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王与雪莲
浮殇心下有些不安，她眨了眨眼，却见四周仿佛有盏盏灯火点燃，米粒大小的淡紫色光芒微弱而朦胧，仿佛随时可以熄灭。水声很大，浮殇试着往前走了两步，脚下稍有些温热，该是在零度往上。
那似有若无的光芒并未熄灭，在微微减弱后反倒是更加亮了起来。浅淡的光大片的晕染开来，那淡淡的颜色在光的末端已近透明，却马上有新的光波传来。
浮殇呆呆地望着，一双堪比辰星的眼睛仿佛也被染上了这微弱的紫色。她不由自主放轻了呼吸，走过去试着触摸光源。
身体忽然被人向后撞去，脖子上一紧，浮殇一惊，发现自己被一个人压在身下掐着脖子。浮殇伸手去推那人，脖子在短暂的解脱之后，手腕却被人精准的握住，死死压在头顶。浮殇惊惶的发现对方似乎是能看见自己的一举一动，难道不是雪族？浮殇刚想发问，脖子再一次被掐紧。她尽力扭动身体反抗，感觉脸已经开始发胀。
浮殇真真感到一阵恐惧，她轻叫出声，痛苦地咳嗽了两声。对方听着她的声音，手上忽然轻了轻，不知是因为发现她是女孩儿，还是因为别的什么。浮殇慌忙喘了口气：“你，你先放开我。”她使劲吸了口气，“我不是什么坏人。”
那人竟真的松了手，浮殇这才缓过劲儿来，借着微弱的紫光，她隐约能看出对方的面容。对方带着遮了大半张脸的银色面具，看不出性别。他双腿分开跪在浮殇身侧，俯着身体在她上方，并未与她接触。浮殇脸上有些烧，不自在地抿了抿唇，她直觉对方是个男子：“那个，你，你能不能放开我。”
对方却并未动弹，冰冷的声音响起，并不带一丝情绪：“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果然是个...男子，浮殇望着他诚实道：“我在雪山上迷路了，听见水声寻过来的。”
也不知信了没有，他还是没动。浮殇看着他，语气认真：“我说的是实话，若是打扰到你我便离开，只是能不能劳烦你告诉我如何才能下山？”
她灵慧清澈的眸子直直望着他，他终于松开手，却道：“别乱动。”
浮殇点头，他从她身上移开站起来。浮殇也跟着起身，她看了一眼四周，猜想自己应该是在山洞中，两侧的壁上不知是什么在发光。这男子显然是不想让自己知道那是什么，想来也是由于不想让她看到才不动用灵力的吧。浮殇有些沮丧，她忽然啊了一声：“白芷？”
浮殇蹲下身子在刚才头顶的地方来回触摸，“咦？”怎么不见了？浮殇皱起眉，有些慌了。
“你说这个？”男子凉凉的声音响起。
浮殇赶忙站起来，从他手中接过冷冷硬硬一直雪龟，“嗯！”她扬起脸一笑，“谢谢。”
浮殇将白芷放回肩上，“那个...请问这是什么地方，为何一点光都没有？”
男子并未回答，冰冷的手牵起她的手：“跟我来。”
浮殇眨了眨眼，感受着从那只手上传来的力道，脸上蓦然一红。
男子牵着她在黑暗中走了一阵，眼前忽然一亮，浮殇被突如其来的光刺地闭了闭眼。
再张开眼时却不禁猛然倒吸了一口气，视野已然开阔，仍是那冰与雪的颜色。
只是眼前多了个湖泊，大片泛着紫光的小花曳曳环绕着大朵大朵的白，被紫光衬得那些雪白益发的清雅脱俗，倒不说景色如何，浮殇有些惊奇的看着那湖中盛开的朵朵白花，看这花的样子，莫不是药中的极品，六合雪莲？但雪莲都是陆生花，却为何会在着湖中开着？
管他呢，反正能见到这等灵药已是幸事了，浮殇兀自开心了一会儿，忽然想起这里还有一个人...
