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失而不得
夏初很久没有回洛杉矶了。
她没有想到自己再次回到这座城市不是去养父母的墓地,而是去西达赛奈医疗中心。
车子驶入医院后门,最后停下。车内的人安静了许久,当夏初推开车门的时候,前排的Bill 还是扭着头又一次嘱咐了她:“他的状况有些糟,希望你可以照顾一下他的情绪……医生说,最好不要再让他的心受到刺激……”
Bill感到抱歉地笑了笑。
那个“他”指的不是别人,正是Michael。
在夏初和Prince度过的这一个月里,他一直不知所踪是因为,他患上了“心碎综合征”,一直呆在医院里。许多人可能会觉得这种病的名字听起来很可笑,但这种病却并不可笑,而且是真实存在的。
“心碎综合征”是一种应激性心肌病,患者往往是因为经历了例如失去恋人,亲人去世等重大外部事件的打击,在产生极度哀伤的心理时,所引发的胸痛、憋气、呼吸短促、心脏急速跳动等一系列类似心脏病的症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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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症状表面上看起来类似急性心肌梗塞,虽然它实际上不能算作真正的心脏病,因为它并没有冠状动脉堵塞的情形,然而它却确实给患者带来了忧郁、恐惧、梦魇、失眠、以及身体机能上的危害。
Michael总是跟Bill说,他感觉自己的心好像碎了。
而“心碎综合征”发作时,它并不代表心真的会“碎”,患者心脏通常没有明显的器质性病变,只是那种痛起来的感觉就像心真的碎了一样。
患者必须及时入院治疗,因为如果“心碎”症状持续不能缓解,血管持续痉挛,则极有可能心脏骤停导致猝死。
它不能等同于心脏病,却跟心脏病一样可怕和痛苦。
一开始Bill只是以为他是因为太过悲伤而感到心痛难以自拔,直到在目击夏初和Prince接吻的那天晚上,他们驱车离开后,下车的Michael真的捂着心口重重栽倒在地上。
因为夏初,他呆进了医院,并不得不留院观察。
夏初望着Bill,推车门的手静止在那里。
“我向他保证,我一定会将你带到他面前,谢谢你愿意答应我的请求。”Bill注视着她说。
夏初没有说话,接着推开车门下了车。Bill也下了车,她仰望着眼前这一幢高楼,正午的阳光刺得她有些恍惚。
踏进住院部,来到VIP病房的走廊,夏初知道他们快到了,因为她看见了远远站在走廊尽头的Miko。
她和Miko也好久没见了,他正静静地看着她,神情很平和。
夏初突然停住了步伐,她转头对身侧的Bill说:“下午再见吧,我很久没见他了,不知道该说什么。”
Bill看了眼Miko,答应了她。
只是几十步远的距离,明明不到一分钟就可以见面了,夏初却选择了后退。
他的病房在走廊的一边尽头,Bill给她安排了VIP的休息室,就在走廊的另一边尽头。两年的分别,他们现在只隔了一条走廊的距离。
独处在休息室里的夏初很安静,她坐在椅子上,眼瞳里毫无波澜,可能在思考什么。
她静静地在这里待了半个小时,她看了看手表,下午一点。
“砰”的一声!
门被撞开了!
毫无生气的面容,苍白的嘴唇,还有……那双漂亮熟悉的眼瞳。
健康的巧克力肤色被大片白斑打破,他整张脸庞几乎有一半的面积是白色的,鬓边和下颌角残留着星星零零的黑色斑点。
Michael虚弱地扶着门框,定定地盯着休息室里的美丽女孩儿,他的眼神无助而悲伤,仿佛下一秒就会倒下。
“你不能乱跑Michael!”
“停下!Michael!”
