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回 乘醉後看出閨媛
詩曰:奉詔描成大士身,承恩忽賜玉紅春。但將酩酊酬佳筆,果現金蓮不染塵。
話說酈丞相初意是原欲堅辭的,此刻見皇太后一意殷勤,內侍已排坐椅,況且只賜三杯甜酒,有什麽吃不下去?
當時跪謝在深廊,說了句,拜謝天恩賜酒觴。太后中宮都喜悅,悶壞了,憐才愛貌小君王。愁滿面,氣填胸,口不開來眉不揚。看見昭陽心更惱,一擡身,自家移步出回廊。
啊,宮官們取椅,朕到簾下去納涼。
開繡幕,啓珠簾,年少君王步出簷。一看保和消了氣,就對著,明堂之位坐東邊。
話說元天子心內愁煩,惱著昭陽皇后。就叫內侍們端了一張龍椅,坐著看酈明堂。
撇不開,一則幽風納晚涼,二來要看酈明堂。只爲是,奇才異品風流客;觀不足,似玉如花俊俏郎。當下坐于龍椅上,斜對著,保和學士好端詳。心好悅,氣始降,離了中宮皇后旁。天子于時簾外坐,酈丞相,三呼萬歲傾霞觴。但見那,桌椅調開設酒筵;鋪排在,漫天帳下粉牆邊。花簇簇,佳肴美味排諸色;錦團團,異果珍饈列幾盤。暗沈沈,槐樹影遮千萬裏;香馥馥,蓮花風起曲池邊。真正是,上宮雅麗稱俱絕;真正是,閬苑清涼暑亦消。酈相看完將入坐,閃過了,執壺把盞兩宮官。
啊,酈丞相,此酒是皇太后禦賜的頭杯。
酈相慌忙接住觴。款踏烏靴登玉路,斜橫象笏跪宮廊。擡紫袖,捧瑤觴,再拜三呼先謝將。
啊,太后娘娘在上,微臣謝恩。
明堂言訖伏廊前,左右昭容免代傳。酈相退行歸坐位,看一看,杯中禦酒好奇然。但見那,一盞瓊漿琥珀紅,並無飲過並無逢。香如淡淡幽蘭美,色似盈盈曉露濃。又不像,竹葉香醪深碧綠;又不像,梨花香釀淺猩紅。名未識,實難窮,不曉如何製造工。酈相一觀心暗揣,飲了口,甘甜立刻到絳唇。
話說酈丞相猜疑著不知何酒,就輕輕地飲了一口下去,那口酒竟與鬱金香無二。
一入唇時氣味長,甜如蜂蜜膩如漿。無俗味,有清香,沁透詩人錦繡腸。那裏像,村市梨花同竹葉;分明是,仙宮玉液與瓊漿。真美味,果奇芳,但覺柔而不覺剛。酈相一吞微啓笑,暗暗地,說聲真正大無妨。
呀!原來是這樣的甜酒,難道我還怕吃醉了不成?
休說惟吞三兩杯,就便是,百杯快飲有何妨。真放意,實寬腸,禦賜三杯盡可當。如此甘甜香美酒,又有甚,思防沈醉露行藏?明堂想罷丟開慮,一舉杯,高展芝眉竟自嘗。天子坐中廊下見,只愁得,龍靴暗蹬恨昭陽。
啊唷,罷了!罷了!這都是中宮不好。
太后仁慈已認從,原本欲,适才放走小三公。計出皇甫昭陽後,立逼著,聖母宮中飲玉紅。此刻明堂吞了酒,眼見得,脫靴驗看霎時中。
啊,昭陽啊昭陽,可曉得你若害了我的臣子,朕就不顧什麽君妻了!
天子心中忿忿然,坐在那,盤龍交椅手推冠。這邊酈相吞完酒,又閃過,把盞擎瓶兩內官。這一個,高捧玉杯容帶笑;那一個,滿傾仙露面含歡。斟酒笑,抱瓶言,堆著春風叫宰公。
啊,酈丞相飲酒,是皇太后禦賜的次杯。
明堂接酒謝天恩,一舉霞觴複又吞。紫袖捧杯舒玉手,瓊漿滴露入朱唇。未知其,性偏寬緩遲遲發;只道那,酒太甘甜發不靈。一盞飲完交二盞,二杯吃過到三杯。左邊是,錦袍內監忙忙獻;右邊是,玉帶宮官滿滿斟。東執瓶來西執盞,又遞上,玉紅好酒第三巡。少年元宰無知識,他竟是,看著斟時接著吞。一刻飲完離座位,跪在那,珍珠簾下要辭行。
啊,太后娘娘在上,微臣謝宴叩辭。
酈相言完俯在廊,驚動了,仁慈太后老娘娘。觀仔細,看端詳,只見明堂跪畫廊。醉態未生還謹慎,俊容不變尚安祥。牙笏舉,紫袍揚,俯伏簾前叩首忙。正欲放而難以放,只得個,低低回首問昭陽。
啊,皇媳婦,你看酈丞相就拜辭了。
此刻觀音已畫成,有何方法再相留?玉紅酒性遲難發,怎麽得,款住明堂在裏頭?我倒有些難委決,皇媳婦,自家前去怎鋪謀。昭陽國母聞聽說,笑了笑,太后娘娘不必愁。
啊,聖母娘娘,不消愁的,這件事有什麽難爲?
