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八章 都满意了
林郜从林阿婶屋子里出来的时候,便看到林旭的屋子大门紧闭。
这在家里已经算是常态了。
只要林老大不在家,青天白日,林旭和梅氏都会紧闭房门,一到饭点又会自动出现。
林阿婶为此不知道说了多少次,但林旭现在面对林阿婶颇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感觉,梅氏又是个脸皮厚的,两个人对林阿婶的话,向来都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根本就不放在心上。
林郜只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直接走到深坑旁,捡起地上的铁锹,默默地干起活了。
这个事林老大走之前,让他们兄弟两人做的活计,估计他前脚刚被林阿婶叫走,林旭后脚就跟着偷懒去了,剩下的活计还跟他离开的时候一样。
林郜并没有因此去把林旭叫起来,他默默地一个人挖着。
他的资本不多,能靠的只要自己,大哥虽然以前总是嫌他和二哥烦,却从来没有恶语相向过,他现在变了,变得让他陌生,也更加的害怕……
他心里明白,阿娘和阿爹都是心疼他的,可他们就是再心疼他,也不会放弃大哥,别看阿爹嘴里说得凶,心里却最最看重大哥的,根本就不会为了一时之气,就放弃大哥……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大哥真的伤透了阿爹和阿娘的心,在他前头也还有二哥,除非大哥和二哥都死了,要不然,他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继承家业。
黎城的风气就是这样,到了年纪,娶了媳妇,受宠的还可以拿些爹娘补贴的银子出门,不受宠的,就只能自个儿出去闯,就像米阿叔那样……
他不是不愿意出去闯荡,毕竟男儿顶天立地,总是要凭着自个儿的双手来养活妻儿的,他只是害怕……对不可知的未来的害怕……
说白了,林郜也不过十来岁的大男孩,在家里各种不和谐,又面临着有可能被赶出家门,自立门户的可能的时候,内心自然是彷徨、无助的。
他现在拥有的这些畏惧感情,可能在他年老以后看来是多么的幼稚和可笑,但这就是成长,每个人都会经历的成长。
林郜深吸一口气,用力铲起一铁锹土,抛到边上,内心的翻腾没有停止。
小时候,他最喜欢的就是米阿叔,米阿叔为人和善,说话总是温声细语的,无论你在他面前做错了什么,他都不会同你发火,而是先问清楚来龙去脉,再同你讲道理……
……而他阿爹哩。
总是不问青红皂白,先打了你一顿再说。
他那时候就特别羡慕米粮能有一个这样讲道理、明事理的好阿爹,还曾暗暗发誓,自己长大以后,也要像成为米阿叔那样讲道理的人。因为,在他看过的小人书里面,那些被妖怪感恩报答的,都是会讲道理,做好事的文明人!
当然,林郜并不是讨厌自个儿的阿爹,而是更喜欢米丰那样的知识分子罢了。其中也不乏小孩子羡慕的小心理,小孩子嘛,总是觉得别人家的总是要比自己家里的好,无论人还是东西,都是这样。
这就像大人总是在小孩子面前说:“你看看别人家的孩子,怎么那么听话。”又或是说:“别人家的孩子怎么成绩那么好。”……
不管怎么的,就是觉得自家里的孩子比不上别人家里的孩子。但这并不意味着父母就不喜欢自己的小孩了,他们不过是想要以此激励自个儿的孩子罢了。
林郜现在明里暗里都被林旭挤兑着,林阿婶作为阿娘,除了安慰他,又或是把这份错怪到梅氏身上,并不能做其他什么。
林郜正处于青春期,他的内心会有攀比,会有嫉妒,更会有叛逆……林旭等人对他的态度,无疑是加大了他内心的不安、叛逆感,更是给了他一种无形的压力,让他急于从这样一个环境里面跳出去,又或者说是……逃出去……
“呼……”
林郜内心翻滚,各种可能在他脑子里像过山车一般,一上一下,一闪一过,压得他快要喘不过气来。
他捏着铁锹的手越来越紧,手背上的青筋都现了出来。
这样不行,不行的。
林郜在心里不断告诉自己。
他还需要时间,他要好好想想,怎么做才是对自己最好……
林郜极力控制住自己的脾气。
他深呼一口气,像是要把心里边儿所有的废气都吐出去一样,很用力,一直到感觉到自己的肺部隐隐作痛了,才停止了呼气,情绪也慢慢缓和了下来。
☆☆☆☆☆☆
城东商行里,黎城有头有脸的人都到了。
柴耀宗刚一踏进门槛儿,就有人从里头远远地迎出来,拱手笑道:“原想着柴爷事儿忙不会来哩,没想到却是到了,近来可好?”
