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七章 山南水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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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七章 山南水北

第二七章 山南水北

    

    尘世间所有相逢都是一场生命的邀约。纵算你穷尽人海找寻到归依,却未必能一直陪你走下去,更莫说地老天荒,一世长安。

    

    “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到底是诗词有心,仅仅几行字便可诉尽衷肠。人的这一生都在上演离合聚散的戏,被情爱所累,为情爱所误,被情爱所伤。徐志摩执意去北京,亦是因为他太爱陆小曼,试图从困顿之境走出,给彼此重新创造另一片云天。他走得并不坚定,更不决绝,甚至有太多的依恋和不舍。

    

    此番一别,山南水北,隔了茫茫人海,执手相牵都那么难。虽车旅方便,却到底束缚于时光,不能偎依相守。岂不知,徐志摩来到北京之后,仅半年时间,便南北往返八次有余。陆小曼则始终痴守上海,吃喝玩乐,尽情贪欢。

    

    “胡家一切都替我预备好,被窠等等一应俱全。我的两件丝棉袍子一破一烧,胡太太都已替我缝好。”初到北京的徐志摩暂居胡适家。胡适一家对其虽悉心照顾,但毕竟寄人篱下,况孤身一人,相思煎熬,他每日每时都盼着陆小曼可以放下南方,北上陪他。

    

    一破一烧的袍子,看罢让人心酸不已。曾经那位锦衣华服的少年公子,如今竟为了生活落拓至此。以他的能力及挣取的银钱,足以让他在北京城购置别院,过安逸的生活。但他将所有积蓄,所有银两皆寄回上海,供爱妻陆小曼享乐。

    

    一贯视金钱为烟云的徐志摩不得不省俭度日,为了省下昂贵的车旅费,徐志摩坚持乘坐免费的邮政班机。他倾尽所能地为她买锦缎布绸,为她搜寻美食珍品。凡她所爱,他皆铭记于心,尽情尽意。可叹的是,陆小曼注定是个妖精,她使尽浑身妖术,只为了游戏人间。

    

    徐志摩不求她做个凡妇,为他缝衣煮饭,只盼着她可以舍弃上海,与他在北京共建家园,相守良辰。“你能明白我的苦衷,放我北来,不为浮言所惑:亦使我对你益加敬爱。但你来信总似不肯舍去南方。”“南方不知已放晴否?乘此春时,正好努力。可惜你左右无精神振爽之良伴,你即有志,亦易于奄奄蹉跎。同时时日不待,光阴飞谢,实至可怕。”

    

    徐志摩每日做工挣钱,上课补课,写稿投稿,他甚至还做起了房产生意,只为挣取快钱,供陆小曼在上海的花费。他多企盼有一日她可以从纸醉金迷的生活中醒来,丢掉烟枪,和他携手天下,重新过草木清幽的日子。

    

    陆小曼就是那样不知好歹,每日从起身到上床至合眼,都是吃。光阴流逝,她欢乐尚来不及,何来心思去潜心作画,写几段小楷,或是静心看一朵花开,听一夜细雨缠绵。她挥霍辰光比挥霍钱财还可怕,她时常沉迷在烟云中,忘了年岁,不记名姓。

    

    徐志摩亦只能在信中诉说心中委屈,可她如何听得进去。“你真的不知道我曾经怎样渴望和你两人并肩散一次步,或同出去吃一餐饭,或同看一次电影,也叫别人看了羡慕。但说也奇怪,我守了几年,竟然守不着一单个的机会。”

    

    当徐志摩带着一身尘埃从北至南匆匆返家时,陆小曼亦不肯放下她的应酬陪他穿行于古老弄堂,轻声私语,或偎依执手,看一窗月色。煮茶论诗,赏花观月,多么寻常之事,于她却艰难至深。就连相坐一处,安静地吃餐粗茶淡饭,看一次浪漫的电影,都成了奢侈。

    

    他所有的努力,所有的奔波和等待,到底值不值得?陆小曼竟这般不肯依附于任何人,不肯有丝毫的妥协,就算是演戏衬景都不能。实难想象,以她的兰心蕙质,何以让生活过得那么糟糕,又何以让自己陷入那样的情境,负人累己。

    

    又或许,对陆小曼来说,抽烟打牌、唱戏听曲,远比简单的生活更珍贵。为此,她不惜搁置爱情,不惜伤徐志摩的心,不惜让世人误解她、谩骂她,不惜预支所有的光阴来换取当下的快乐。