只要重將懿旨傳,叫他且慢出宮門。觀音聖像雖描好,再須得,題首新詩在上邊。待等做完和寫畢,酈丞相,自然酒性已難安。那時醉後扶就寢,就驗出,真正情形女共男。如若此時相放去,倒徒然,鋪謀設計許多天。無別講,無別言,只有今朝試一番。國母說完低了首,皇太后,應聲就是即傳宣。
啊,保和丞相,你既飲過了三杯,本太后也不相強。
但是如今有件事,還得你,在宮耽擱片時辰。适才所畫觀音像,原本是,水墨風流妙入神。如若再題詩一首,更覺得,佳章敏捷畫清新。不知卿有心思否,再在上,寫首詩篇留個名。太后娘娘簾內語,悶壞了,成宗皇帝少年君。容帶怒,面含嗔,一皺龍眉介面雲。
咳!老娘娘,將就些罷,盡著的纏繞則甚?
酈相聞聽內外言,心中不覺暗爲難。何以處?怎生安?這倒叫人沒兩全。依了上宮懿旨命,負將天子聖心憐。須付度,要詳參,只好題詩慢慢完。酈相其時無可奈,只得個,跪稱遵旨在廊前。上宮太后簾中見,慌忙叫,內外諸人代降宣。
啊!宮官們傳旨:就叫酈丞相在漫天帳下,本太后面前,題一首新詩於觀音大士畫上。
不論多來隻論佳,就便是,一聯絕句也由他。題完送子觀音後,我立命,當值宮官送到家。太后一聲傳諭畢,酈丞相,于時只得展才華。
話說酈明堂難違懿旨,免不得又要題詩,就叫內侍們取過文房四寶來,自己依然且坐。
風流元宰不能辭,當下就,拂硯提毫要試詩。磨得墨濃香馥馥,擬成韻語喜孜孜。憑禦案,紫羅輕展圖全幅;顯文才,玉手提將筆一枝。頃刻間,錦繡胸中成妙句;登時裏,觀音像側寫烏絲。無擬想,不沈思,已欲將完一首詩。哪曉寫完三五句,腹內的,玉紅酒發大難支。
話說這丞相連飲三杯玉紅春酒,初時原不覺有甚酒意,一到題寫詩篇時候,竟漸漸發作起來。
少年元宰失關防,酒性來時竟莫當。頃刻間,柳葉黛橫雙目上;登時裏,桃花紅透兩腮旁。只覺得,心迷意亂無分曉;只覺得,地轉天旋沒主張。坐著時,玉體靠台慵想睡;起來時,春尖挽筆倦難揚。無可奈,不能當,一刻之間醉異常。年少三公顔色變,急了個,心中大亂大驚惶。
啊唷,真真奇絕了!我只吃得三杯甜酒,怎麽大醉得這樣昏沈了。
想必精神未復原,故而一飲軟如綿。真怪事,實奇然,我倒從無像這番。
啊唷!怎生是好?
早出宮門倒也休,偏偏太后又相留。此時醉得昏沈了,怎麽在,大士圖中下筆頭?
