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大局(上)
纵使是个极其聪明的人，其实也很难在这短短几天内，凭借着对一个人过去几年的印象去判断另外一个人做事情的动机，更加不可能想到后世创造出来的“穿越”一词。
所以杨忠对于肖恒这段时间的反常虽然十分不解，却也只是套用了一般权贵子弟的一时兴起和皇室子弟为积攒名声，重得宠爱这样的常规操作去分析而已，压根就没有想到其他的地方去。
当然，若是说完全不感到意外也是不可能的。殿下突飞猛进的骑射武艺，出乎预料的权谋运作，和楚州五位大员谈判时的运筹帷幄，环环相扣，拉拢那四个小吏时的推拉捧踢，简直就是惊为天人。
但就算是这样，杨忠也绝不可能想到什么穿越，殿下已经是另外一个人了这样荒唐的想法，只是惊叹于殿下以前居然隐藏得如此之深，现在恐怕也是感受到了切实的生命威胁，才奋起反抗的吧。只是在某些方面，考虑得确实不是太周到。
不过，让杨忠万万想不到的是，他眼中那个虽然厉害，但还有些稚嫩的楚王殿下下面的一番话将会让他从此不敢再轻视对方一分一毫。
“小人？这里只有聪明人，没有小人！”肖恒微微挑眉，厉声问道：“你看本王今晚宴请的那七个人，你说他们不是聪明人吗？但是这点小聪明在本王面前根本不值一提，你相信吗？”
“殿......殿下。”杨忠一时不知如何作答，他当然相信那点小聪明在眼前的殿下面前不值一提，官大一级都能压死人，更何况殿下是皇子，这些人要是真的敢和殿下作对，恐怕已经死了几十次了。
“如果是你，你会选择去救那些灾民吗？”肖恒看了看杨忠沉思的神情，又问道。
“臣......”
“说真话！”
“臣，臣不知道。”杨忠很无奈，这样的问题让他怎么回答呢？他早就不是当年那个为国为民的热血少年了，虽然也不忍心看到百姓受苦，可若是像肖恒这样，冒着那么大的风险，搭上自己的命去，他是不可能愿意的......
“以前本王也不知道。”肖恒微微叹了口气，扭头看着外边的灯火璀璨，道：“但是坠河昏迷那几日，本王做了一个梦，梦里的世界和现在完全不一样。那里的几乎每一个人家家里都有吃不完的饭，餐桌上有各种各样的肉，有蔬菜，盐油茶酒更是多不胜数，几乎每一个人都有书读，有很多衣服穿，有地方住。若是遇到了灾荒，朝廷一定会派出军队和官吏前往救灾，绝不会有如今这种饿殍遍地的情况！”
杨忠再度沉默不语，只觉得殿下这是把自己的生活置换成了百姓的，可天底下哪里会有人人都能投胎到天家的啊。
“难道你不觉得这才是人过的生活嘛？”肖恒面色如常，平静的说道，就好像这一切都是理所应当的，现在的大夏才是不正常的。
“殿下难道是想......”
“难道你不想吗？难道天下百姓不应该都过上那样的生活吗？”肖恒放下酒杯，起身走向楼船边，看着五光十色，仿佛飘在空中的城市，岸边灯火辉煌的楼宇倒映在湖上，将湖面渲染成了一副动态的画，随着水波，缓缓跃动。若是仅仅看这些，将本朝称作盛世确实也不为过，只是城外此时还有缺衣少食的几万流民。“但是现在是办不到的，是不可能办得到的。”
“殿下。”杨忠叹了一口气，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其实，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但是你的担心是多余的！”肖恒握住栏杆，幽幽地说道：“皇上现在是不会轻易杀了本王的，他还需要本王，有些事情少了本王是绝对不行的，除非本王输了。”
看着杨忠一脸不可置信，肖恒继续说道：“皇上需要东北的战马铁器去打仗，需要江南的财税填充国库，需要本王来背锅。要是本王死了，谁来背锅？那游手好闲，不理国事，昏庸无道的是皇上还是本王？若是晋王做了太子，他会愿意一边给皇上打仗，一边背锅吗？本来身上就有东北夷族的血统，若是名声还臭了，得不到文人的支持，就算登上了帝位又如何？”
肖恒转过身，眼神坚定，看着杨忠，又继续说道：“可是皇上必须有人背锅，晋王背不了，萧家也不可能，文人多出江南，道统的解释权本来就在他们的手上，让他们背锅不就是让他们自杀吗？所以本王必须回京都，也一定会重新回到京都。不回去，齐王便不会在北边安心打仗，孔老便会经常使绊子，皇上就会找不到一个可以服众的人来背锅。可是，既然要回去，那为什么还要本王来楚州呢？直接在京都关个一年半载不好了吗？”
杨忠俨然毫无心理准备，这些事情他听得明白，也知道一二，但是却没有看得那么清楚，更不知道殿下为什么会那么轻易就被贬了。
自然不可能是那一出脱衣闹剧的原因，那根本就不算一个事，在京都，没有谁在乎对错，只有有用和没用的区别。
肖恒见杨忠又是没有任何回答，便继续侃侃而谈：“为什么是楚州呢？楚州有什么呢？居然值得皇上把自己的背锅侠放到楚州？”
杨忠似乎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眼神一亮，脱口而出：“姜家，姜老，皇上想用他们来制衡萧家！”
姜家是楚州首富，在包含了整个运河南端的江南地区是仅此于萧家的存在，但是不同于萧家的是，萧氏一族凭借着当年资助太祖皇帝北伐的功劳，四十年间，权倾朝野，家族以外的附庸无数，通过行会几乎控制了一般的江南富商。
而姜家仅仅是占据着楚州之地，和附件的几家大户关系匪浅而已，他们缺的就是朝中的力量。
“也只有他们才能制衡萧家了！”肖恒笑了笑，似乎是很满意杨忠的表现，又淡淡地说道：“自从姜老十几年前被迫辞官回乡后，借助姜家的财力，开办书院，如今朝野上下都有东麓书院出身的官员，若是能请得姜老重新出山，振臂一呼，恐怕萧家在朝廷文官系统中就再难一手遮天了。而且姜老若是出山，姜家的产业必然也会借此获得更大的发展，现在虽然还远不能和萧家为首的浙商抗衡，但是皇上怎么说也不用再在一棵树上吊死了吧！”
“殿下，慎言！”杨忠眉头紧皱，低声提醒道，心想殿下怎么能说出这种大逆不道的话呢？
“而且，若是得到了姜家的支持，朝中本就有齐王和孔老的力量，那晋王在和本王的斗争中便会不可避免地处于劣势。”
见肖恒说得如此自信，杨忠虽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却也顾不得，赶紧谄笑道：“殿下英明，一语中的！”
只是没想到肖恒脸色微微一变，幽幽反问道：“所以，你的意思是以为萧丞相是傻瓜，还是本王的那个弟弟是傻瓜？他们会看不出来皇上的这些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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