    

    “人家都是团圆了。叔华已得了通伯,徽音亦有了思成,别的人更不必说常年常日不分离的。就是你我,一南一北。你说是我甘愿离南,我只说是你不肯随我北来。结果大家都不得痛快。”

    

    曾经的徐志摩只为寻求灵魂的伴侣,与之恩爱情长。如今的他则奢望做一对凡尘中的烟火夫妻,只要朝夕相看,同桌同食。人生真的好讽刺,张幼仪可以将一生所有的时光都倾付给他,他却给不了她丝毫的爱。他的爱给了陆小曼,陆小曼却给不起他平淡的爱,给不起他朴素的安稳生活。

    

    世间所有一切都是命运使然。陆小曼实则是个不爱富贵金钱的人,又或者说,她所做的一切,所迷恋的一切,皆是她的本性。她自小富贵无忧,不知人世疾苦,她只管自己花费,不问银钱来处,更不问所买何用,是否真的需要。

    

    以至于多年后,她生活窘迫,吃药、抽烟,苦不堪言。生活只有切身体会方能知晓穷困的繁难与不安。那时,她想要的,徐志摩皆为其安排,为其打点。他看似一位浪漫柔情的诗人,却倾尽余力为她挡风遮雨,为她落入红尘,不计一切。

    

    陆小曼花钱无度,是她根本就不懂如何支配经济,纵是想要省俭,亦无那份能力。徐志摩被相思负累,更为金钱愁烦,沉重的生活让诗人整日踌躇难安。在写给陆小曼的信件里,除了刻骨铭心的想念,便是理之不清的数目。

    

    “钱的问题,我是焦急得睡不着。……我自阳历三月起,自用不算,路费等等不算,单就付银行及你的家用,已有二千零五十元。……眉眉,你如能真心帮助我,应得替我想法子,我反正如果有余钱,也决不自存。我靠薪水度日,当然梦想不到积钱,唯一希冀即是少债,……你我是天成的一对,都是不懂得经济,尤其是时间经济。关于家务的节省,你得好好想一想,总得根本解决车屋厨房才是。”

    

    那个生命中原本只有文字诗情的男子,如今却愿整日为了凡庸的数字而不厌其烦地算计,拼拼凑凑过日子。往昔的墨香渐渐被铜臭所取代,他心有苦楚,却不生哀怨。数年来流转漂泊,尝尽世海沉浮,为一场爱恋亦受尽冷眼浮言。

    

    为了情爱,他自是无悔。只盼着,今日一切随风而逝,终有守得云开见月明之时。有那么一天,陆小曼也会倦累了应酬,倦累了奢华,而期待过上朴素的日子。一如她这一生素布蓝衣,不浓墨重彩,不修饰雕琢的人生。

    

    她何尝不愿安稳度日,只是生活给了她太多迷离的幻象,让她误入其间,始终不得走出来。若说她是一杯毒酒,中毒最深的那个人当是她自己。她前半生享尽人间欢愉,有过一掷千金的痛快淋漓,后半生亦承受过人间悲苦。

    

    徐志摩离世时,她不过二十九岁,一个人拖着病体残身,为他编文撰稿,为他闭关修行。除了喝药和一时间戒不掉的鸦片,她再不奢侈浪费,上海滩的舞场亦再也看不到她的身影。她的所作所为并非是为了赎罪,而是心死枯寂。

    

    但此时,仗着徐志摩的恩宠,她肆意妄为。二十几岁的女子正值灿烂年华,况她妩媚倾城,自小被娇惯荣宠,何来心情去思虑太多。她离不开上海亦是情有可原,她的病体,她的鸦片瘾,她之前为了这段爱所遭遇的种种,皆是不幸。

    

    她不过是想藏身在这处世事不侵的洋房里,不去理会外界的风雨。她不过是想自尊自傲地活着,她内心的落寞与痛楚又岂是别人所能体会。她并非无情之人,而是太多情、太随性,不知如何妥帖地安排自己,安排别人。故借着奢侈的生活来填补灵魂的空虚,却不知与梦想擦肩,越走越远。

    

    尘世间所有相逢都是一场生命的邀约。纵算你穷尽人海找寻到归依,却未必能一直陪你走下去,更莫说地老天荒,一世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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