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破阵
楼下丝竹管乐之声悠悠入耳何铸望着眼神尤自望向窗外街上熙来攘往人流喧哗处的岳飞不由得微讶道:“我一向以为鹏举不喜热闹没想到鹏举对于民情百态竟是如此留心?”
岳飞收回眼神失笑道:“何大人误会了岳飞少小孤苦从军之后又自连年征战四方倒是甚少能如今日般置身于如此繁华街市的日子一时颇为新鲜叫何大人见笑了。”
何铸微一错愕不由得一时无语。
他今日约岳飞密谈原本便不欲张扬所订的这“柔云轩”的雅座虽也算得上淡雅清静却绝对已然是临安城内最普通不过的小酒楼而楼外那人流熙攘的繁华景像更是临安城最常见不过的情形。
大宋朝的读书人里只怕没有一个人能比何铸更明白临安城内这番歌舞升平的局面不知是岳飞他们用多少热血换来的。
当日他任大理寺正卿之时岳飞一案原本由他主审他亲眼见及了岳飞身上那不知多少道刀枪弓箭留下的深深创痕而几乎每一道创痕都是一次的险死还生。
也正因此他才顶住了当时秦桧的威逼利诱而做出岳飞一案查无实据、实属冤狱的论断更由此引至天子官家龙颜大怒将之罢官弃职甚至险些因此牵连入狱由是获罪。
是以他也明白岳飞直至今日仍会对临安城内如此常见的情形感到新奇那是因为他从来未曾享受过一日临安人久以习惯的懒散悠闲的升平日子。
身为两榜进士以文墨出身的读书士子他原本对于行伍出身的粗鄙武夫也自颇为鄙夷不屑但自主审岳飞案以来对于他们的卷宗行迹了解得益多对于他们的言行品格接触得益深却是不自觉也多了一分理解。
自岳飞一案出现逆转之后他尚是第一次与岳飞私下相聚但心里却已颇存了几分惺惺相惜之意。
只可惜虽然事异时移两个人却仍然还是不由自主地站在针锋相对的立场之上。
世事变幻无常一至于斯!
他举杯微叹道:“昔日见时鹏举尤是命悬人手的阶下死囚今日再见鹏举已然贵为临安留守只是何某口中却实在说不出‘恭喜’二字奈何!奈何!”
岳飞也自明白他的意思微微苦笑举杯肃容说道:“昔日之事岳飞心中一直想跟何大人道一声谢却是直至今日才有机会这杯便由岳飞敬何大人!”
何铸一饮而尽轻轻摇头道:“鹏举此次能险死还生全赖天子官家天纵英明紧要关头未曾为奸小所惑何某人微言轻昔日所言实在未曾帮上什么忙鹏举这声谢何某实是当之有愧。”
岳飞哑然失笑道:“自当日被十二道金牌召回京师岳飞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了岳飞谢何大人的却不是何大人曾努力想留下岳飞这条命!”
“哦?”何铸微微皱眉:“这是怎么说?”
“我们当兵的在外打仗拼死拼活洒血断头但在天子官家面前这些或许还及不上读书人的一篇战意熊熊的檄文来得重要但这都算不上什么。毕竟保家卫国卫护百姓本来就是我们当兵的本分。”
岳飞的嘴角露出了一丝淡淡的苦笑:“更何况我们当兵的再拼命最多也只能保得家国太平保得老百姓不受劫掠之苦而真正开创大宋的升平世界真正要让老百姓过上好日子终究还是要靠你们这些读书人!”
“岳飞虽然没读过什么书但也知道‘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原本便是你们读书人的本份!像李纲丞相宗泽恩师都是岳飞心目中长久以来最崇敬的对象。”
“甚至被十二道金牌急召回京尽弃十年之功于一旦的时候岳飞还是一直告诉自己天子官家只是一时识人不清朝堂上诸大臣只是一时对于前线局势认识不明。只要我好好分说清楚只要我好好跟他们说明其间的厉害他们终究还是会明白只有打退金人才能真正跟大宋带来升平盛世!”