Bill和Miko紧跟在Michael身后,满脸惊慌。而他的手背的针孔上是触目惊心的鲜血,黄豆粒大小的血珠不断涌出,最后糊满了整只手,顺着手指流到指尖,又从指尖滴落到地面。
他的眼睛漆黑,但是闪亮,见到她就像见到了一道光。
正午的阳光真好,透过窗户窗斜射进病房,照得整个屋里暖洋洋的,还有金色的颗粒在空气中旋转飞舞。
Michael靠坐在病床上,盖着被子,而夏初静静地坐在床边的椅子上,低垂着眸子。
他穿着蓝白条纹的病号服,望着她的眼神总是很温柔,带着苍白的恬静和微笑。
而夏初,她看上去竟然比他还要苍白,背着光,整个人玲珑剔透。
紧关着房门的这间病房里,许久没有人说话了。
“你从悉尼带回的那本书,被我放在床头柜里,你找到了吗?”他轻声问她,微笑着。
他们上一次面对面还是1987年,那时候他在书房,她问他有没有看到自己的书。一晃眼,再次见面已经是1990年,他又一次回答了她的问题,仿佛中间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切只是紧接着那一晚。
“很久了,忘记了。”她淡淡回答,没有看他。
“我没有忘。”隔了许久,他目光忧郁地注视着她说,然后继续微笑。
夏初低垂的视线微微转动,瞥见了压在他枕头下面的书,就是那本书。两秒钟后,她冷漠地收回了目光。
“你……过得好吗?”他温柔地凝视她。
夏初微微蹙了眉,微小到几乎看不见,她抬眼跟他对视,平淡得没有昔日一丝余情:“我很好,你呢?”
“……”他看着她,略显苍白的唇角微微笑了笑,“我不好。”
他没有想到,夏初竟然平静地朝自己笑了一下。不是嘲笑,是而温和平淡的微笑,没有戾气,没有讥讽,就像是她在看到自己家乡时会展露出的美好微笑。那嘴角浅浅的弧度,多一分便过分灿烂,少一分则过于冷淡。
“你病了,需要好好休息。”她看上去是那么理智。
“没有你的日子,我没有一天战胜过悲伤。”他没有接着她的话,而是继续自己的话。
“可没有你的日子,我每一天都没有感到任何的不好。”她诚实回答。
Michael发觉自己的心闪过一丝碎裂般的疼痛,他忍耐着,却还是微微蹙起了眉头。
Bill一定告诉过她,让她照顾自己的情绪,可她并没有为了自己的身体状况而摆出善良的笑脸,而是无情而冷血地用自己的话刺穿他的心,尽管她并非故意。
她不再在乎他,也不在乎自己的生死,看到自己这副虚弱苍白的倦容,也不会感到一丝心痛。
“你是因为我病了,才会来看我的,是吗?”他红着眼睛问她,喉咙开始发哽。
“是。”
“如果我没有生病……你还会来吗?”
“不会。”
Michael悲伤地注视着她。
“Bill告诉我,你病得很严重,可能会死。我不想因为有人因为我的缘故死去,所以我答应来。否则,我不会来。”
没有一点情绪的波动,她整个人柔和而冰冷。
“……为什么?”
“我永远不想再见到你。”
“你恨我?”
“不,我不恨你,但我也不算原谅你。”
金黄的阳光照得她黑色的头发闪闪发亮,窗外的树叶在微风中轻轻拂动。可怕的沉寂持续了良久,空气里的安静足以将人杀死。
极度悲伤的,Michael哑然失笑。
“……那天晚上,我在书房,看到了曾经偷拍你的狗仔Tom Pierce交给我的照片。我看见你和Prince在医院的顶楼接吻。”他轻声说。
夏初的瞳孔微微放大,她仿佛终于有了点惊愕。
“我很震惊,那一刻我浑身的每个毛孔都在颤抖,我觉得我的眼睛都被那些照片刺出血来了,我觉得我受到了背叛和欺骗。我生你的气,我气极了,所以我决定不再理你。”Michael带着痛心的微笑,阐述了他一直没有机会说的话。
夏初的瞳孔渐渐恢复原状,继而再次黯淡了目光。
“已经不重要了。”她一句解释也没有。
“不重要了吗?”他笑问。
“对我来说,这些原因已经没有意义了。”她注视他,异常冷静,“我们已经分手很久了。”
他捂着极速跳动的心口,满眼泪水,哽咽万分:“我是世界上最愚蠢的人,不然怎么会把你弄丢呢?”