柴耀宗看清来人,也是拱手笑道:“原来是余老板,好久不见,越来越精神了,托福,一切安好。”
这人是做布料生意的余老板,五十多岁的年纪,许是以前思虑太多,都发都花白了,戴着一顶圆领帽,脸上的沟壑一道一道的。
余老板是黎城商行里出了名的圆润人,大家都说他有一颗七窍玲珑心,从不得罪人,人缘也是极好的,也许正是因为这样劳碌才会早早的花白了头发,显得老态龙钟吧。
“哪里哪里,怎么也赶不上柴爷你哩,听说柴爷刚赚了一千斤大米入库,老朽可是羡慕的紧哩,谁不知道,现在一千斤大米,那可是值钱得很哩,柴爷这份本事,我就是拍马也赶不上呀。”余老板笑道。
柴耀宗笑笑,道:“侥幸而已,我也是运气好刚好撞上了,要不然也捡不了这个便宜,也是各位老前辈给面子,让着我哩。”
余老板自是不敢接这份功劳,忙说“不敢,不敢”。
两人进了商行里面,里面已经坐了很多人,汇丰钱庄的钱老板正在发文书,看柴耀宗进来,忙递上一份给他,说道:“柴爷也看看,这是上头给我们发的条子,哎,又是来要钱的哩。”
柴耀宗并未接话,只是接了文书拿在手里,找了自个儿的位子坐下,随意翻看了起来。
这份文书是府衙大人给黎城商户发的邀请函,说是邀请函,不过是为了讨要银子的名声好听些罢了。
“邀请函”开头还是客客气气写了几句场面话,总的也不过十来个字,后面一大段一大段的,都是要银子的话,且还规定了最低限额,三百两。
柴耀宗看着这份“邀请函”,嘴角露出了玩味儿的笑容。
看来他们这位府衙大人为了“升官”,已经无所不用其极了哩,刚挨家挨户收了税银,现在又拉了他们这帮大头来“宰肥羊”,可见是缺银子缺的紧。
只是不知道,他这么多银子砸下去,能不能打动他们的钦差谢品廷谢大人哩……
从衡管事收集到的情报来看,谢品廷一行人怕是已经过了青州了,照谢品廷这些人一路走一路玩儿的走法,到黎城,怕得半个月后了,大半个月的时间,想来也够他们的府衙大人“筹集善款”了……
钱老板看人都来齐了,便说道:“这是府衙的陆大人派人送来的文书,也是我们今儿个召开商会的目的。陆大人待会儿就到,大家先看看,有什么意见都可以说出来参详,事关大家伙的利益,不要藏拙,也马虎不得,都慎重些。”
钱老板的话音刚一落下,药材铺的刘老板就嚷嚷开了,扯着嗓子说道:“这个咋整?陆大人这个文书可是要我们的命哩,青云场那么多的灾民,密密麻麻的跟蝗虫似的,能使一点点儿的银子能够解决的?若是一点点儿银子不够,是不是要我们大放血呀!”
向来开药材铺子的,都是心善、心慈的人户,可这刘老板却是个大大的例外,他的第一笔生意就是靠倒卖药材赚的,从此便一发不可收拾,狠了心要价病人的银子,外头人都送他一个外号,叫“黑心刘”。
“就是哩,就是哩。”棺材铺的王老板应和道:“现在就算我们愿意出银子,也没地方买米去呀?若真是能用银子买到米,不用陆大人吩咐,我自个儿先去弄上个几百斤回来再说。现在哪家不困难?我们家那么多口人,就指着我一个吃饭,家里都快揭不开锅了,哪里还有闲钱去捐善款,左右我是不想的!”
既然说开了,大家就开始七嘴八舌起来,闹哄哄的,说什么的都有。
柴耀宗心里烦闷的很,听他们吵闹成这样,脸色越发的难看,浑身上下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冷冽气息。
他的气场影响了周围的人,大家都晓得他是个霸王性子,说话也不带着他,没有人愿意得罪他,放他一个人在那里坐着。
还是余老板看气氛有些僵硬,笑着出来打圆场,问柴耀宗道:“柴爷可有什么想法?”
毕竟府衙真的要在商户身上啃一口的话,柴耀宗这样的大户,定是第一个要遭殃的,依照柴耀宗平日的作风,不像是个会坐以待毙的人,若是他能够在这中间坳着,他们就敢跟在后头闹!
柴耀宗冷笑一声。
这些人打的什么主意,他岂会看不出来!
他自然是不会让他们得逞的。
“我没什么想法,陆大人怎么说,我就怎么做。我只是个生意人,生意人讲究个和气生财,陆大人是官,管着我,我自然是要听话的。要多少银子,陆大人一句话,我若有个二话,就是孙子生的!”
说完后,还似笑非笑地环顾了所有人一眼,看着大家都目瞪口呆的样子,他表示内心很是愉悦。
柴耀宗的话是真的震惊到了大家,所有的人都以为,府衙的文书下来之后,反应最强烈的定是柴耀宗无疑,他们只需要在后头跟着推波助澜一番就能捡现成的果实,可这……
大大的出乎了他们的意料啊!
他撒手不管了,他们该怎么办!
柴耀宗怎么能够毫无反抗的就答应了府衙的要求哩?
这实在是太不可想象了!
府衙要的银子可不是一笔小数目,这么一大笔银子拿出来,除了名声以外,还得不到个实惠,他们这些做生意做成精的人,怎么可能会答应?