“然而直至岳飞回到临安城这才真正明白过来这龟缩在临安城内的朝堂上下脑袋里头想的到底都是些什么东西!”
岳飞的脸上露出了讥讽的神色:“豺狼当道魑魅横行掌权的想的是怎么偏安一隅保住自己手上的权位;没掌权的想的是怎么巴结上司削尖了脑袋一个劲的往上爬;我们在前线拼死拼活一心想着怎么迟早救出江北数百万在金人铁蹄下辗转哀号的父老百姓他们在临安城内轻歌曼舞心里头想的却是怎么握住眼前现有的一切甚至为此不惜向金人卑躬屈膝甚至不惜要把岳飞的人头送给金人……”
“所以我要谢谢何大人何大人让岳飞对于这个朝廷对于临安城内的当权文臣还残存了最后一点希望。”
岳飞举杯缓缓一饮而尽轻轻吁出了一口气:“错非如此岳飞十余年来出生入死可就真的是不知所谓了……”
何铸张了张口却终究只是叹了口气。
岳飞所说的并不是空穴来风。
他也深知临安官场的习气是何等的不堪。
只是他与岳飞不同的是他比在外征战日久的岳飞更明白造成这种局势的关碍。
并不是天下读书人真的就这么气节尽失。
只是秦桧当国十余年来从科考到用人无不以他自己的那一套来主持筛选与之不合的一概摒之不用甚至朝堂上原本那些有所坚持的臣子也绝大多数被其降职贬官投闲置散反而是那些善于对他阿谀奉承之人往往破格擢用骤得高位此消彼长之下临安城里的这个小朝廷精于观颜察色、钻营奔走之人倒是占据了大半也正因此昔日其实人人皆知岳飞之案本是冤案却是除了自己之外再无半个文臣为岳飞辨上一字半句倒是险些将冤案办成了铁案。
只是何铸却无意与岳飞在这上面纠缠争辩他微微皱眉说道:“是以鹏举因此痛定思痛希望能以武将代文臣夺得操执国是之大权?”
“夺权?”岳飞讶然说道:“何大人何出此言?”
何铸手按桌边慢慢站起身来:“此次鹏举大力支持包大仁推行那两项捐赋难道真的不曾存有这样的念头?”
“当今天子官家推崇元佑之治而鄙弃荆公新法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此时天子官家出征在外鹏举以一介武将镇守监国本应是安守现状为己任而今鹏举竟冒天下之大不韪支持那个戏子出身来历莫测的包大仁推行什么加征捐赋之计?如此一来纵使成功鹏举也势必落下擅自用事之名引起天子官家猜疑不满;而若是失败鹏举势必为千夫所指再难以朝堂之上立足!鹏举用兵运筹帷幄神妙万方又怎会不明白其中的关碍?若不是另有所图以怎会做出如此失策的正中事情来?”
他双目直视岳飞似要看穿他的内心缓缓说道:“何某当你是朋友今日想问一句真心话鹏举可否老实告诉我何某所言到底是也不是?!”
岳飞回望着何铸哑然失笑:“何大人可否回答我一个问题?”
何铸微有不满仍自按捺下说道:“请说!”
岳飞望向窗外车水马龙的大街嘴角露出一丝轻笑:“何大人历任府县治事经验较诸岳飞强盛百倍岳飞想请教一句以何大人之识见看来包大仁所提的计划条陈若能切实实施究竟是不是有利于国计民生的东西?”
何铸沉吟片刻点头道:“这两项捐赋确有其可行之处但仓促变法于祖制不合此时由鹏举来支持推行更是无论人地时间均不相宜鹏举……”
岳飞截道:“何大人觉得应当在何种方式下通过推行这两项条陈方显得当?”
