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刑场
“每年冬至、立秋之际前线几州统军诸司送给宗年兄的银两十余年来虽各各数额有差却是从未间断宗年兄可敢说并无此事?!”万俟卨目射寒光瞪着站在自己不远处的宗颖大声问道。
宗颖似也是微微愕了一愕过了好半晌却是摇头叹笑:“年兄果然耳目众多那些赠金于宗某的均是家父旧部叔伯兄弟怜惜宗某家中有老有小却是一直未能外放实职俸金微薄难以持家是以均自大力加以周济支撑而除了与家父本自生死之交的几位父执长辈所赐宗某不敢有所推辞之外其余长者所赐宗某尽皆加附书信原金璧还往来账目都自清楚无比年兄耳目如此精灵想必早已是一清二楚又何必故做此问?!”
“具体账目如何实在无关紧要。本官感到好奇的是那些每年送到宗年兄府上的财物钱帛每年都是在同一天内送到十余年来无一日误差。要知道这些与宗年兄之间有财物往来的尽皆是镇守一方的统兵将领这十余年来我大宋与金国交战不息前线形势紧张无比宗兄说那些将领只不过念及旧日之谊周济支持却居然在军情紧急戎马倥偬之际十余年如一日掐着点给宗年兄送钱未免太过不可思议了吧?!”
万俟卨向来巧言善辩此时声音冷冷却是一言一语无不含沙射影暗暗抹黑端的阴毒无比。
此时围观人众已是越聚越多刑场外面里三圈外三圈围得水泄不通黑压压的一大片。
历来押赴刑场的人犯已然尽皆是审结定案并历经各道手续已经被刑部批复斩决的死囚是以他们所能看的热闹无非是刑场之上、一刀两断哪曾见过如今日般这等未着囚服的死囚与监斩官当堂折辩侃侃而谈的场面不由得都自兴趣大增不断窃窃私语议论了开来。[]
万俟卨看着围观群众的反映脸上神情也自舒展了些许嘴角微微牵出一丝笑说道:“前线军情战务如火如荼这十余年中有五、六年时间这些将领们连上书天子官家的报讯问安奏章都多有延误给宗兄递送的财物钱帛如果不过是供宗年兄周济支撑之用那些前线将帅又如何能在这等烽火连天的日子里时时在心、刻刻不忘?!难道给宗年兄递送周济的银两倒要比向天子官家传讯问安来得重要?!所以本官可以断言给宗年兄运送些许财物钱帛不过是个幌子宗年兄所起的实则是一个居中联络策应的作用那些将领想通过宗年兄联系上某个人同时借此联成一个网络本官说的难道没有道理?!”
围观民众一派寂然都自盯着宗颖。
万俟卨久任刑名推鞫问案罗织罪名颇具经验深明避重就轻之道绝口不提此案甚至未经正式推谌等种种不合理之处却是捉住这一处不合常理的地方大做文章。
他虽然也是刚刚才拿到卷宗但此时说出这一番话来纵有不少牵强附会之处却至少表面听起来是推断明晰、义正辞严一时间倒有不少百姓被他的话所打动了都自对宗颖生起了疑心来。
万俟卨看着围观民众的眼神心下也不由得微微得意双目微注宗颖说道:“是以各部会勘给宗年兄定下勾连外官交结朋堂欲行不轨之罪实无半分冤枉之处。毕竟那几位与宗年兄相交结的将领名号本官此处不便多说但却足足掌了大宋逾半兵马若是有何异心只怕大宋河山不保这临安城再难有今日般太平景象!”
他这话半真半假一时也叫人难以辨白周围民众却是听得清楚一时已是低低地骂开了。
宗颖望着万俟卨脸上表情似笑非笑眼神中却是透出一股悲哀的神色淡淡说道:“年兄巧舌如簧耳目精明怎么就忘了看清楚那几位叔伯长辈每年遣人上宗某家中来的到底是哪两个日子?他们何以十余年来可以延误递送天子官家的报讯问安折却是不敢错过半日递送钱物进京其实应该问的是年兄而不是宗某!”
万俟卨心中一凛眼光略略下移瞟了一眼手中卷宗上的日期蓦然想起一事不由得脸上神色微变抬起头来正欲说话耳边已听得宗颖略带悲怆的狂笑声:“不错那些百死遗生的将领连给天子官家的报讯问安折都可以忘却不敢有一时半日延误这批运送进京的财物当然不会是为了宗某而是因为这些就是送给你们这些朝中掌权大员每年例行的‘炭敬’与‘冰敬’!”