思及之前，她有些难为情的回过身，方见那男子原是个黑衣少年。少年黑色的衣袍以暗红的丝线绣了精致的纹路，银质面具宛若一朵绽开的鹤望兰，从左耳延伸上来，触手般遮了大半张面。他苍白及腰的发丝垂在脑后，发上简单的别着一支桃木簪子，身形高挑纤弱，却叫人不敢逼视，气度高华，尊贵异常。
饶是有些不好意思，浮殇还是惦记着那一池子雪莲：“不知阁下是怎么发现这个地方的？这些六合雪莲一开始就在么？”
少年摇了摇头，声音淡漠道：“这湖是我的。”
“啊？”浮殇有些意外，又略略有些惊喜，她指着六合雪莲道：“恕我冒昧，阁下可能告诉我这雪莲花是自然长在此处的，还是有人种的？”
少年并未回答她，反而问道：“你喜欢？”
“当然！”浮殇点头，笑的很开心，“没有能够拒绝灵药的药师。”
“思扶。”少年道。
“嗯？”浮殇不解的望着他。
“那些发着淡紫色光的花叫思扶，它本身是无色的。六合雪莲的种子之前经过改造，所以可以长在水上。”少年耐心解释，一边慢慢走近她。
浮殇怔怔，见对方走到距离她一步的位置停下来，冷冽的气息随着他的靠近袭来，浮殇又不由自地微微垂眸，脸上烧了起来。
少年清冷的声音不带一丝揶揄，只是简单的问道：“你不怕我么？”
浮殇怔了怔，明白过来：“你是说方才你掐着我脖子的事？”
少年点头。
浮殇笑了笑，摇头道：“我叫你放开你就放开了不是么。你灵力比我高多了，若真的想伤害我，我怕也没用啊。”她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坦率道，“不过你下手也真狠啊，未知对方善恶就下这么狠的手，看来你也不是什么好人。”
少年沉默了一阵，并不反驳，也不生气。倒是浮殇自己又开始替他正名：“但是你到底没伤我，这么说也不是什么坏人吧。而且是我自己莽撞，误闯了阁下所珍视的地方，说到底还是我不对在前。而且能见到六合雪莲，我还是很感谢你的。”
少年看着她灿若春阳的笑脸，忽然伸手搂住她的腰肢，转眼就站在湖的中央。他扶着浮殇站在站在思扶的花瓣上，前方便是一朵盛放的六合雪莲。
浮殇红着脸眨了眨眼，艰难道：“你这样，我弯不下腰...没办法查看的。”
少年转过脸，似乎是很认真的看着她，黑色的袖子一挥，转眼便回到了地上，手中是一朵盛放的雪莲。
浮殇瞠目结舌：“这...可以吗？”
少年干脆道：“可以。”
浮殇咬咬唇，心脏咚咚咚跳地欢实，她垂下眼小声道：“谢谢。”
少年没说话，将雪莲放在她手上。又想了想，将自己的外袍脱下来，把雪莲包住。
浮殇有些不解地望着他，少年道：“你若喜欢还可以再来，但是不要叫旁人知道。”
浮殇点头，一脸茫然。少年也不管她，只道：“一直往右走就能回到你之前走的路上，然后每个路口左转，就能出去。你若是还想来，明日辰时在十古街东边的路口等我，我带你来。”
这是...在约自己么？哪有这样约人的，浮殇有些哭笑不得又忍不住有些欢喜。她依少年所言，向右边走去，回头胡乱挥了挥手，说了句回见便一溜烟儿走的飞快。
拐过一道弯，浮殇便不见踪迹。一名少女自少年身后走出，将另外一件黑色外袍披在他身上，退开几步说道：“王，时间不早了。”
少年点了点头，向另一个方向走去。
不多时浮殇便回到了人来人往的街道上，她怀中抱着沾上六合雪莲香气的黑袍，面上红若云霞。浮殇将袍子放进随身携带的包裹里，拍了拍发热的面颊，她怎得如此奇怪，难道是因为雾蛮节的缘故？
浮殇伸手接了两片冰冰凉凉的雪花。雪族人体温很低，雪花落在手心也不会融化。浮殇盯着那雪花看了一会儿，握起拳，雪花碎成粉末。浮殇轻轻拍了拍手，连同乱七八糟的心情一起拍走，她深深吸了口清冽的冷气，朝拂香楼走去。
九九就同他说的一般，将拂香楼里所有不是水果的菜都点了上来。他是熟客了，进门也不用人招待，轻车熟路的上了楼上的雅间。他的雅间是永远给他留着的，倒不是他面子有多大，而是沙罗族的族长也是拂香楼的老板沙罗叶修觉得他吃的东西太惊世骇俗，会吓到其他客人。
其实他吃的饭都是寻常人类吃的...诸如此类的话九九给叶修解释了无数遍，因为他根本就不喜欢什么雅间，相比之下门口那个随时能看见美女的座位反倒比较让他稀罕。
浮殇到的时候九九还在吃，她看着一旁堆积如山的碗碟深刻的理解到所谓‘饭桶’的真谛，直言不讳道：“你真能吃。”
九九全不在意，见她来了便停下筷子，招了小厮来收拾。
浮殇深为不解地看着他细瘦的手腕，还有平平的肚腹：“你的饭都吃到哪儿去了？”
九九拿了根牙签毫无形象地剔牙：“谁知道，我怎么吃都不会觉得饱。不过这样才好，美食么，吃饱了还怎么继续吃。”
浮殇隐晦地嫌弃了他一下，忽然看见他金灿灿的发上一根略微眼熟的好像才在别处见过的紫色缎带，眼神促狭，出言调侃：“发带换了？颜色不错，跟你很搭。”
九九的脸可疑地红了，看着她不无委屈地控诉：“叛徒...”
