的闹区,开了一间很大的南北货铺子。祖父是个豁达之人,素日喜交朋结友,时常聚集家中庭院饮酒为乐。若非时局动荡,家中亦不会生那场大火,父亲更不会成了大户人家的败落子弟,流落江湖。
叵测人世,没落之家,不剩一砖一瓦。父亲孤身一人去了药店学徒,背着他的药箱,行走乡村。母亲说,成亲之时,他们寄居于外婆所赐予的一间瓦屋,一切日常用品皆是外婆添置。
后来,父母辛勤持家,用日月积攒的银钱,修筑了自己的房舍。父亲亦从一位乡村郎中,成了小镇颇有名气的医生。有了产业,开了药铺,惠誉更多的乡邻。他一生行医,悬壶济世,愿重建殷实家园,免去流离之苦。
幼时的记忆虽浅淡,有些片段却深刻难忘。父亲素日穿着朴素,俨然一个种田人。除了做农活、看医书、下乡问诊,他无别的乐趣。每逢年节,父亲便会着一袭浅灰的中山装,整齐洁净。亦只有这时,他才能停下所有的忙碌,安静坐于厅堂,独酌几盏佳酿。
都说经历了变故的人,脸上会多几分沧桑。可父亲天性淳厚,幼时家中富贵之景,于他亦是模糊。故他不知当年的荣华,习惯了清苦俭约,心中也不觉得有悲哀。他虽无山河的精神气度,却永远那样平和,他的世界,就连是非成败也都没有。
无论日子多清寒,父母都不敢借外债,他们总是小心谨慎,也不爱管闲事。父亲的勤勉,母亲的慷慨,让原本贫瘠之家,渐渐丰满。他们良善无欺,所挣取的银钱,终究微薄。父亲若不生那场大病,他所开的药铺,亦该算是恒业。
幸而有贤淑聪慧的母亲,家中每遭艰难,都是她支撑一片天空。她一生辛劳,操持家务,相夫教子,把日子过得深情而安稳。后来,我亦深受其感染,对人世没有半点浮夸,温顺端正,唯愿岁月悠远无惊。
虽有些许小聪明,漂泊久了,甚至带有江湖气,但一切都是性情使然。素日里,我好似万事无关,然做起事来,却是全心全意。就像幼时,于厨下生火,去山中拔笋,或田间采摘野菜,好不认真。
后来,掩门写字,独坐书斋,外界风云与我毫无瓜葛。但落笔行文,又不喜严谨,散乱中,为求内心的解脱,更是寻找一种境界。写字著书,不算是恒业,却足以贴补日子。况人间多少妙意,皆在诗文,还有什么比这更美好之事。
停下来的时候,又不肯独享安闲,甚至做起了小本生意。制茶卖茶,裁布做衣,看似微妙之事,却有无尽乐趣。而所挣的微利,心中只觉都是情意,有人世的分量。如此,心中平稳,也可以无惧风雨,应对凋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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