周围民众这才恍然大悟不由得一阵低低地哗然。
这些临安城内居民茶楼酒肆内的消息听得多了倒也大多知道“炭敬”与“冰敬”是什么意思!
历来居于朝中的官员不论品秩高低总是在天子驾前不能任意妄为自是不如外放的地方大员有油水。而那些地方官员想办成许多事情却也需要这些身居朝中的大小官员策应帮忙是以不知由何时开始由地方官员一年两次向朝中各部院能帮得上忙的官员赠送金帛财物一来二去蔚然成风延至今日已然成为一种惯例。无论赠金收金之人均自习以为常不加介怀。外放任职的官员无论持身如何清廉这一年两次的馈赠必不能少否则必然处处挚肘什么事也做不成。
而今这两次地方官员赠金朝中各部院官员的时间已经固定一为冬至一为夏至是以雅称为“炭敬”与“冰敬”取这些金帛是让朝中官员冬来买炭驱寒夏来购冰消暑之意。
宗颖不过一介闲差按例这一年两敬并没有他的份只是那些将领念及与其父亲交情附带算上他一份而已。
宗颖哈哈大笑却是殊无欢愉之意:“宗某那些叔伯长辈征战在外自己的性命都可以不要天子官家偶有乱命都敢抗旨不听却是没有一个人敢短缺了这一年两敬的半分银两敢迟误了这一年两敬的半日时辰。宗某就曾有一名父执长辈统军在外与女真人交战日久城中贫乏集不齐这送往临安的一年两敬结果足足大半年的时间再无半袋粮米军需送至再无半分军士饷银派后来隆冬大雪却连一席冬衣都领不到他治下的军士与女真人七战七捷却最终大半冻死在了自己牢牢把守着的城池之内年兄博闻强记对于这个事例当不陌生。宗某那些父执长辈哪一个不是铁铮铮的汉子可是这十余年来却再没有一个人敢短少延误过一次半次。宗某每次收到这些父执长辈的赠金都是心如刀绞……”
他言语微微哽咽已自说不下去。
周围民众均自大哗胆大的已然高声骂了开来。
站在旁边的万俟卨旁边的一名差役模样的人看着万俟卨有点不知所措皱着眉头忽然开口低声说道:“大人时辰早已过了秦相还等着回话呢!”
万俟卨神色又是一变恨恨地瞪了那名差役一眼却是没敢说出什么话来只是点了点头。
原本死囚押赴刑场再无可以抗辩的机会秦桧给万俟卨下的命令也是要他将宗颖带往刑场一刀斩决一了百了。
但万俟卨却始终觉得不安。
是以他才会给了宗颖这样的开口机会一方面固然是希望能当场让其哑口无言再难抗辩这样纵然今后有人追究起来好歹自己也能有个托辞;另一方面却也是潜意识地在有意拖延时间。
尽管他知道自己此时除了死心塌地投向秦桧一方之外再无退路但却始终不愿自己出头来一肩承担私斩官员的罪状。
对于亲自下令斩杀宗颖他是能逃则逃能拖则拖实在不愿真正在大庭广众下面下这个手。
只是他也是拿到卷宗不久自以为现了其中可堪罗织之处一时未加推敲却是又闹了个大笑话。
眼下看来却是已然避无可避。
他抬手拈起了桌上的令箭。
身边那名差役模样的人举手旁边刽子手走上了台来。
宗颖微微皱眉却是直至此时还在诧异看万俟卨的样子居然是真的准备向自己下手。
“放了他!”
“冤枉!”
“操光天化日还冤杀好人”
周围民众如梦初醒忽然众口一辞地鼓噪了起来置身刑场周围的民众推掇着军士似是直欲抢上台来护住宗颖。
那名差役模样的人看着万俟卨手上微微抖口中就是喝不出一个“斩”字轻轻一哼径自高声喝道:“大家听着奉监斩官大人令宗颖经过堂批复当庭斩决若百姓有敢鼓噪妄动干扰行刑之辈视为同堂一体格杀毋论!”
那些差役高声应了一时刀枪出鞘明晃晃的一片。
那些民众却自激荡着兀自向前。
那名差役模样的人看着民意可畏那些外围的差役竟尔开始微微后退大声喝道:“杀!统统给我杀!”
徒然一个冷哼响起在每个人的耳中:“谁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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