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菊花姑娘
墨子期，让他送来的？这算礼物吗？
久居山中数十年，粗茶淡饭。一日三餐，一年四季，膳食几乎没变过。更别说，糖葫芦之类的零嘴。
若不是那日碰巧偶遇，差点就要忘了，这种甜腻酸涩的滋味。
被人记挂的感觉，真让人蚀骨沉沦。
夜昭眉眼弯弯，微眯着眸子，惬意地享受着舌尖上绽放的幸福味道。
柔和的光晕映照她的侧脸，艳红的梅花瓣纷纷扬扬地摇曳而下，些许绕入凉亭，与她曜黑般的发丝痴痴缠绵。
她拢了拢手边的匕首，轻抚着手柄，笔走龙蛇的三个字，觉得唇齿间的香甜化到了心底。
重拾泛黄的书本，夜昭打算留一半下次打发时间。与礼，总得去拜访将军才对。
微风刚起，一串糖葫芦尚未食完，梅林前端，一声爆喝随风而至。
“小军师，你还真在这！”
夜昭叹息，缓缓合上书页。看来这个早上，是不得安宁了。
周义将军灰白戎装，脚步深重地踩在积雪上，粗暴地不时敲打沿途，探出头的枝丫，激起更猛烈的落花纷飞。
她拧了几下眉头，有些心疼。这梅花，也算墨子期送给她的吧？
“周义将军，数日不见，可好？”
夜昭行礼摊手，示意他坐下细聊。
周义摸着微凸的肚子，呵呵笑，奸诈而不知掩饰。
“小军师，我是来跟你道歉的。前几天，我的确，不相信你，甚至把你当外人。但是，那日你为将军出谋划策击败匈奴后，我算看出来了，你这个军师，年纪虽然小，但是心眼大呀，这花花肠子可不少……”嘴一顿，他嘿嘿讪笑着挠头，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
“军师，你别介意，我这个人嘴笨。”
替他温上一杯清茶，夜昭浅浅笑意挂在嘴边。
她自然知道周义是个武将，不会文官那些弯弯道道。一旦被他认可，那就是一辈子可交心的朋友。
“周将军，如何得知我在此？”
“嘿嘿，是将军告诉我的。他说你，在梅花林，啃糖葫芦呢，还让我嘱咐你别多吃，伤身。诶，我来一看，还真是，神了。”
她一听，满意了。
原来某人已经这么了解她，还是方丈说的对。
即便再高兴，夜昭仍旧一副不起涟漪的表情，安静地品茗。
周义五大三粗，哪里能发现那些细微的小心思，见她全无一丝接话的意图，急了。
“军师兄弟，你看日头已高，晌午将近，我知道这城关最好的酒楼，走，我请客。”
她望望天，湛蓝透澈。璀璨阳光，诱惑却拒人千里。嗯，就像墨子期一样，一样的漂亮。
见她兴致缺缺，又忆起将军的交代，周义顿时，急得眼泪汪汪。
“军师兄弟呀，我可是受了军令，给你道歉来了，你可不能拒绝啊！”
夜昭良好的修养，与淡然的脸色，这一刻，轰然崩塌。
一个高大北方的糙汉子，在她面前哭的涕泗横流，就差哭爹喊娘。尽管早就知道车骑将军是个爱哭鬼，可此刻怎么都感觉，有点恶心。
她面色僵硬地说道:“周将军，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泪水胡乱一抹，他又不要脸似的，笑得好灿烂。“那军师兄弟，请吧。”
颇为无奈地看他，将沾着不知眼泪还是鼻涕的手掌，伸出来，做了个礼节动作。
收拾了大理石桌，将匕首绑至腰间，她回礼道:“请周将军，带路。”
话毕，不着痕迹地退后三步。
………………
城关常年征战，可谓全民皆兵。城内不时可见武馆，造器铺。女子也不似上京姑娘，她们喜欢着戎装出门，英气精神。
就连此处最好的酒楼，都与军队挂钩——留将居。通俗易懂，但愿这里的东西，能比军队糟糕的伙食好点。
夜昭慢悠悠地跟着周义，进了红木雕花大门。
与简约朴素外观不同，酒楼内里热闹红火，富丽堂皇。
朱红的木质廊柱四角而立，支起上顶雅致的楼宇，雕檐映日。画栋飞云，浮雕起伏，栩栩如生。
居中，高挂一风干几许，装点烛火的头骨——上代匈奴王赤於，叱咤北方，最后落得个尸首异处的下场。
一灰蓝旧麻衣的小二，正来来往往地招呼着客人，见有客来，忙迎上去，却发现是个大主顾。