夏初神情淡漠,无动于衷。
她看上去一点也不心痛,也没有一丝动容。
眼神没有躲避,睫毛缓慢轻眨,只剩下麻木。
这个曾经愿意为他抛弃生死的女孩儿现在坐在他面前,就像一块没有感情的石头。
怎么会这样呢?
“我知道我深深伤害了你,我也知道那时候的我是那么任性,那么无药可救……但是Shiloh……我真的……真的从来没有想过要和你分手……”他哭着告诉她,“……我从来都没有想过……没有你的未来是什么样子的……”
与Michael此刻的痛苦相比,夏初看着他,静得像一潭湖水。
这种话对于她而言,来得真是太迟了,迟到已经跟她没有关系了。
“我做过一个梦……”Michael捂着心口,流着泪,艰难地说着话,“梦里面你告诉我,你再也不敢爱我了……你说直到现在,每次只要一想起我那时伤害你的样子,你的心都会隐隐作痛……牙齿发颤,浑身发抖,五脏六腑寒气逼人……有一根凉丝丝的神经像一颗大树四散开来的枝丫脉络一样,流通充斥着你躯体的各个角落……那种可怕的感受,你永生难忘,你不想再经历一次……”
夏初的目光依旧淡漠,她没有说话。
胸口愈发沉闷,Michael痛苦地坚持着:“……是这样吗?是这样吧……”
她还是一如既往的安静。
“……你还爱我吗?”他追问,心脏猛烈地跳动着,他感到呼吸困难。
她看着他,许久,轻声道:“你想知道答案吗?”
Michael注视着她。
“你消失的时候,不想让我找到。我在电话里问你,你是不是不爱我了,你没有回答我。”
“……对不起……我爱你。”他满脸泪痕地微笑。
“这就是我跟你最大的不同之处。”她声音淡淡,“你爱我,却不回答我。我不会跟你一样,我会回答你的——我不爱你了。”
就像一道霹雳在心上激出闪电,Michael的心清脆地被击碎了。
夏初目光平静而寡淡:“如果你当时在电话里说爱我,哪怕只有短短一句,那么接下来所遭受的孤独与无视再苦再难再煎熬,我想我也会撑下去的。很抱歉,最后我没有撑住,我选择了离开。”
“不……”Michael的脸色煞白,嘴唇开始隐隐泛紫:“你没有错,是我的错……”
“该说的我都说了。见了面,Bill的请求我也算完成了,我可以离开了吗?”
Michael想说“不,不要走”,但是他只是死死捂着心口,满头冷汗,脸色苍白得吓人。
注意到他有些异样,夏初神情淡漠,送出了一句毫不关心的慰问:“你还好吗?”
“我……很好……”他开始发抖,坐在床上整个人蜷缩成了一团。
夏初站起身,拿上了自己的包:“我先离开了,祝你早日康复。”她看着他,他看起来苍白虚弱,像个丑陋的病鬼。
夏初转身离开了,一声凄厉悲惨的叫喊从背后传来——“Shiloh!!”
“嘭”的一声,夏初回身,Michael从床上狠狠摔了下来。
听到声响的Bill和Miko推门冲了进来,Michael脸色惨白地蜷缩在地上,浑身颤抖地发着憷,他的嘴唇变成了深紫色,眼睛直直地盯着她,手还朝她的方向伸着。
“医生!!医生!!”
“Michael!!Michael!!”
匆忙慌乱的脚步声在走廊里回响,医生和护士们连忙赶到病房里,一群穿着白色衣服的人围着地上的那个人,而那个人止不住地浑身颤栗,嘴里呢喃着:“……不要……走……”
眼前触目惊心的场景令夏初的眼睛感到一阵刺痛还有心脏的颤动。她站在那里,呆住了。
医生不停地对他做着急救措施,他躺在地上,像个四肢无力、任人摆弄、毫无生气的木偶。
夏初缓缓后退了两步。
他被抬到了推轮床上,在一大群人的包围下,他被推进了设备齐全的急救室里。Bill和Miko还在剧烈地喘着气,Bill告诉Miko:“快打电话通知Katherine和Janet!”