何铸沉声道:“自然是待得天子官家得胜还朝召集文武群臣共同商议若能大家一致……”
他忽然却也意识到问题所在不由得停住了口。
岳飞哈哈笑了起来:“何大人终于明白了。”
“岳飞不是读书人不懂得什么祖制天理但岳飞却也知道若是待得陛下还朝召集群臣共议是法那若不是不了了之便是要陛下力排众议乾纲独断此时陛下既然任岳飞为临安留守那便由岳飞来做这个恶人好了又何苦将陛下也绕将进去?”
他回望何铸眼神清澈而真诚:“岳飞所思所想只有一件事情那便是这两项条陈到底是不是真的对于穷苦百姓能够有所裨益这是岳飞的真心话不知何大人信也不信?”
他长长吁了一口气有些疲惫地坐倒在椅子上:“大家都是为着同一个大宋同一些百姓又何必要有这么多的顾虑又哪里来的这么多的计算?岳飞的狡计百出都是对着想来侵略大宋的敌人而从不是对着自己的同僚。”
何铸愣了半晌斟满酒杯一饮而尽苦笑道:“鹏举你这句话可是指着和尚骂秃驴了。”
岳飞望着窗外的街市轻轻叹道:“文官不贪财武将不怕死则大宋朝的升平盛世指日可待又何必惧怕小小的女真人。”
何铸微微咀嚼“文官不贪财武将不怕死”这两句话不由得周身一震望向岳飞眼神中射出理解敬佩的神情。
他起身来到岳飞身畔与他一同望着窗外淡淡说道:“鹏举可能不知道有一场大风暴马上就要来临!”
…………
韩常望向兀自浓烟滚滚的舒州城头听着耳边女真士兵如癫似狂的叫喊嘴角终于绽开了一丝笑。
他不惜尽早将这两件神器搬上战场便是为了化解昨日宋国将军那一箭在女真军士心上留下的阴影同时打压下经昨日一役而旺盛至极致的宋军士气。
否则在那样的形势下说不定连那个庸怯懦弱的宋国皇帝都会受到鼓舞而不惧怕自己的大军围城。
现下舒州城内真正能号施令的是无能的宋国皇帝若非万不得已他决不愿让自己手下的军士去打一场以硬碰硬的攻坚仗。
他需要的是尽早在心理上击溃敌人。
眼下的效果比他预想中的还要更好上十倍。
有些女真士兵甚至跟随着那个珊蛮欢呼舞蹈向那两尊塑像行礼膜拜恍似已然取得了最后的胜利。
在今日之前哪怕韩常早已自金兀术口中得知这两尊传说封印了地狱黑火的神器的可怕但也绝不曾想到它们的威力能够大到如此的地步。
这俨然已经不是属于人间世的力量难怪那些女真军士将这两尊神魔的塑像当成了神魔的化身来顶礼膜拜。
舒州城头的守军已经扑灭了火焰还弄来沙土石棉之类的防火之物垒起了一道临时的屏障。
只有他一个人知道这两尊神器其实并不能无限次地喷地狱黑火但他相信这已经足已让舒州城内的宋国军队尤其是那个惜命如金的宋国官家吓破了胆。
他们斗志的坚韧已经颇出韩常的意料的。
此时他们退在屏障之后用寻常箭弩根本无法射及那两尊神器他们竟然以削尖了头的柴枝为箭铺天盖地地射了过来将那两尊神器射得叮当乱响虽然那两尊神器乃熟铜所铸丝毫未曾有所损伤但箭枝四飞也将旁边操纵神器及推着“挡箭牌”的人马射伤了几许。
不过韩常相信只要再让他们深切体会一下这两尊神器的威力距离击溃他们的斗志也只不过是时间问题。
旁侧的人手踏着已然堆积成厚厚一层的箭枝替换下受伤的人马。
韩常眯眼望着阳光举手下挥。
牵动神器的战马长嘶蹄。
一条人影陡然自舒州城头冲天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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