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密
杨正安口中的丽娘和萧衍口中的邢丽春自然是同一个人。
对于萧衍这句话, 他无法反驳。
其实方才发生的那些事,杨正安远远瞧见了。打他们从到得京都后, 他便发现丽娘有些古怪, 虽知不妥,但更怕丽娘有事瞒着他,因而他今天一路跟着她出门。
丽娘的名字、她父母的事, 杨正安多少知道。
他知道其父是沙场杀敌的将军, 却被奸人所害,丢了性命。
他也知道, 丽娘一门心思想要为父报仇, 是以不辞辛苦, 远上京都。
独独不知……
丽娘心里认定的杀父仇人是萧衍。
纵使多年不见, 纵使对方脸上戴着面具, 杨正安仍旧认出了他。何况回到京都没两天时间, 他便耳闻过萧衍的阎罗名号,清楚这个人如今的锦衣卫指挥使身份。
杨正安无心随便与萧衍攀交情,若非因为他的师妹, 他们恐怕不会认识。
但他可怜邢丽春, 不想看她轻易送了命。
邢丽春又哪里是当真认为自己可以取萧衍性命呢?
不过心知怎么样都是以卵击石, 才会不管不顾, 求一个你死我活的了断。
到底是人微言轻。
杨正安明白, 求情也没有用, 尤其丽娘先动手的事实摆在面前。
“萧大人……”他皱眉, 原本想说些什么,终究放弃。
杨正安转而对邢丽春认真道,“丽娘, 别怕, 我会想办法的。”
邢丽春“呜咽”几声,似乎想回杨正安的话。
萧衍看一眼押着邢丽春的两名缇骑,示意他们让她开口。
捂住邢丽春嘴巴的缇骑松了手。
邢丽春立刻怒骂杨正安:“你这个笨蛋能想什么办法?我说过不要管我!”
“答应路上与你同行,是因为我没有盘缠。”
“杨正安,我就是在利用你而已,你看不出来吗?谁要同你成亲!”
一番话使得杨正安僵在原地,耷拉着肩膀,眉头皱得愈深。
邢丽春又冷笑:“管好你自己就行,少操闲心。”
杨正安表情变得严肃,出声喊得一声“丽娘”,想说的话便被邢丽春打断。
“我们很熟吗,杨公子?”她不留情面道,“不要乱攀交情。”
杨正安变得沉默。
邢丽春跟着别开脸去,不再多言。
萧衍见他们如此,淡淡道:“杨公子可还有什么话要说?”
“倘若没有,我也该继续去办公务了。”
杨正安看一看不理会他的邢丽春,眸光黯淡。
萧衍没有和傅新桃打招呼,径自领着锦衣卫、押着邢丽春先走一步。
·
起初担心杨正安冲动才从柳树后走出来的傅新桃,见自个师兄没有乱来,便没有继续上前。这样复杂的情况,她实在不宜随便掺和进去,尤其邢丽春来路不明。
傅新桃始终站在杨正安的后方,心思都在邢丽春身上的他未发现她的存在。
萧衍等人离开,他视线依旧追着邢丽春的身影去。
傅新桃走到他身边,他也没有注意。
直至耳边忽然响起一声熟悉的“师兄”,杨正安回过神。
“师妹?!”
杨正安脸上满是诧异,“你怎么会在这儿?”
傅新桃道:“正巧来附近出诊。”
杨正安后知后觉也许方才他师妹就在的,心下吃惊:“师妹是不是……”
明白他想说什么。
傅新桃颔首肯定杨正安的想法,又问:“师兄怎么认识那位小娘子的?”
杨正安想起邢丽春那些话,不无失落道:“说来话长。”
“那就慢慢说。”傅新桃看着他,“我们找个地方好好的聊一聊。”
两个人最后没去别处。
傅家的马车停在附近树下,傅新桃和杨正安上得马车,丫鬟仆从守在周围。
相对无言半晌,杨正安还是对他这位师妹说起邢丽春的事。
他认识邢丽春完全是因为一次偶然。
那时,杨正安初到眉州,人生地不熟,正在想办法找落脚的地方,无意撞见当地一位纨绔公子企图当街强抢民女。他本打算出手相助,邢丽春却先出现了。
初初照面,杨正安见识到邢丽春一身好功夫。
那位纨绔公子的打手、随从,统统不是邢丽春的对手。
十几个人一起上,依旧被她打了个落花流水。
杨正安十分的惊叹。
他虽然也会点儿拳脚功夫,但实在差得太远,尤其他发现这个人有伤在身。
作为一个大夫,见到一个好人有伤在身,如何能不帮忙医治?