Miko立即照办了,他觉得自己的心都要从嘴里吐出来了。
隔着急救室的玻璃窗,夏初可以看见那些医生在对病床上的Michael做什么,他们在尽全力拯救他。她不知道他会不会死,只知道他病发的样子看起来很严重,至少,他的样子看起来是极度的痛苦。
大概过了十分钟,Bill才注意到她,她歪着头,目光麻木,神情平淡。
她这样的神情令Bill感到愕然。
注意到Bill在注视她,夏初走到他面前:“我还有事,可能要先离开了。抱歉,Bill。”
Bill说不出话。
她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看了眼急救室的玻璃窗,转而看向他,平静而淡然:“他会没事的。放心吧。如果还有什么事情,你可以联系我。”
这是一句看似安慰实则无情的客套。
她越是冷静理智,此刻看来便越是冷漠无情。她看上去一点也不担心Michael,哪怕他此刻正躺在急救室里。就算她真的已经不再爱他了,最起码也应该等他平安地从急救室里出来,再离开不是吗。可是,她如此淡然地要先走了,仿佛此刻急救室里躺着的只是一个她认识、但不太关心的人。
身后的Michael还处在危险之中,夏初的背影已然在走廊里越来越远,直至最后抱着胳膊离开了医院。
从夏初离开之后,Prince就一直静静坐在父亲家的门前,目光虚无。
第二天了,他又坐在那里。
昨天Bill来的时候,他知道Michael肯定发生了某些不好的事情。Bill请求夏初跟自己回到洛杉矶去看望病中的Michael,她答应了。而他,没有阻止她。
尽管他知道,一旦让她回到他的面前,会发生什么,一切都是未知的。这对自己来说,非常危险。但,他还是没有阻挠。
他不想那么卑鄙。
他一直静静坐在门口的台阶上,父亲推着轮椅来到旁边,悠悠道:“没看出来,你倒挺大方。”
他淡淡地望了父亲一眼。
“有时候成功和失败,只用一粒沙子就能影响结局。你知道吗?”父亲看着他。
良久,John转着轮子离开了。
天色渐黑,天空尽头最后一点光亮是染着蓝紫色的晚霞,就像浪漫的梦境。当他还在思考父亲这句意味深长的话时,一辆车在铁门前停下,从车上下来的是Aimee。
她是来接Prince的,明天晚上他有一场演唱会。如果今天他再不离开明尼阿波达斯,就真的赶不上了。
可是Prince还是静静地坐在台阶上,也没有理他。
几分钟后,他突然站起身,钻进屋里拿了什么东西。他套上了外套,然后去车库里推出了他的摩托车。
“你去哪儿!”Aimee睁大眼睛。
Prince跨上摩托,转动了车钥匙。
她知道他要去哪儿,Aimee远远地站在他身后:“你要去找她?你要去机场?”
Prince拧动手柄的那瞬,摩托车的引擎启动发出刚劲野性的咆哮声。
“你不能去找她!难道她比你热爱的音乐事业还要重要吗!如果你明天不出现在演唱会上你就是违约,音乐公司会将你告上法庭的!你知道你将会陷入什么样的境地吗!”Aimee喊道。
轰鸣声中,排气管阵阵尾气。
“Prince!”Aimee上前追了一步,她不可置信地站在风中,几乎急红了眼眶,“就为了她,你疯了吗?”
