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协议
从表妹萧慕月家回来，站在自家小院前，柳青云感觉十年走遍天下归来，不过就像儿时去山阳城卖草鞋归来，一切的感觉都是那么的熟悉，仿佛从未远离。
庭园前的竹篱笆开满了小花，散发出他熟悉的清香，竹篱笆里种的那些菜，是自己熟悉的味道。庭前那三株柳树似乎比以前长大了不少，柳树下的荷塘清波涟漪，就连其中的游鱼游来游去的队形阵列，柳青云都觉得熟悉。
庭园中那株梧桐树依然树干笔直，树下那一方石桌石凳下多长了些苍苔。
花朝月夕萤火夏夜的小时候，自己常规规矩矩坐在那石桌旁读书写字，娘就坐在身边编草鞋或剪纸。遇到不认识的字第一次娘会帮忙读出来，第二次娘帮读出来的同时会用木戒尺打手心。
如果读书时心不在焉，注意力被树上叽喳的鸟或篱笆间飞过的蝴蝶吸引，那戒尺也会打过来。
抬头望了望自己从小睡的那间屋，窗前的竹子还是那么青翠欲滴，镂花的木格窗依然干净雅洁，一尘不染。只是那窗纸上贴的圆形□□凤凰剪纸图案，看起来很新，像是刚贴上去不久。
……
“娘，我回来了！青儿回来了！”柳青云大喊了一声，向庭院内走去。十年不见，娘不知老了没有呢。
“知道了。娘今天做你了小时候最爱吃的小葱饼，不过还没熟，要等一下的哦！”一个似阳光照着花溪般温暖清澈的声音从厨房里传来。
“小葱饼啊！我都闻到香味了，怎么还没熟啊！”柳青云循着香气摸了过去。
“急什么呀！没熟不好吃的。你要是饿了的话，还有绿豆粥，娘可以先热给你吃。”
“小葱饼配绿豆粥，我能吃三大碗啊娘！”
“这么饿？难道你在姑姑家没吃点什么就回来了？”
谢夫人上下好好打量了儿子一遍，感觉他虽然没再长高多少，身板却被以前结实了不少。不再是以前那风吹欲倒的秀气姑娘模样，在战场风沙的打磨下倒是沧桑了不少。
柳青云咕嘟一声：“在姑姑家就吃了两个果子怎么够的！哎呀娘你怎么这样神机妙算的，知道我先去了姑姑家再回来的！”
谢夫人笑：“这还用什么妙算？娘动一下指头就知道，跟你慕月表妹一起回来，不先顺路去她家看看，你不怕挨她的揍么？”
柳青云嘻嘻一笑，又忽然像有什么重大发现似的惊呼：“这这……娘啊，你怎么还这么美，就像青儿刚走时一样美，十年了岁月老天对娘你没任何威胁啊！如果还有哪个人品不错的叔叔登门拜访超过三次，娘你是不是考虑一下……”
谢夫人微嗔，拈起手指作势欲敲：“小兔崽子欠揍了是不是？长大了知道编排娘了是不是？你就怕慕月表妹揍不怕老娘我的揍是不是？”
柳青云不等娘敲过来，早像兔子似的一溜烟而逃。
小葱饼终于熟了，绿豆粥也热好了，谢夫人拿了两个小葱饼盛了一大碗给柳青云，自己端了个小板凳坐在一旁看着儿子吃。柳青云让她也吃却说现在还不饿，然后有一搭没一搭地问着柳青云这次回来的一些事。
待柳青云吃完第一碗，谢夫人还要再去盛时，忽然想起了什么，拿着碗问柳青云道：“青云，你这次回家前有没有带回什么礼物送给清雪和她娘的？”
说到礼物，柳青云有些惭愧地低下头，左顾而言他。
十年之中，他做萧慕月的侍卫兼军师，萧将军都只给他发每月一两银子的薪资，从来没涨过。他寄回家一些后就所剩无几，回来时也去襄郡城的珠宝首饰店走了家，却囊中羞涩一件都买不起。那些便宜货他又觉得买了也送不出手。
谢夫人看他那模样，也猜着了几分，轻声教训了他一句道：“十年不归，回来时不给未婚妻和丈母娘带点礼物，实在有些不像样。你是不是没钱买？”
见柳青云点了点头，谢夫人又道：“没钱你跟娘说嘛，娘有啊。这些年你慕月表妹寄回来给我几次银子，加起来都有好几百两了。娘买个首饰的钱还是有的。”
表妹给自己发薪资十分吝啬，却寄回给她舅母那么多银子，这怎么回事？柳青云一时有些弄不明白了，只顾埋头喝粥。
谢夫人转身回自己的屋，打开床底下的一个精致的箱子，从里面取出了自己从没戴过的一对白玉手镯和一支琉璃金钗。
“将这个拿去，玉镯送媳妇，金钗送丈母娘。下次再这么粗心，看我不拧你的耳朵！”
“娘你这压箱底的东西……”
“啰嗦什么快拿去！当你娘我没见过贵物世面的是么？”
“现在就去么？”
“天还没黑，现在去没问题。”
“娘我还没吃饱啊！等我再喝完粥再说。”
“快去，这碗先给你留着，没人抢你的！”
柳青云虽然有些怕见金三娘，但在谢夫人的催促下还是拿着金钗和玉手镯往梅清雪家去了。
刚走没多远，就看到梅清雪的小师妹谢小玉和萧慕月的小甥女柳小柔牵着手蹦蹦跳跳往这边来了。
“喂，大师兄，你要去哪里啊！”谢小玉看到柳青云老远就挥手喊着。
“大师兄？我什么时候成你大师兄了，我又没去过三清山。”柳青云问。