杨正安想帮她看伤,可邢丽春很快不见踪影。
原想既然无缘无分不如就此算了。
结果,找到落脚的地方后,杨正安又一次见到邢丽春,且两个人做了邻居。
他还是帮邢丽春治好了伤。
一来二去,至少在杨正安的眼里,他们慢慢变得熟悉。
杨正安口中的邢丽春,和今天想杀萧衍的这位,仿佛不是同一个人。
和这位邢小娘子的初次见面实在太过“惊险刺激”,一时之间,傅新桃也不知如何评判她,尤其加上她在面对萧衍时的那些话。
认定萧衍是杀父仇人,所以想要杀了萧衍报仇。
在邢丽春的立场上这或许理所当然。
选择白天动手,看似莽撞的背后又似有几分光明磊落,像不屑其他手段。
哪怕晓得,她赢不了萧衍。
邢丽春总不会以为可以在京都这般轻易取一个锦衣卫指挥使的性命?
倒更像别无选择,是以明知会输,依然横下心这么做。
但傅新桃尚无法判断真相为何。
是萧衍当真做过对不起邢家的事情,抑或这些其实是一场误会?
记起杨正安之前对邢丽春说过他会想办法,傅新桃问:“师兄什么打算?”
“你说的想办法,是准备怎么做?”
杨正安被傅新桃问住了。
他哪有办法?哪怕想找人帮忙,在这京都也没有可找的人。
傅新桃和萧衍熟悉归熟悉,却不可能用这种事麻烦她,让她为难。
杨正安沉默半晌,说:“我确实无能。”
邢丽春当街刺杀萧衍的行为显然对杨正安造成不小的打击。只因她这么做,必然是没有考虑过别的,没有想过自己倘若出事,会有人伤心难过、不安害怕。
这个人并不太在乎他。
何况还有那么许多不留情面的话。
傅新桃感觉得出来杨正安情绪异常低落,便说:“换做别人遇到这种事就有办法了吗?是要闯去北镇抚司抢人,还是威逼利诱一个锦衣卫指挥使把人交出来?”
“她与萧衍之间的事,我不明真相,暂不多言。”
“但是,她今天这般行径,无论如何都没有报仇成功的可能。”
顿一顿,傅新桃又说:“她若本就抱着不报仇不罢休的决心拼上性命,师兄哪怕有能力救得了她一次,她依然会有第二次、第三次,那是不可能救得过来的。”
杨正安长叹一气:“丽娘是个可怜人。”
傅新桃垂眼,低声道:“师兄,你知道的,萧衍他也早就没有亲人了。”
·
送杨正安回东梁河的宅子后,傅新桃方乘马车回傅家。
一路上,她因为邢丽春的事情心思沉沉,回府之后一个人闷在书房。
傅新桃并不打算去盘问萧衍什么。
如果只是误会,相信即使邢丽春今日有这些举动,萧衍亦不会记恨于心。
但又如果……
这些事情不是误会呢?
不明不白,不清不楚,事事叫人觉得乱糟糟。
也正因为这样,傅新桃想,在真相明朗之前,她不该武断认为萧衍错了。
师兄偏向邢丽春、可怜邢丽春,她不是不能理解。
可是,她不能也像她师兄一样。
傅新桃回想起不久之前的那个深夜,萧衍带她去看夜景、故意逗弄她,他们嬉嬉笑笑,像极小时候无忧无虑的两个人。抬眼之间,她瞥见书桌上萧衍送的墨锭。
心情忽而间变得平静下来。
傅新桃深吸一气,开始梳理脑海里堆着的这些事,一并梳理自己的心情。
从萧衍回来京都、他们重逢,一直到今天,所有的种种,她都一点一滴理顺。于此期间,一些被她多少忽视的事情和今天的事联系在一起,组成一种新的可能。
那种可能逐渐变得清晰,傅新桃亦心跳如鼓。
她感觉自己一不小心窥知到萧衍的秘密,也许是萧衍并不想叫她知道的事。
会不会呢……
在萧衍回来京都的最初,她便怀疑过萧衍有秘密。
如今无端端冒出来一个认定萧衍是杀父仇人的邢丽春,却似乎佐证这一点。
假使,是邢丽春误会了、弄错了,谋害她父亲的人并不是萧衍。
这其中多半有人作梗。
萧衍会不会也在追查一些事情?
所以他选择接任锦衣卫指挥使的位置,毕竟这个身份可以提供许多的方便。
还有他的脸。
如若是中毒所致,恐怕也一样为人所害。
思及此,傅新桃搭在书案上的手轻轻颤了颤。这和萧衍已经变成了奸恶之人近乎是两个极端,而那样一种可能的背后,意味着萧衍经历过不知凡几她不清楚、清楚也无能为力的事情。
傅新桃只觉得不敢去想——
假使在这样的情况下,连她也误会萧衍、不相信他,他该有多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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