Prince没有回答她,也没有回头。
档位、离合、油门,在阵阵咆哮吞吐的尾气中,一车一人在引擎的轰鸣声疾驰闪去。
傍晚时分,蓝黑色的夜空下,带着毫不犹豫的决绝,Prince英挺深刻的眉眼还有飘荡的黑色头发定格在一阵急速模糊的风中。
Aimee无可奈何地站在原地,眼眶泛光。
Prince离开的几个小时后,已是深夜。
John坐着轮椅在自己家院子外面转悠,当他想要回去睡觉的时候,突然在墙边的草丛里看见一个闪闪发亮的东西。
他弯腰捡起,举在面前眯眼瞧着——是夏初在时,被自己从窗户里扔出的金戒指。
失而复得。
夏初离开西达塞奈医疗中心之后,她没有直接打车回Bill给她安排的酒店,而是一直情绪平淡地晃荡在街头,没有表情,看不出喜怒哀乐。
她的步伐不快也不慢,目光淡淡,一直静静地走着,她可能觉得夜里十点之前,她可以慢慢地走回酒店。
她被微风轻轻拂动着发丝,观摩着路上遇见的一切景象。
不知不觉,天色全黑,已经九点多了。终于,她离那家酒店不过隔着一个路口加一条街道。
距离Michael被推进抢救室里,已经过去了七八个小时。街道,高楼,霓虹,车辆,行人,一切都是如此平静,好像这个下午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她走着,没有注意到,Prince正抱着胳膊靠在酒店门前的路边,远远地注视着她一步步朝自己走来。
猝不及防的,她被一个迎面飞快骑着单车的年轻小伙子给撞倒了。她摔坐在地上,手肘和掌心都被地面磨破,迅速露出血肉,两秒钟后,是难以忍受的火辣疼痛,钻心刺骨。
Prince怔了一下。
骑车的小伙子吓了一跳,他惊慌失措是因为地上的女孩儿突然开始失声痛哭。
她跪坐在地上,双手撑地低着头,滚烫的眼泪暴雨般胡乱地砸在地上。她哭得那样痛苦,好像整个人都无法呼吸了。她满眼尽是沉甸甸的泪水,发出长长的如同窒息般的抽噎,仿佛是剧烈的身体疼痛才会让她瞬间情绪失控。
她一定伤得很严重,可能摔断了手臂。
小伙子吓坏了,连忙跳下了单车,蹲在她面前害怕询问:“你还好吗?你哪里伤了?伤得很严重吗?”
女孩儿无法回答他,因为她的痛哭程度似乎愈发严重。
Prince惊在原地。
在掌心和手肘上的疼痛袭来的那一刻,她的心脏外面有一层隐藏了整整两年的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保护膜,也随着这份疼痛,突然被什么东西给刺破了,在五脏六腑间血流成河。
夏初觉得自己的胸膛被插进了无数细细密密的银针,钻心刺痛,千疮百孔,却冒不出鲜血。
这是比死亡还可怕的折磨。
而当隐藏的悲伤霎时暴露在空气中,便如湍急的河流般无法控制地喷涌而出,就像血淋淋的伤疤再次被人挖出血肉。
她不是身体疼,她是心疼。
曾经他是那么英俊健康,那么闪闪发亮,带着最纯真的少年气息,美好得就像受过天使的眷拂。
曾经他调皮,任性,却也单纯,善良;曾经他各种小毛病一大堆,像个教不好的孩子,同时却又拥有这个世界上最难得最宝贵的品质。
曾经他活力满满,光芒四射,也会惹她生气,穿着他的白袜子踢开他的拖鞋在家里窜来窜去。
可是现在,那个躺在病床上的面色惨白、虚弱萎靡的人是他吗?
那个嘴唇发紫像个病鬼一样倒在地上,奄奄一息地被人推进抢救室里的人是他吗?
那个现在生死未卜,很可能在今天就结束生命的人,是他吗?
他问她还爱他吗,她回答不爱了,她没有骗他,她已经整整两年没有感受到爱一个人的感觉了。
可是明明不爱了,为什么还会感到无法形容的心痛呢?明明不爱了,为什么心脏就像被扔进了绞肉机里惨不忍睹鲜血淋漓呢?
还是她被自己给整整骗了两年,而大脑所传来的善意的谎言和保护膜在见到他之后,一切全部轰然崩塌呢?
地上奔溃痛哭的女孩令骑车的小伙子目瞪口呆,他不敢碰她,生怕会使她伤上加伤:“我送你去医院吧!我送你去看医生……”
下一秒,他已经被飞速奔来的Prince给猝不及防地推倒在地。
“滚开!”
Prince令人惧怕的呵斥使小伙子浑身一颤,他手足并用,慌忙地在地上后挪了几下,然后连滚带爬地扶起单车,飞速地逃走了。
Prince 竭力保持着冷静,但还是要藏不住声音里的惊慌和愕然,他蹲在夏初面前,温柔地摸着她的脸庞,低声细语:“Shiloh……Shiloh……我们去医院好不好……”
他从没有见过生性淡漠的夏初如此哭泣过,他被她吓到了。
夏初抬起头,美丽的女孩儿已是泪流满面。
她的样子令Prince的心跳赫然停止。
仿佛是在问他,也仿佛是在问自己。
她昂着脸,满眼绝望地望着Prince:“……我就是爱他,怎么办呢?”