此话怎讲？浮殇银灰的眼眸睁大：“解释一下。”
九九理直气壮：“不是你跟那鼻涕虫说我在这儿的嘛。”
浮殇忽略他的控诉，揪出重点：“鼻涕虫？”
九九点头：“就是阿眠。”
浮殇咧嘴：“阿眠？”
九九脸红了又黑，黑了又红：“算了，你不知者无罪，总之下次再见到她一定、切记不要告诉她我在哪。”
一旁的小厮对九九这种当着下仆诋毁主子的恶劣行为实在看不过眼，嘀咕道：“还不是你自己先招惹我家小姐的。”
浮殇耳听六路，转了个身道：“什么意思？”
小厮权当九九射过来的冷光是秋波，对浮殇解释道：“九少爷在第一次见到我家小姐的时候就对我家小姐说，‘果然是北方有佳人啊，我家里还缺个媳妇，小姐介不介意多个相公啊？’”
浮殇忍了忍笑，兴趣盎然：“然后呢？”
小厮将碗碟收拾好用灵力化了风，将桌子薄薄吹掉一层，把脏兮兮的冰渣收进桶里：“我家老爷当时就在旁边，所以...”
小厮话还没说完，便被脸色通红的九九扑上来捂了嘴，大吼：“不许说！”
浮殇正听到兴头上，怎么能被打断？眼珠一转说：“行了行了，我也不是那么感兴趣的，你还没结账吧，一道下楼吧。”
九九忙不迭地点头，瞪了小厮一眼，就跟浮殇往外走。浮殇慢了他一步，跨过门槛的时候飞快地从怀里掏出纸笔转身交给小厮。
两人下楼，称九九结账的时候小厮写好了递给浮殇，浮殇转了个身背对着九九。
素纸上还算好看的字写着：
我家老爷将九少爷扒得只剩一条里裤，冻在冰块儿里。准备将他丢到拂香楼顶儿上挂个找媳妇的招牌，可惜后来给大祭司拦下了，没成。
没成啊，浮殇有些遗憾地撇撇嘴，将纸塞进怀里，转念一想，就算是成了她当时不在场也看不见，就又释然了。
九九付好了帐带着浮殇往家走，觉得自己还是很有必要解释一下的：“我其实就是逗她玩玩儿。”
浮殇了然地点点头：“是啊，人家姑娘长得那么漂亮。”
九九又道：“我其实没真心想娶她。”
浮殇深以为然地点头：“对啊，这事儿要两情相悦了以后才真心想的。”她真诚地看着九九，“看不出，你还是很重情义很负责任的么。”
九九张了张嘴：“我是很重情义很负责任没错...”
浮殇笑眯眯地看了一眼他发上飘飘荡荡、缠缠绵绵的紫色：“那你准备负责任的时候记得请我喝一杯啊。”
“......”
在荒废了一天之后，浮殇准备迅速投入到给胧夕治病的工作当中，只可惜她刚起床就被来找她的九九捉住。
浮殇深知自己还有另外一项要务，抢先道：“给你家公子治病，能在下午么？”
九九愣了愣：“为何非要在下午？”
浮殇露出一脸高深莫测的表情：“午后的圣雪城，经过半日大雪的洗礼和月光的照耀，会变得格外纯洁。这个时候才是给人看病最好的时机，懂么？”
九九一脸茫然地摇摇头：“不懂。”
浮殇不耐烦的摆摆手：“我上午有约了，没空。”
九九：“......”
