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勇者与再会（其五）
当时也在下雨，一如现在。我目睹着斯坎普莉尔的身影逐渐消失，直到最后她的右眼中流露出一丝情感。
那是孤独的冰山稍有融化的情感。
之后的事情全世界都知道，我辞去了第一远征队的职位。因为没有明确的证据证明我放走的斯坎普莉尔，所以我没有被判刑。
但是在场的人都可以看出来的。
因此，我被昔日的朋友们联手杀死在一片不知名的森林里。
全身上下不知道被捅了多少刀，直到“微小奇迹”到达极限。
我，死掉了。
然后，斋和诞生了。
我从大战结束到辞职再到被杀只有一天的时间。
那个时候的我被巨大的无助与痛苦包裹，浑浑噩噩的。不知道什么是正确，不知道什么是错误，不知道自己的人生到底有什么意义。
我忘记了慎真，忘记了露琪薇恩与知布，甚至连爱丽也抛之脑后。
那个时候的我，也许才是真正的“无心”。
甚至，我连自己被杀这件事情也只是隐隐约约有察觉而已，没有任何实感。
只是知道自己不配做勇者了，知道自己要付出代价。
我到死，恐怕眼神都没有任何光亮。
但是在斋和输给慎真以后，我取回了意识。
接踵而来的就是无尽的自责与后悔。每次想起那一场战斗，我都会心如刀绞。
并且，我想起来了爱丽。
我的生命根本不属于我自己，而是属于很多人。
而我当时什么都不管，抛弃了整个世界去贯彻自我正义。
我在暴雨中咬紧了牙关，把无处排解的忧虑悉数化为动力。
在从树上降落的时候，猛力一点地，以极高的速度飞出。
周围的树木都悉数向我身边略去。
快没有时间了。
再快一些，再快一些！！
哧——
不断提升速度的我，身体开始出现不协调。
然后在踩到地面的时候意识到了不妙。
糟糕。
被雨水浸透的地面泥泞不堪，身体失去了平衡，滑倒了。高速飞行的身体在地面上翻滚着，连续撞断了两棵树，最后在草丛中仰躺着停了下来。
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这种痛苦太轻了。
我摸了摸流血的脸和晕乎乎的脑袋。
虽然勉强用魔力做了简单的防御，但是无心状态下的全速不是我能完全反应过来的。
大脑跟不上身体，才是无心状态的强大所在。
因此，搞成狼狈的样子是不可避免的。
以前在远征队的时候，常常有人羡慕我不怎么强化就相当过人的速度。
但是对我来说，就算是快，我也没觉得有什么好高兴的。
我追不上的东西有两个，时间和空间。
在全速状态下，我看到周围的一切都很慢。
但是仅仅很慢而已，发生的事情不会倒退。
我追不上时间。
另一个就是距离过长的时候，就算是全速去追赶也赶不上。
仅仅靠速度做不到的事情太多了。
但是我怎么可能在这种地方放弃呢。
我再一次全速前行着。
地面不能走的话，就踩着树粗壮的枝干前行。
噼噼啪啪的水滴砸在脸上，不时会流到眼睛里。
轰啪！！
还没反应过来的我又一次失去了着力点，以高速前行的同时向下坠落。
勉强回头瞥了一眼，粗大的枝干断掉了，只剩树皮连吊在树枝上。
是朽木。
看起来和普通的树枝没什么两样，但内部已经腐朽了。
勉强保持住身体平衡，但是全力扭动身体避开前面的树干。
粗糙的树皮狠狠擦伤了左臂的同时，身体的平衡性再一次被破坏。
这一次整个人都掉进了冰冷刺骨的河中。
咕嘟咕嘟、咕嘟咕嘟。
没有防备地呛了几口水，河底腥臭的淤泥也一同灌入。
我不敢踩淤泥，因此全力划水。
浮到水面上，眼睛被淡水刺激得泪水直流，只知道大口呼吸，视野全部是灰色的。
看着天空中炸裂的落雷，全力游向对面。
咳嗽不停，整个口腔和鼻腔都是一股腐烂的恶臭。
无助感幽灵般徘徊在脑海。
我伸出去划水的手每次都狠狠砸入水里，像是要抓住什么看不见的绳索一般狠狠拉回身体内侧。
勉强爬到岸上，身体全部像灌了铅一样沉重。
拧干了的衣服依然湿嗒嗒的。
我大口喘息，把嗓子里的水咳出来，胃里一阵抽搐。
说不定爱丽的讲话已经开始了。
拖着哭腔的爱丽，流着眼泪的爱丽。
呜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把两只手撑在膝盖上，维持着意识。
可以感觉到，周身上下都散发着黑色的魔力。
满溢出来的魔力。
但是，我已经没办法用神速了。
现在的我已经在森林的边缘，眼前是无尽的泥泞土路，我已经没有立足之地了。
就算要强行使用神速，也只会一次又一次滑倒，保不住哪次就会失去意识。
远处已经能看到爱丽巡礼的城市了。
我单纯地跑向那里，没有用任何魔力强化自己，仅仅是在地面上奔跑。即使是这样，也一次又一次滑倒，翻滚，爬起。
身体已经裹在了一层泥中。
里面的泥被体温烘干，立刻就裹上一层新的。
被擦破的伤口覆盖上肮脏的淤泥，一阵阵刺痛。
不知道是不是已经开始发炎，感觉整个臂膀都肿了起来。
“爱丽啊啊啊啊啊——”
我高叫着爱丽的名字。
那是我的未婚妻，除此之外什么都不是。
如果说人生中发生的一切都是有意义的话，我的意识回来就是为了去找她的。
爱丽爱丽爱丽啊！！
就算我没资格再叫你的名字，没资格去求你的原谅，我也要去找你。
求求你了啊世界，让我见她吧。
我摔倒在地面上，啃了一口泥水。
什么初春的青草泥土的芳香啊。
呸呸呸。
低着头冲刺，仰起头呼号，一次又一次呐喊着爱丽的名字。
终于到了城市的底端，我带上兜帽，里面的一摊积水浇在头上。
“站住，什么——”
碍事。
脚尖重重一踏，不过是二三十米高的城墙罢了。
我在守卫的惊呼声中跃入城内。
在街道上飞奔着。
空无一人的街道。
必须要找到人群。
穿梭过一条又一条街道，翻过一个又一个房屋。
我终于看见了密密麻麻的人群，他们打着伞交头接耳着。
就算看不见，我也知道爱丽就在人群的前端。
我从后面拼命向前挤着。
“稍等、你这家伙！”
“干什么啊，浑身湿乎乎的。”
“呀啊！！好脏！！”
“干什么的！！”
“那么想看就早点来啊混蛋！！”
终于，我拨开了人群。
身体不知道挨了多少拳头，被踢了无数次，总算推推搡搡地挤到了前面。
“巡礼结束，到场的各位各自离开——”
站在棚子里的白发苍苍的管家说。
我寻找着，但是哪里也没有爱丽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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