也许是命运真的不眷顾Prince,他已经打开了夏初的心扉,甚至真的走了进去,就在他即将成功地攻破最后一道关卡的时候,因为Michael的出现,他之前所做的所有努力全部烟消云散,就像一堵墙还差最后一块砖就要完工的时候,一瞬之间全部轰然倒塌。
再给他一点点时间,只要再多给他一点点时间,其实就够了。
他和她的关系只需要一个界限的确定,但哪怕是一线之隔,结局可能就天差地别。
如果夏初已经跨过了那道线,也许只需要一天,也许只需要两天,也许只需要一个礼拜,那时有一千个Michael一万个Michael出现,即使会对她造成任何撼动,只要她已经选择了他,她坚定的心就不会再有任何摇曳。
然而现在,她还没跨过那道明确的线,夏初在朦胧的心境中就很容易自己摧毁和否定那些她还没有完全接受的情感认知。
现在,一切又回到了原点。
她又变回了那个用自己的生命爱着Michael的女孩儿。
Prince注视着夏初,一股绝望的悲伤划破他的眼瞳,缓缓流出。
奔溃痛哭的这一晚,被包扎好掌心伤口的夏初,被Prince一路抱进了酒店房间。他小心翼翼地将她放在洁白的大床上,然后看着床上的女孩儿侧躺着,蜷缩成一团。
他看着她,眼里的孤独和悲伤如同无法控制自己命运的尘沙一般,飘去了远方。
他为她盖好被子。
安静的女孩儿一直微微啜泣着,泪水浸湿了柔软的枕头,她一直哭,一直哭,直到最后再也流不出眼泪,抽泣着渐渐睡着。
而Prince,则一直静静地坐在床边,神色黯淡地守着她。不知过了多久,凝视着她沉睡的面孔,他竟然轻轻地苦涩一笑:“原来你输得这么惨。”
他守着她,守到深夜,守至天明。
经过抢救,Michael平安无事,但此后的几天里,夏初却不再露面。
清晨,第一缕曙光透过玻璃窗斜射进病房。
Michael静静地靠在床上,眼神淡淡地望着窗外,隐约可以听见走廊里医生和护士们的脚步声,而他沉默着,纤长的睫毛下是苍白寂寞的面容。
只要门把手发出了一点儿声响,他平淡的眼睛便会立刻紧张地投去视线,好像一直在等待某个人的出现。
门被轻轻推开,是Katherine和Janet。
淡淡的,Michael收回了视线。
每一天,他都是这样。
尽管他的脸色看起来不再那样的苍白和虚弱,可是他麻木的神情总让人觉得,他似乎已经不再拥有灵魂。
父亲和兄弟姐妹们还有经纪人都来看过他,可是只有母亲一直陪伴在他身边,从未离开过。
每天,Katherine会坐在床边陪他说话,讲一些他小时候有趣的事,说他小时候LaToya给他换尿不湿的时候,他总是能趁人不注意爬到桌子底下……说他小时候第一次要去学校的时候,背着书包赖在她的怀里哭着不愿意去上学,可是第二天就变得兴高采烈了,后来有一次还偷偷拿了她的珍珠项链去送给他喜欢的女老师……
Michael听到这些,会浅浅地会心一笑,但几秒钟后,又无声无息恢复了面无表情,再次望向了窗外。
Katherine望着他,感到疼惜又无奈,她摸着儿子的头发,温声嘱咐:“要好起来,Michael。”
门缝里是Janet的目光,她看着病房内的一切,神情沉重地关上了门。
她找来了Bill,问夏初还在不在洛杉矶。Bill回答她:“我没有联系她,我可以帮你问问。”
当Janet出现在夏初的酒店房间里的时候,Prince已经不在了——一天前,他神情麻木地被找上门的经纪人强行带走了。
走之前,他回头望着夏初:“照顾好自己。想我的时候打电话给我。”
他朝她微笑了一下,那是一个努力的微笑。
而现在,Janet就坐在这个房间里,坐在她的面前。Janet看着她,目光几分忧郁。
窗外的云很美,衬得天空愈发的蓝。她一直和夏初说着话,夏初大多数时间里纤长的睫毛都是低垂的。
谁都不知道她们在酒店房间里说了什么,一切好像都陷入了平和美好的宁静之中。
一个小时后,Janet独自离开了酒店。
三个小时后,夏初缓慢地出现在了西达塞奈医疗中心,出现在了Michael的病房门前。
Bill帮她推开了门,门越来越敞开,她的脸也就越来完整和清晰。