啊唷,真真可厭!就題上一首絕句罷了,偏又做起律詩來。
此刻昏昏醉欲眠,一擡頭,就如地轉與天旋。難下筆,怎完篇,胡亂揮揮又不堪。這件事情難壞我,倒弄得,進前退後兩非安。
啊唷,罷了,事到其間也說不得,寫完這八句詩再處。
明堂刻下好恓徨,舉手之時心又慌。落筆只圖輕與快,飛書不顧短和長。題句句,寫行行,禦墨淋漓染翰香。頃刻錄完詩一首,舉著畫,忙推交椅上回廊。這一邊,保和帶酒真稱醉;那一邊,天子觀瞧好不慌。看著他,柳葉眉梢低粉黛;看著他,桃花面上透紅芳。龍意急,聖心慌,又是憐來又是傷。正在萬分愁慮處,酈相是,已經複命寫完章。只見他,一放尖毫立起來,支援不住怕升階。就猶如,臨風玉樹斜難立;就猶如,帶雨嬌花睡未開。只醉得,白麵泛紅顔色麗;只醉得,烏紗半側帽沿歪。行複退,緊還挨,九疊高階上不來。天子一見心痛惜,叫了聲,宮官快送酈三台。
啊,內侍們,你看酈丞相已是醉了,哪里還上得階來?快快相送他出宮,回歸府第。
朝廷聖旨一聲傳,倒把位,相國明堂大喜歡。掀起紫袍忙進禮,飛揚玉急相辭。斜抱笏,半低冠,國畫高呈欲退還。太后一聞心內急,慌忙在,珍珠簾裏叫遲延。
啊,酈丞相且慢,你既然已經沈醉,回不得家中了。
此刻離宮路上遙,你若然,半途嘔吐倒難熬。休性急,勿心焦,在我宮中且歇了。待到遲遲消了酒,那時再去歸府寮。何不妙,豈非高,又免辛勤又免勞。如若此時乘醉走,怎禁得,轎中顛簸動複搖?
啊,宮官們何在?就此引酈丞相到清風閣內偃息片時,再緩緩地送他回去。
上宮太后一聲傳,走下了,老少排班二內官。這一個,款步當先引導忙;那一個,躬身在側就相攙。傳聖諭,述金言,說是休回且少眠。酈相時間沈醉極,想了想,酩酊實在不能還。
啊,真真好笑!再不想病了一場,酒量這般不濟。
三杯甜酒尚難捱,醉得來,如此昏沈沒主張。平日豪吞與快飲,也何曾,有些意亂與心慌?今朝吃得三杯酒,就醉得,地轉天旋舉止忘。此刻若然回去罷,果然在,半途嘔吐怎生當。
咳!況且從宮出去,還有多少路程。
走到東華門外邊,才能夠,家人侍候上魚軒。此時醉得昏迷樣,怎麽還,出得千門萬戶間。實是不能行走了,除非至,清風閣內去眠眠。
這此刻實在難於行了,免不得遲遲再處。
明堂時下沒調停,只得就,勉強支援謝了恩。那一邊,酈相隨將監使去;這一邊,宮官捧著圖臨。朝裏走,入宮行,太后之前要獻明。天子一觀忙叫住,先坐在,盤龍椅上看詩文。只見那,一首佳章畫上題。寫得個,七言八句韻齊齊。詞宛麗,墨淋漓,一段風流筆法奇。年少君王呼口氣,皺著眉,斜憑交椅看詩詞。
詩曰:悟徹禪機一念真,便從極東轉金輪。香花散玉登民岸,慧雨垂天度世人。
南海伽藍曾寄迹,中朝水墨近傳神。只緣解識含飴意,遠降慈雲遂獲麟。
天子吟完笑起來,說了聲,保和真正是書呆。題聯絕句何妨礙,務必要,七律全完做出來。此刻自家耽擱了,何如得,生生等到酒行開。
咳!也叫做明槍容易躲,暗箭最難防,在他也不知有這奸人算計。
朝廷說著歎還嗔,低低把,皇甫娘娘罵了聲。國母裏邊佯不覺,只覺得,明堂可試甚歡欣。上宮太后慈顔悅,取進那,畫上新詩讀一巡。喝彩一聲叫句好,我今年,必然大喜得皇孫。
啊,宮官們,就著把這幅送子觀音好好地收拾了,待等候十九日進香時,再請出來懸挂。
宮官答應叫聲然,手捧著,大士靈圖轉步行。太后這邊無可奈,顧不得,君王惱怒要差人。
啊,都美兒過來,你此刻就往清風閣去等吧。
酈相明堂已這般,料來此刻即酣然。休錯誤,勿遲延,早早先臨水閣邊。侍候保和他睡熟,好就把,烏靴脫下細觀觀。上宮太后叮嚀罷,都美兒,踴躍歡欣跳出班。
是是是!謹遵懿旨,就此即往清風閣去了。
宮女言完走似飛,皇甫後,慌忙叫傳說低低。休局促,要安宜,做事務當謹機密。不可大呼和小叫,走漏了,脫靴消息倒成虞。