余老板也被柴耀宗的话惊住了,主要是这番话太不符合柴耀宗平日里在大家心目中的形象了。
但他转而想到:是出发场必有妖。
难道柴耀宗葫芦里还有其他的药?
余老板不愧是有着“七窍玲珑心”的称号,念头只是在心里一转,便决定跟在柴耀宗后边儿,他怎么做,他就怎么做!
当然,很久以后,余老板是非常庆幸自个儿当初做的这个决定的,虽然让他有了小小的损失,但其后收获的东西,却是他终其一辈子都可能赚取到的。
是以,他经常同子孙们感叹说道:“一个人的才能有限,但却需要有一双会看人的好眼睛,以及一颗敢于赌注的心。”
他当初要不是本着赌注的心态,也不会有余家现在的辉煌。
当然,这些肉食后话,此处暂且不表。
众人还沉浸在打击中没有反应过来,门外已经响起了掌声,“啪啪啪啪”……
“说得好!”
陆大人走进来,对柴耀宗笑道:“不曾想,柴老板才是最高义的人。怪道乎古人常说:患难见真情。柴老板的胸襟让陆某佩服,佩服!”
柴耀宗站起身来,对陆大人略施一礼,笑道:“陆大人夸赞了,我不过一个粗人,说什么高义的话也是陆大人抬举我了。我平日里虽然混账,但朝廷的话还是要听的,陆大人是朝廷栋梁,你的话我自然是信服的。”
柴耀宗不着痕迹地夸赞陆大人,陆大人很高兴,“哈哈哈哈……还是柴老板会说话。”说罢,坐到上位。
陆大人坐定后,便问道:“不知大家都讨论得怎么样?既然柴老板都没什么问题,想必大家都会拥护朝廷的命令吧。”说着,扫了一圈在座的人。
没有人答话,大家面面相觑,不知该说什么。
现在的情景在他们意料之外,没有商量好,谁也不敢做出头鸟得罪人。
大家沉默着,个别胆大的,那眼睛瞪向柴耀宗,目光里满满都是幽怨。
他……怎么会这么配合哩……难道真的是转性了,想要洗心革面做个好人?
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就被掐灭了。
谁都有可能变成好人,就柴耀宗没可能,狗改不了****,如果他能变好了,他们就集体去****!
都是这么多年的对手,谁还能不了解谁呢!
“大家……这不说话,是……不愿意的意思?”陆大人的语气重了,原本脸上的笑容,此时也消失的无影无踪。
余老板不断地抹着额头上不存在的汗,一双小眼睛四处扫,大家都低着头装死,谁也不愿意说话。
陆大人又等了一会儿,见还是没人说话,便知道这些人都是敬酒不吃吃罚酒的,手里头的杯子重重摔在桌子上,怒道:“既然大家敬酒不吃吃罚酒,就别怪我不客气了!”说完,高声喊道:“进来!”
原本紧闭的大门被人一脚蹿开,拿着武器的官兵们把商行团团围住,就等陆大人一声令下,就开始洗刷。
这哪里是来商谈的?
这分明就是土匪抢劫!
还是一些打着朝廷名号的土匪!
大家心里都明白,陆大人所谓的筹集善款给青云场的灾民们买米施粥,不过是个要钱的借口,他真正的目的,不过是想从商行拿了钱装进自己的腰包里。
陆大人来黎城已经三年,大周国的官员三年一调任,陆大人这是眼看就要走了,变着法儿的打着明目来搜刮民脂民膏,好肥了自个儿的腰包。
他们这些做商行的人自然是不情愿拿钱出来的,他们赚的钱又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凭什么他的幸苦钱要拿出来喂饱了陆大人这匹恶狼!
可形势比人强,谁叫陆大人手头上有权又有兵哩,他们现在就是人家毡板上的肉,不服都不行。
等到商行的人快要顶不住的时候,柴耀宗才慢慢地开口,道:“大家这又是何苦呢,陆大人一片良苦用心为了青云场的灾民们,都是做好事,大家拿出钱来也能留个好名声儿不是。难道大家拿了钱出来,陆大人还会亏待了大家不成?”
柴耀宗的话恭维了陆大人,虽说是给商行的人递了一个梯子,暗中的刀子也是插得很爽。
他是第一个表态的人,又帮着陆大人劝服了商户的人,好人都叫他做了,陆大人自然感激他,回头从陆大人那里那些“路引”“免税”……的条子,还不是易如反掌的事情!
商户的人内心里都快怄出血来了……
余老板看清了局面,自然跟着道:“是哩,是哩,柴爷说的有道理,大家相互之间凑凑,凑够了数给陆大人拿出去安抚灾民,我们也是为黎城做了件好事儿,都是黎城的老住户了,怎么也得出份子力气嘛。”
余老板都表态后,后面的人也不敢再死撑着。
难道你死撑着,想要去牢里吃劳饭不成!
一时间,场面空前的和谐。
这下陆大人满意了。
柴耀宗也满意了。
大家心里不满意,面上却都纷纷表示着“我也很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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