Katherine和Michael都很惊讶,尤其是Michael,他的眼睛里好像突然有了光芒,就像蜡烛的火焰,时强时弱地摆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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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atherine温柔了笑容,立刻上前给了夏初一个像母亲一般温暖的拥抱。她紧紧地搂着她,慈爱疼惜地亲吻了她的面颊,并在她耳边轻声问好:“你好吗?孩子?你一定受了许多苦……”
缓缓地,夏初也轻轻地抱住了她,她闭上眼睛,也轻声回答道:“我很好,谢谢你。”
拥抱分开之后,夏初看见Michael还一直在目光深远地盯着她看,他盖着被子,靠坐在床上。
注意到他们的目光对视,Katherine笑说:“你是来看望Michael的吗,Shiloh?”
还是缓缓的,夏初轻轻颔首。
Katherine拍拍她的肩膀,然后贴心地退出了病房,关上了门。
下午的微风吹得窗外的树叶微微晃动,此刻,病房里,只剩下夏初和Michael。
她坐在他床边,一直低垂着眸,而他拉着她柔软的手握在掌心轻轻磨砂。
病房里许久都没人说话了,安静得不像是有人存在。
轻轻地,夏初冷冷地抽回了手,Michael的手心突然空了。
他的眉间闪过一瞬的受伤,他问:“你愿意来看我,为什么?”
“只是怕你死掉。”夏初抬眼看他,“我答应了Janet。”
多么冷漠无情的回答,可是Michael还是笑了,他再一次拉住她的手,握住:“
你答应了Janet,所以你会照顾我的,对吗?”
“你会照顾我的,对吧?”
他如秋水般的眼睛明明那样努力地充满微笑,却感觉下一秒就要流出泪来。他一点儿也不想让她看出他的悲伤,可是,原来这件事这么难。
他那样期盼地望着她,笑容暖暖的,眼眶湿润润的,视线里的人应该都模糊了。
夏初什么都没有说,但也没有否定他。她看着他,眼睛深处好像很累了,太多千言万语只化成了一句没有感情的简短之言:“就这一次。我受人之托,希望你不要误会。”
她看着他,很平静。
“如果我的病好了,你就会离开,是吗?”他温柔地蹙起眉头。
“如果你恢复了健康,那么也就不再需要我了。我会离开,因为我们早已没有关系。”
“我永远需要你。如果是这样,我希望我永远生着病。”他微笑。
夏初的眼神和眉头缓缓地紧锁起来,她盯着他,就像在看一个令她厌恶的人。
从不可置信到无法理解。
比上一次更冷漠,这一次她狠狠地抽回了手。
她缓缓摇着头,眼睛里是已经极度漠然化的责怪和微怒:“你的自私令我感到震惊。我为你身边的朋友和亲人感到悲哀,因为他们爱的人并不在乎自己的身体还有他们的感受。”
Michael的笑容总是浸着悲伤,面对这样的责骂,他竟然再次舒缓了唇角,笑了起来。明明没有力气,可是他还是笑,每一次的笑容都像是要流出眼泪来:“你责骂我了。真好,我又能被你管教了。”
她好久没有管教过他了。两年多了,他都没有再听到她对他不满的操心和管教声。刚刚那一刻,她终于不再像个陌生人了。
“我真的好开心。”他笑着流出眼泪。
夏初怔怔地看着他。
“我会听话的。你不要走,好不好?”他仍在坚强地笑着,像一个讨好妈妈的孩子。
夏初艰难而又努力地呼吸了一下,她抽了张面纸,维持着平静的神情,替他擦掉了眼角晶莹的眼泪。
“我们回家吧。”他第三次握住她的手,目光深深,声音温柔至极。
“我想回我们的家。”他说。
第二天,离开医院之前,Katherine再三询问医生Michael是否可以出院。医生诚实告诉她:“只要保证他的情绪稳定,他的心痛会慢慢好起来,直至最后完全康复。不过,也有一种可能,有些病人即便最后康复了,心脏还是会留下变形的伤痕。”
Katherine悲伤地蹙起了眉头,身旁的Janet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
“乐观一点,这不是每个人都会发生的情况。我建议你们尊重病患自己的选择,毕竟他的情绪是由他自己决定的。他如果心情愉悦舒畅而得到满足,这对他的康复是最好的治疗。如果你们不放心,他回家修养的日子里,可以聘请一名专业的医生在家里看护,防止有特殊情况发生。”医生告诉她们。
母女俩点了点头,接受了医生的建议。
而Michael离开医院的时候,对母亲和妹妹微笑说:“你们不用担心我,也不用跟我一起回去,我有Shiloh陪着。”他只想要他们两个人在一起。
一旁的夏初没有说话。
Janet故作好笑地插腰歪头道:“怎么,有了Shiloh立刻就不要我和妈妈了吗?”
