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狱
一如萧衍所想, 赏花宴这一日,白天在英国公府发生的事只是一个开始。
之后一连串事情接踵而至。
赏花宴的当天夜里, 英国公府出了大事——沈慕死了。人是在房间里被活活烧死的, 尸首抬出来时已是焦黑一片,辨不清楚容貌。其后,仆从在清理沈慕房间的时候, 发现一枚令牌。
令牌虽经大火焚烧但仍未毁损, 能认出是这令牌出自北镇抚司。
且为指挥使一人独有。
幼子为奸人所害,白发人送黑发人, 英国公悲痛不已, 见此令牌, 愈发愤怒, 立下誓言必定为幼子讨回公道。他直接扶棺上朝, 痛哭请求嘉平帝为其伸冤。
区区一枚令牌, 自然不足以定锦衣卫指挥使的罪。
但念在英国公府爱子心切,又承受丧子之痛,嘉平帝应允命人查案。
事涉时任锦衣卫指挥使的萧衍, 皇帝命大理寺负责这桩案子, 查清真相。
目下最有嫌疑的萧衍亦被暂时停职。
萧衍姑且卸下指挥使的担子, 一应事宜交由指挥同知处理。
他留在府中, 随时听候大理寺查案官员们的盘问。
不出一日的功夫, 赏花宴的这天在沈慕书房发生的一些事情被查了出来。英国公和沈夫人皆不承认, 事情又未闹大, 查案的人顾念他们的态度,不敢轻易声张。
折子悄悄递到嘉平帝跟前。
上面写得明白,沈慕心仪傅新桃, 沈家甚至曾央荣王妃上傅家说亲。
其中深意也清清楚楚。
现下傅新桃乃萧衍的未婚妻, 自个未婚妻出现与他人有染之事,怎么忍?
萧衍确实有出手谋害沈慕的动机。
嘉平帝认为此事涉及英国公府与傅府名声,况且人死为大,不宜外传,让他们将消息按下,绝不可外泄。众人不敢抗旨,守口如瓶,却隐隐感觉出皇帝的态度。
只要查不到切实的证据,就无法定萧衍的罪。
皇帝陛下是要保这个人的。
和这份折子一起被递到嘉平帝龙案上的,还有多如雪片的抨击萧衍的折子。萧衍行事狠绝,许多官员对他畏惧不已,好不容易等到他栽了跟头,自然落井下石。
于是,连续数日的早朝上,出来弹劾萧衍嚣张跋扈、横行霸道的官员很多。
到后来,甚至有大臣冒死谏言,指认萧衍勾结外邦,通敌卖国。
对方奉上赃物与萧衍通敌的信件。当着嘉平帝与朝臣的面,此人滔滔不绝数落萧衍罪责,最终跪地请求皇帝陛下将萧衍下狱,查明事情原委,以绝后患,还朝堂清明。一众大臣回过神后纷纷附和。
事关重大,又有诸多大臣请旨,兼英国公府的事情在前,嘉平帝下了旨意。
至此,萧衍锒铛入狱,被关押在了刑部大牢之中。
嘉平帝命刑部和大理寺一起审理萧衍身上的这两桩案子。
只是并未给限期。
一帮人揣测着嘉平帝的心思,却都拿不准到底是打算把萧衍怎么办。
看起来……皇帝陛下并不相信?
·
从沈慕之死到状告萧衍通敌卖国再到下狱,一切发生得十分的迅速。
纵然傅新桃事先知晓这是一场局,依旧心惊肉跳。
无论知道不知道,既然萧衍是她的未婚夫,她也不能无动于衷。
萧衍下狱后,傅新桃去狱中看他。
刑部大牢阴湿逼仄,关押的皆为重犯,不乏穷凶极恶之徒。第一次来这种地方,傅新桃心里难免有一些发憷,手指紧紧攥着提盒,快步跟在狱卒的身后,目不斜视一路往地牢深处去。
“至多两刻钟时间。”
停在关押萧衍的牢房外,狱卒提醒傅新桃,“待会儿我喊你就必须离开。”
傅新桃连忙点头:“明白,多谢大人。”
她往狱卒手里塞过去一锭银子,待对方打开牢门走开,方上前两步。
地牢里太暗,狱卒临走之前交给傅新桃一盏灯笼。此时的傅新桃一手食盒一手灯笼,越过牢门想要进去,却被萧衍伸手拦住。听见她声音时,萧衍已经认出她。
“里头脏,别进来。”
萧衍声音低沉道,“还有鼠蚁蜈蚣之类的毒物,当心吓着了。”
关押犯人的地方自不会时常清扫,脏污不堪,地牢里确实处处透着难闻的味道。正是天气炎热的时候,地牢里闷得厉害,那些难闻的气味因此更令人作呕。
但她好不容易进来,不想离远了和萧衍说话。
“不碍事。”
傅新桃摇摇头,坚持走了进去。
手里的灯笼暂且搁在一旁,好歹能照亮傅新桃和萧衍在的这一方小天地。她打开食盒,对萧衍说:“想是在这里吃得肯定不好,我给你做了点吃食,趁热吃。”
一盅当归乌鸡汤,一碟牛肉千层饼,一碟枣糕。
在平常或许并不稀罕,在这地牢,的确显出两分奢侈。
傅新桃给萧衍递过去一双筷子:“好歹尝一尝?”
