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回
方观承懂他的意思----其实是了解皇帝的想法,务求安静。但何志平跟杨一帆未必知道,不如让康亲王亲口宣示,免得临时有争执。于是他说:“摇动人心,必不可免。应该如何办理,请王爷定个宗旨。”
“能够顺顺利利问明白最好。倘或不甚顺利,也不必剑拔弩张,闹得满城风雨。”
“是!”方观承向何、杨看了一眼,意思是你们明白了?
“你们两位,”康亲王问平郡王和纳亲:“有什么交待?”
“我的话,四伯已经说了。”平郡王答说:“没有别的交待。”
“我要提醒三位,别误钦命限期。”
由于案情重大,关防格外严密,杨一帆特为收拾出一座跨院;出入之处,都派人看守。那座院落跟军机处相仿,也是南北五各三间;问官只占南屋,留着北屋作问话之用,表示尊重亲贵。虽是熟人,私下也经过一番谦虚,终于还是推定方观承主持。他先将告密的折子传观既毕,方始开口说道:“奉命办理这件钦命要案,不瞒两位说,我实在很惶恐,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不知两位的想法如何?”
“我有同感。”何志平答说:“反正办这件案子,顶石臼做戏,吃力不讨好;得罪人是得罪定了。”
“这倒也不尽然。”杨一帆跟旗人打得交道多,深谙趋避之方,所以态度又不同,“反正咱们是奉命办事,只要礼数不缺,就不会接什么怨。”
听了他的话,最不安的何志平心里好过了些,当即问道:“咱们从何下手?”
“柿子拣软的捏。”方观承说:“先找最好说话的人?”
谁是最好说话的?应该是弘普。但弘普父子行的一条苦肉计,已经彰明较着,他说的话对弘皙、弘昌不但不能发生什么启导的作用,或许还会惹起反感。几经斟酌,决定先预备纸笔,让个人自书亲供,看情形再做道理。于是杨一帆命人在北屋备妥五分笔砚,然后将弘皙等人都“请”到,杨一帆站在门口向上说道:“两位王爷跟各位贝勒斗受屈了!我们是上命差遣,身不由己,请王爷跟各位贝勒包涵。”说着,蹲身下去,总请了一个安。
“这是什么?”弘昌指着纸笔问道:“莫非还要写亲供?”
“是!”
“我不写。”
“昌大爷袭爵的时候,不也递过亲供吗?”杨一帆笑嘻嘻的说。那只是叙三代履历,但也叫亲供;弘昌无以相驳,不开口了。
“王爷跟各位贝勒动手吧!要什么尽管吩咐。”说着,杨一帆往后退了两步,正要转身时,为人喊住了。
“慢着!”是宁郡王弘皎,“我可懒得写,你替我找个人来。”
“老四,”弘昌问到:“你是要干什么?”
弘皎尚未答话,杨一帆已经开口了,他很机灵,心知弘皎无法写亲供要找人代笔;这个机会不容错过,“王爷,”他很快地说:“我来效劳,请到南屋来,免得打扰人家。”
说罢便躬身来延请,弘皎不自觉地跟着就走,弘昌在后面大声说道:“老四,你别去!”一面说,一面追过来阻拦,弘皎也有些迟疑了,但禁不住杨一帆手脚灵活,手下得力,只见他横身一挡,两名苏拉已经将屏门关上了。
“开门,开门!”弘昌在屋中大吼,“碰,彭”的踢着门。
“不必如此。”是弘普的声音,“咱们沉着一点儿,别叫人笑话。”这句话很管用,北屋中顿时寂然无声。南屋中方观承与何志平一见弘皎都起身请安,将他延入上座。“王爷,”杨一帆说:“你也不必非什么心思去打腹稿,想到就说,我们替你记下来,回头再整理。”
弘皎点点头,想了一下说:“我真不知道该打那儿说起?”
“这样吧,”方观承提议:“我们把该问的话提出来,请王爷开导。如何?”事实上这就是审问,不过措辞很客气,而且被问得人上座而已。弘皎只求省事,觉得这个办法不错,当下便同意了。于是三个人将职司分派了一下,方观承发问,何志平笔录,杨一帆照料接应。他叫人去沏了好茶,还摆上四个高脚果碟;居中高座的弘皎,磕着瓜子谈话,气氛显得很轻松。
“咱们从先帝驾崩那天谈起。”方观承问道:“王爷是怎么得到消息的?”
“是,理王家的老九。那天后半夜我睡的正沉,丫头来叫醒我,说理王有大事来请。我起来一问才知道宫里出了大事,先到我大哥那儿,一起进宫,天已经亮了。”
“进宫以后呢?请王爷把看见的情形,跟我们说一说。”
“当时人很多,不过凡事都是庄王做主。理王跟庄王争,应该由他接任,可是两道遗诏不同。”
“那两道。”
“一道是鄂尔泰手里的,据说是先帝驾崩之前,亲手交下来的。另外一道,就是早年跟王公大臣宣示过的,要理王进宫去住,也就是将有继承皇位资格的那一道。”
“那么,”方观承问道:“照王爷看,应该以那一道作准?”
弘皎迟疑了一下,方始回答:“我觉得应该以从前的那道为凭。”
“这是王爷心里的想法,还是说出来过?”
弘皎复又踌躇,但终于毅然决然地说:“我说过。”他还挺一挺胸,大有好汉一人做事一人荡的意味。
“以后呢?”
“以后,”弘皎回忆了一下,“庄王要我倒易州去看陵地,我就去了;过了四五天才回来,听说理王跟今上谈好了。”
“这话是谁告诉你的?”
“是我大哥。”
“他怎么说?”
“他说:也是看永琏的份上,有庄王作保,倘或永琏能够成人继位,没有话说;倘或永琏二十岁以前去世,皇位便得传给理王。”
“那么,去年端慧太子薨逝,王爷,你是怎么个想法?”
“我心里在想,这下皇位怕要动了。过了几天,理王约我吃饭,跟我说:老四,等我一年之后接了位,把你晋为亲王。我说,那敢情好。以后理王就常来请我过府去玩,差不多每回都要唱戏,玩得很晚才回来。”
“就是玩玩吗?”
“还有什么?”
方观承抱以歉然的一笑,又问:“今天呢?是理亲王请王爷你来得,还是只为了宗人府的通知?”
“都不是。是我大哥告诉我,一定要来。”
“王爷的意思是,如果昌贝勒不关照,就不来了?”
“也可以这么说。”
由远而近,已问到眼前,方观承觉得够了,便向何志平示意,把问答变个体裁,化成自白的亲供。何志平的笔下很快,真可说是一挥而就,一笔赵松雪的行楷,漂亮整齐,弘皎毫无困难的读完,指出一点,要求修改。
“别提今天是我大哥叫我来的。”
“好!”方观承很快地答应,“只说接到宗人府的通知,自然应该来。”
“对。”弘皎问说:“还有什么事?”
“没有了。王爷请回北屋吧!”方观承又说:“请王爷顺便跟昌贝勒说一声,他如果愿意看你的亲供,就请过来。”
等杨一帆送他回北屋时,只见弘升、弘普埋头在写亲供,弘皙、弘昌则坐在远处,促膝而谈,一见弘皎,两个人都抬起眼来看着他。
“老四!”弘昌问道:“你说了些什么?”
“话很多,”弘皎老实答说:“方问亭托我带话,大哥你愿意看我的亲供,就请过去。”
弘昌看了弘皙一眼,取得了默契,点点头说:“好!我去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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