“没有啊。”Michael温柔幸福地笑着。
只要看到Michael开心,Katherine自然也就会感到开心和放松。她拉住夏初的手,真诚地微笑拜托道:“麻烦你好好照顾Michael,让他康复起来。”
“我会的。”夏初勉强自己微笑着回答。Katherine是一位那么慈爱的母亲,她不想让她感到担忧。她善良地想尽全力让她放心。
“Bill。”Katherine转向Bill道,“也拜托你了。”
Bill笑了起来:“当然,我一定尽自己所能照看好他,只怕他到时候会放我假让我回家睡觉。”
大家都笑了起来,只有夏初没有。
愉悦气氛的背后,是她隐藏在心底的压抑。
离开医院时,Michael牵起身旁夏初的手,文静地看着她微笑。跟以前相比,现在他说话的声音总是变得更轻,更慢,更加温柔:“我怕摔倒,你牵着我吧。”
夏初犹豫了一下,然后强迫自己用另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胳膊。Michael满意而腼腆地抿了唇,是笑容好看的弧度。
上了车,Miko早已坐在了驾驶的位置,他回头看着夏初,展开一个久违而又温暖的笑容,仿佛他昨天也是这样跟她打招呼的:“早上好,Shiloh。”
夏初难得地露出真心的微笑:“早上好,Miko。你的胡子可能该刮一刮了。”
一种错觉,一切好像突然变回了以前的日子。
Miko摸了摸自己长长的胡茬,再过几天它们可能就可以长成卷曲的了。他大方笑道:“哦,谢谢提醒。”
车里的氛围变得轻松舒缓,Miko转动方向盘,车子开向回圣巴巴拉的方向。
之前,夏初多少还是从电视的新闻报道里听闻了Michael在这里建造了Neverland的事情,但她从未想踏足那里,所以连养父母的忌日的时候,她也只是去墓园看一下,而以前的家那块地方她不再靠近。
而当他们的车辆缓缓开进这座庄园的时候,她并没有被沿途的豪华设施和奇异景象给震惊到,只是平静地瞧着窗外的一切。
Michael注意到她神情的冷淡,为她的这种反应而感到担忧。
下车时,Michael问她:“你想去以前的家看看吗?那里的一切我都帮你保存得很好。”
“不用了。”夏初淡淡拒绝。
“你不喜欢这里吗?”
“没有。你家很美。”她礼貌作答。
你家。好生疏的称呼。
“这也是你的家。”Michael温柔如水地望着她,握紧她的手,“以前是,现在也是。”
“这不是我的家。”夏初平静否认,“我的家只有美丽的风景,没有这些东西。”
“你不喜欢Neverland?”他悲伤地问。
“没有。”她还是不愿意说太多话,很冷淡。
“那你为什么不高兴?”他微微蹙着眉。
她瞧向他,随手推开车门,嘴角淡到几乎没有弧度轻扯了一下,那种神情或许可以理解为一种毫无感情的打趣:“你抢了我的地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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