九九走后，浮殇站在自己的床前面前发了愁，她揪揪天门的毛：“天门，你说我是穿这件鹅黄色的好呢，还是穿这件白色的好呢？”
天门金灿灿的眸子瞥了瞥：“不都一样么，从前也没见你挑过衣服。”
浮殇咳了两声：“我下午要去帮恩人看病，隆重点是应该的。”
是么？天门怀疑地看看她：“鹅黄的这件吧，款式新颖，端庄大方，还能显白。”
浮殇无语，她可是雪族，白的都快透明了。她左右看看，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选定了那件白色的，至于原因，浮殇的脸可疑的红了一下，不是说黑白配么...
浮殇草草吃了几块水果，就迫不及待地匆匆出了门。
十古街是条小路，人并不多。她到时街上一个人也没有，浮殇站在街头抱着黑色外袍，心想自己是不是来的太早了。突然一个人从她身后拉住她，浮殇欣喜，回过头却并非意料之中的银色面具，而是一个气质清冷的同那少年如出一辙、身着黑衣的美貌姑娘。
浮殇有些不解：“姑娘是何人？”
对方开口道：“我叫上苍白雁。”
浮殇笑一笑：“白雁姑娘，是...”浮殇一顿，愣了愣，是谁来着，她扁扁嘴，这才意识到自己居然忘了问他的姓名。
上苍白雁并不多话：“主上在前面，跟我来。”
浮殇看了看对方无喜无悲的清淡眼神，从善如流的跟在她身后。
二人向前走了一阵，浮殇便看见昨日的少年面向他们站在一棵杉木旁，他是在等人，却全然不是等人的姿态。少年独立于一处，脸覆面具，仍是那冷漠孤高的模样，却并不叫人生厌，反倒让人有些莫名的心疼。浮殇皱了皱眉，不由自主地捏紧手中柔软细滑的黑色布料，她分明是看不到他的脸的，只觉得那少年便是孤傲，却连指缝间都盈满寂寞。
浮殇走上前，有些急躁的想要将这片隔绝外物的沉寂打破。她尽力扬起一张灿烂明媚的笑颜，灿若暖阳的眸子清透入骨，空山玉碎般的声音邀请道：“走吧。”
少年点头，很自然地走在前面，浮殇转过头想要跟上苍白雁聊上几句，却发现人不见了。浮殇左右看了看，确定人不在身边，便有些奇怪：“方才的，那位白雁姑娘怎么不见了？”
少年并未回头，边走边道：“她不喜在人前，一般随侍在暗处。”
浮殇点了点头，人各有所好，她并不太在意。浮殇追了几步，跟少年并排走，望着他的侧脸有些欣喜道：“对了，我昨日回去研究了一下那朵六合雪莲，本还想种在水中会不会坏了药性，没想竟还是那般好。”
少年转头看了看她，双眼处的面具薄如蝉翼，由内向外能看得透彻清楚，自外朝内却只能看见一片银色。他看着浮殇闪耀着喜悦的眼睛，目光微柔，声音却仍是清冷的：“我对医药之事一窍不通，若是你觉得好，可以再摘些去。”
浮殇有些惊讶于他的慷慨，默默揣测道，莫不是这般珍宝在他家里俯拾即是？浮殇摸着手上虽说看起来素简，但一摸便知珍贵的衣料，再看身畔深沉孤高的少年，心道自己莫不是撞上富二代了？
浮殇向来是有什么说什么的主，张口便问道：“浮殇与公子素昧平生，何以得公子如此相待？”
寻常人家便是倾家荡产也不一定能得一株寻常雪莲，更何况是可遇不可求的六合雪莲。人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她虽不觉得对方有所图，可是毕竟平白收人如此大礼也不是她所为。她袖中的盒子里可是还放着当日那株六合雪莲呢。
少年并未看她，却稍稍停住了脚步，声音平淡，无喜无忧：“六合雪莲在我那里也不过是赏玩之物，与寻常莲花并没什么区别。我只是想送给你，所以便送了。你若是觉得那东西是个负累，便权当我没送过罢。”
浮殇一怔，摸到盒子的手指收了回来，心头微微一热：“那便多谢了。只是如此厚礼，一株便已足够，无需更多。”
精巧的耳尖都仿佛烧了下来，浮殇兀自低头说着，却不见少年看着她的眼中掠过一丝浅笑，快得一如岁月流逝，不见光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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