“这是，周将军！将军，你，是大英雄，我，我……”
小二急得语无伦次，垂手跺脚。又生怕人跑了，紧紧抱着周义胳膊就不撒手。
而周义则担心自己习武之人，气力太大，不敢上手碰人，一时竟被治住不得动弹。
活活闹得好大一出笑话。
动静大了，自然有人注意到。来人一高一低，高的还是车骑将军，就是那个抓住匈奴主将的英雄。
众人沸腾，个别年纪小的，定力不足，跟那个小二差不多。激动如见天神般，想靠近不敢近。
最后，还是掌柜急急跑出来解围。一边怒斥着小二，一边赔笑地迎上前。
“周将军，今日还是老规矩？”
周义摆手，一侧身，露出后面矮小单薄却气势斐然的夜昭。
“今日是来请军师兄弟用饭的，菜由她来点。”
白衣夹袍，雪狐披风，玉琢般精致面容，翩若惊鸿。姿态卓然，清雅如风，一身高贵气质，逼得人自惭形秽。
酒楼一众陡然安静，谁也不敢吭声，恐打扰，犹如诗画般走出的仙人。
夜昭不甚在意，她素来心境平和。这么多人直勾勾盯着她，倒不如一个墨子期来的厉害。
可周义不舒坦了，被这些眼睛盯得毛骨悚然，忙唤道掌柜，领着人去了二楼包厢。
在城关，将士拥有极高的民心。即便是用餐，留将居也给他们时刻备着最好的位置。
踏入包厢，暖意袭人。四四方方的木桌，靠窗而安，视野具佳。暗黑皮毛软榻，夺人眼球。一旁矮柜，托着三足铜炉，清淡熏香，犹如在此翩然起舞的仙女，飘逸萦绕。
掌柜弓着腰，毕恭毕敬地将菜本，递到周义面前。
此举引得他一阵不悦，“不是说了吗，今日是请军师，自当由她来点。”
接过掌柜手抖着递来的菜本，夜昭如同读书般静静翻过一页又一页。
周义只当她在仔细挑选菜肴，便与掌柜拉起家常。得知其年十八之女尚未出嫁，心头窃喜。
“王掌柜，我记得你女儿就是四年前，给将军弹过琴的小丫头吧。”
王掌柜一个激灵，忙点头，“周将军还记得小女，这真是荣幸之至。”
“哈哈哈，你家的丫头弹得一手好琴，我记得将军当时可都赞不绝口啊。”
王贵满脸自豪，却不得不谦虚说道:“都是将军缪赞，正巧今儿她无事，不如让来弹一曲。”
周义颔首同意。
他乐乐地想，军师同将军皆学识渊博，肯定也喜欢这风雅之物。
夜昭淡然如水的表情，不露一丝情绪。然细细一瞧，便可发现，其如黑曜石般清亮的眼眸，流淌着疑惑与不悦。
一个未许人家的姑娘，给墨子期弹过琴？
那她，倒想听听，那是如何一双巧手，教他称绝。
“王掌柜，我看好了，你记下吧。”
王贵赶忙回头，“军师，请说吧。”
“花菇鸭掌，挂炉山鸡，绣球乾贝，山珍刺龙芽，红烧鱼骨，蟹肉双笋竹，明珠豆腐，酿冬菇盒，荷叶鸡，八宝兔。等会，再来两个，餐后点心吧。杏仁佛手，合意饼。”
她早已合上菜本，眨巴着水润的眸子，有些无辜地看着请客的周义将军，及写得额头挥汗如雨的王贵。
“会不会点太多了？”
周义叫苦不迭，孰知看似瘦瘦小小的军师，竟然能吃这么多。偏生是他自己要请客，怎好说别人点菜的不是。
也不知银子可有带够，实在不行，等会只好求将军江湖救急了。
………………
不多时，琳琅满目，精细味香的菜品逐一上齐，满满一桌子，教人食指大动，又不知从何下手。
夜昭有些动容，山中粗茶淡饭，连糖葫芦都没见过，哪见过这阵仗？
刚要动筷，一杏眼弯眉，朱唇樱红的橙衣姑娘，翩然入内，微微施礼，低眉乖顺。
“梅花姑娘，四年不见，真是越发标致了。”
梅花姑娘？夜昭心下一动，想来便是她吧。
受人夸赞，梅花盈盈一笑，双腮微红，似有羞意。
“梅花姑娘？此名当真有趣。”
似是知道她会有此一问，周义笑答:“军师兄弟，你可不知道，这梅花姑娘当年一曲梅花三弄，深入人心，将军听之，也是赞其梅之风骨。所以，王姑娘索性别改了名，称为梅花姑娘。”
夜昭眯起眸子，见那女子脸颊通红，眼中似有情意，心头不由冷笑。
“墨子期，这话说的不对。梅花艳红之色，与王姑娘不符。”
“那就别叫梅花，改成菊花姑娘！”
看小说就用200669.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