“呵呵，我就喜欢喊你叫大师兄！小柔姐姐，你说是不是？”谢小玉眉眼弯弯笑道。
“你喜欢喊就喊呗。不过他是我二姨的表哥，我就喊他就表叔了，或者云表叔也行。”柳小柔努了努嘴道。
“表叔？我才二十五岁，大叔是不是老了些？你还是跟小玉一样喊大师兄吧。”
“哼哼，就不喊你大师兄，就要喊你云表叔。云表叔你袖里藏着闪闪发光的东西是什么好礼物，要送给谁去啊！”柳小柔笑问道，柳叶眉下一双深幽如百尺深潭的眼晴透出让人捉摸不透的精怪气。
“小孩子不要多管闲事。”柳青云觉得慕月表妹这个小甥女很小的时候就古灵精怪不好惹的，现在也不跟她多纠缠，忙抽身走开。
“我们才不是小孩子呢，我们是快成年的美少女！”谢小玉大声道。
“不管你们了。”柳青云纵身一跃，一下就越过几棵大树，身影消失在远处。
“师父师父，小玉她回来了！”
“师父师父，我回来了！”
“哎呀，小玉啊，你都长这么高了！”
“师——父——”
谢小玉一下扑进谢夫人怀里，好久抱着不放手。从生下来就从没见过自己的娘，不知娘是谁，但五岁时来到梅花堡，谢小玉就感觉谢夫人和娘一样亲。
谢夫人抚着谢小玉的头而问：“小玉，锅里有小葱饼，要不要吃？”
谢小玉惊呼一声：“小葱饼！！做梦都想吃！！！”
柳小柔：“小玉，别光想着吃，今晚我们睡哪里啊！”
谢小玉：“这还不好说，就睡师父家，我们以前一起睡的小屋子啊。”
……
“啊！好多花花，这屋怎么还有这么多花花，好香啊！”
谢小玉和柳小柔手牵手来到以前睡的屋子，一推开门就惊喜地叫了起来。
“柳青云！柳青云来了！清雪你快出来看啊，你的云哥哥来了！”
柳青云还没走到梅清雪家，坐在门口前的金三娘眼尖，老远就发现了他，正在裁剪一些边角布料的她忙放下手中的活，高兴得一下跳了起来，朝屋里喊了几声后，又快步向柳青云迎了上去。
“我说青云啊！这么晚了你还来我家做什么啊，明天来也是一样的啊！……啊快进来坐进来坐，清雪正在家里呢！……清雪，清雪，我说你这死丫头耳朵背了吗，喊你这么大声都没应一下，你倒是出来见个人啊！”
金三娘一边将柳青云望屋里拉，一边又朝屋里大喊，高兴得脸上似绽开了一朵大红花。
“青云啊，你看你回来，清雪也回来，明天正是个好日子，你们明天就成亲如何？”金三娘一边拉着柳青云一边笑得合不拢嘴说道。
明天就成亲？！柳青云怕见金三娘就为这事，果然还是三句话就提到了这事。萧慕月答应他辞官不做回来，同时也跟他签了个协议——军师表哥必须要先为将军表妹找个合适的人家嫁了，自己才能取亲。现在这事如何跟金三娘解释？
……
“你老实交待，到底什么原因现在还不想跟我成亲？星象不利今年不宜娶亲的话只能骗骗我娘，你以为我不懂星座？”
夜幕降临，月色升起，梅清雪送柳青云出门，走了一段路后忽然问道。
“清雪，你看看这个吧。”柳青云也没多说什么，从怀中掏出一张绢帛递给了梅清雪。
展开绢帛，就着月光，梅清雪只见上面写着两排醒目的红字：
军师表哥必须要先为将军表妹找个合适的人家嫁了，自己才能取亲。否则，一切严重后果自负。
落款签有柳青云、萧慕月两个名字，还按了两个血指头印。
“竟然这样威胁！”梅清雪清寒的双眸怒火映出，握着绢帛的手也升起一束蓝色的火焰，将那绢帛协议烧成了灰。
“当年官府无情没收你家全部田地，又各种逼迫师父改嫁，你本痛恨官府不愿去从军，是萧二郎将你夹在臂下打马而走强迫你去的，现在又这样威胁你，你还做她侍卫干什么？跟她撇清关系，然后我去找她算账！”
梅清雪怒气冲冲的模样，仿佛现在就要拔剑去找萧慕月。
柳青云沉默片刻，又看着梅清雪道：“清雪，不要冲动。当年她是强迫我，但后来我也相通了，从军打仗并非为了楚国一姓之江山。十年征战，换得乱世结束天下太平，她一个女子，也付出了很多，我早已不怪她当年的强迫。”
“而她现在还在难中，我也不能见死不救。”
梅清雪不信地哼了一声：“她有什么难？大将军平武侯，一呼百应威风得很，能有什么难？”
柳青云：“你不知道，自古君臣难处，特别是功高震主之臣，更是君王的眼中钉。她现在虽然辞官归来，大楚皇帝并没有真放过她，又给她安排了个艰难的任务，稍一不慎就有杀身之祸。”
“那你就一直在她身边服侍她吧！”
梅清雪说着就拂袖而去。转身而去的那个眼神，既幽又怨。
柳青云望着梅清雪月光下远去的孤怜背影，想追上去解释几句，却一时也不知道怎么解释，只是矗立在那里望着，良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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