半晌,萧衍将筷子接过去,终于开始问她:“你怎么进来的?”
傅新桃蹲在萧衍身边,小声说:“我过去帮刑部一位大人的孩子治过病,算救了那孩子一命,他们家欠我一份恩情,我便去求他们帮我,让我来看看你。”
“好歹我是你名义上的未婚妻。”
她眨眨眼,看着萧衍,“左右你出了事,我着急很正常,不急反而奇怪。”
萧衍尝了一块牛肉饼。
纵然在这大牢之中,他吃相依然很好,不见窘迫。
听见傅新桃的话,萧衍抬眼看她:“什么叫作‘名义上的?’”
傅新桃却笑:“这两日,已经有人开始来劝我去求陛下收回赐婚的旨意。”
萧衍也笑:“那你去吗?”
“今天来看你了,肯定不去。”傅新桃一本正经,“后面我得好好想想。”
萧衍沉默一瞬,撂下筷子:“不吃了。”
傅新桃见状闷笑两声,将汤盅双手奉到他面前:“喝点鸡汤?”
“我开玩笑的。”眼看着萧衍不伸手来接,傅新桃又闷笑着说,“我对萧大人从来忠心不二,天地可鉴,无论发生什么事情,绝不悔婚,请萧大人务必放心。”
萧衍笑了笑,伸手接过汤盅:“勉强信你。”
傅新桃乖乖巧巧再递上干净的瓷勺:“多信几分也无妨。”
待到鸡汤喝完大半,萧衍示意傅新桃附耳过来,悄声同她低语几句。
傅新桃一面听一面点头,记在心里。
随后,她从袖中摸出一个药瓶,塞到萧衍手心:“我还是不放心,大牢到底不安全,我怕有人趁机对你下毒手。这是我师傅研制的解毒丸,普通的毒多少能缓解,你留着傍身,我也安心些。”
萧衍收好药瓶,冲傅新桃微微而笑:“别担心,我会平安出去的。”
傅新桃颔首,口中回应他:“我知道。”
萧衍说:“那你早些回去吧。”
他侧一侧身子,一个虚虚抱住傅新桃的姿势,在她耳边说,“好好的。”
傅新桃立刻出声答应他:“好。”
萧衍含笑,把她推开,另一只手端着的汤盅砸在地上,东西洒一地。
狱卒听见动静连忙跑过来,撞见萧衍和傅新桃吵架的一幕。
萧衍态度冷漠,出口的话满是奚落,小娘子终是红着眼流着泪跑了出去。
狱卒在原地愣一愣,进去把灯笼和食盒都取出来,复锁上牢门。撒在地上的乌鸡汤,他也瞧见了,心里倒觉得可惜了这么好的汤。隔着铁栏杆,他看着萧衍轻轻叹气,没说什么很快走开。
·
傅新桃从刑部大牢哭着回到傅家后,对外便称生病,谁也不见。
她躲在房里,想起大牢里的事,心中却郁闷。
虽然当时萧衍那些话都不是真心话,但那会儿听见他那么说,她便是满心委屈。根本不用费什么力气,眼泪自己不停往外跑。可见总是有那么一些话,哪怕明知不是真的,仍旧伤人。
如今她和萧衍表面上生了嫌隙,对外又称病,是哪儿都去不了。
不闭门修身养性都行不通。
便是在这个时候,南平郡主出嫁了。
嫁的忠勇侯楚家楚敏行,是傅新桃之前听说过的那个人。
从傅新桃听说这件事到赵淑娴嫁人,前前后后不过一个多月的时间。
这一桩婚事,怎么看怎么匆忙。
然而忠勇侯府聘礼丰厚,荣王府陪嫁出得大方,婚礼又办得极热闹,流水宴席摆了三天三夜,无人觉得敷衍,自相信两家是诚心结为姻亲。十里红妆的场面更让京都百姓们兴致勃勃谈论好一阵子。
傅新桃听闻消息后,命秋杏帮自己送上一份贺礼给赵淑娴。
只这一桩“喜事”不知是真正欢喜了谁。
赵淑娴出嫁未及两日的时间,赵淑媛从宫里出来,上傅家找傅新桃。
她情绪低落,心事重重,在傅新桃面前也一直在走神。
傅新桃安静陪赵淑媛坐得片刻,最后开口:“殿下在想什么?”
一句话拉回赵淑媛的思绪。
她看着傅新桃,表情纠结,似乎犹豫要不要告诉傅新桃某件事。
傅新桃等得片刻,皱眉问:“怎么了?”
赵淑媛咬唇,下定决心一般忽然道:“我皇兄今天又和父皇吵架了。”傅新桃一怔,复听她继续说,“是我不小心听见的……皇兄想让父皇收回赐婚你和萧大人的旨意,父皇没有答应。”
“怎么会这样……”
赵淑媛讷讷的,“难道我皇兄钟情于你么?还是说……”
是把傅新桃当成那个小宫女了?
她垂着头,懊丧道:“可是你不喜欢我皇兄,对不对?你不喜欢他的。”
“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觉得很害怕,总觉得有大事要发生。”赵淑媛眼底满是惶恐,握住傅新桃的手,泪眼朦胧,“娴姐儿也还是嫁给了楚家大少爷,她明明不想嫁……明明不想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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