啊,都宮女,你只怕孤掌難鳴,一個人不能行事,我再著昭陽的彩女苗瑞英同你去罷。
一則人多意不慌,二來也好側邊幫。你若獨自前行去,只恐怕,脫不成來惹出殃。
啊,苗瑞英過來,你與都美兒一同前去。
娘娘囑罷女裙衩,苗氏宮人跪下來。答應一聲遵敕命,就同著,藍巾宮女出高階。這邊皇后朝廷等,等待那,水閣之中資訊來。天子是,只怕報聲真女子;娘娘是,但求說句果裙衩。同默默,共呆呆,一樣懸心與挂懷。太后意中無甚事,實指望,爲做公主贅英才。于時都在專心等,但不知,還是男兒是女孩。權慢講,太后昭陽宮內侍;也休提,美兒苗氏閣中來。都按下,盡丟開,且表風流酈相台。
話說酈丞相謝了太后,就隨著引道的內監,一徑又向清風閣而來。
步履伶仃好不難,幾回退退又前前。穿翠徑,繞紅廊,帶醉如登萬疊山。住兩步來行兩步,一擡頭,方才盼到禦池前。心大醉,足深酸,不覺呼聲路好難。引道宮官忙請進,手指著,半邊雲母象床前。
啊,酈大人,你看這就是太后娘娘的納涼所在,現放著雲母石床,平鋪著禦賜席子。
你且安眠睡一回,俺們兩個這邊陪。消停酒醒擡身起,再奏上,太后娘娘送你歸。
啊,酈丞相!睡睡吧,睡睡吧,真真這樣拘束了。
內侍言完分兩旁,相推著,風流元宰上涼床。明堂實在思安寢,只得個,就枕和衣一倒將。起初時,原欲眠眠隨即走;到後來,誰知漸漸越難當。心失算,意疏防,一霎酣然竟睡將。酈相這邊交上睫,閃進了,藍巾彩袖好紅妝。
話說這都美兒、苗瑞英,奉了太后娘娘、中宮國母的懿旨,兩個人走到清風閣中,隱著身兒,在外間湘簾半邊窺探。
一見明堂已合睛,喜了個,春風滿面笑盈盈。忙款步,挑著簾兒向裏行。一看兩名宮監在,忙忙搖手話輕輕。
啊,你們走罷,有俺姊妹在此。
快些前去覆娘娘,不許在,水閣之中左右張。如若偷窺和竊看,奏聞了,中宮國母你遭殃。藍巾女子言完笑,兩內侍,答應連聲悄悄行。那一邊,監使去回皇太后;這一邊,宮娥來看酈明堂。觀仔細,看端詳,不覺魂飛魄也揚。只見那,年少風流小相台,涼床側臥俏身才。蛾眉染黛方初展,鳳合長梢眼不開。最堪憐,金襆烏紗斜掩額;真可愛,紫羅蟒袖掩紅腮。就猶如,風流玉樹雲邊倚;真好似,美麗嬌花月下開。看到心中飄蕩處,瘋魔了,藍巾彩袖二裙衩。
話說那兩名宮女,一個是二十一歲,一個是十五歲。
都在當婚合嫁年,苦只苦,一朝進入後宮中。雖然是,錦衣玉食身安吉;卻倒是,楚雨巫雲挂在心。天子風流總是少,哪能夠,皇恩澤遍衆紅顔。因而都是含愁者,沒有個,月下燈前不淚漣。當下一觀年少相,只弄得,香魂飛到九重天。都美兒,春心大動芳懷內;苗瑞英,情火微升粉頰邊。這一個,悄悄說聲奇品格;那一個,低低贊句好容顔。同細看,共觀呆,他也誇來我也憐。將將要,口貼紅腮親玉面;堪堪要,手拉紫袖撚春尖。情脈脈,意綿綿,恨不挨身上榻間。都氏宮人觀看罷,就向那,瑞英耳畔悄聲言。
啊,苗妹子,看也無益,你我動起手來。
年少宮娥說不差,姐姐你,還須耳畔叫聲他。保和學士如無應,我們再,動手齊齊靴子拉。都氏美兒言道是,隨即就,低低呼喚對桃花。
啊,酈保和,酈丞相!你好睡呀,開開眼兒罷。
連叫三聲竟不應,喜得個,藍巾宮女笑盈盈。心內悅,面含春,催促旁邊苗瑞英。
啊,苗妹子,你看酈丞相已是睡熟的了,俺姐兒們就此動手。
宮娥言訖笑嘻嘻,一挽鸞綃要脫靴。苗氏瑞英年紀小,止不住,心慌膽怯與魂飛。才進步,又回身,戰戰兢兢手怕提。都氏美兒觀看笑,掩了口,罵聲沒用小東西。真懵懂,實癡呆,沈醉之人怎怕伊?
啊,苗妹子,你若懼怕呢,你回宮去便了。這件事我一人會辦,少停得了喜信,也不許你報功。
美兒言訖笑含腮,先就彎腰脫起來。苗女旁觀也動手,也只得,上前幫助莫遲挨。伸手近,把袍開,要試明堂酈相台。這一個,緩緩揭開衣服起;那一個,輕輕脫下皂靴來。齊脫落,共拉開,低頭瞧瞧倒發呆。只見那,雙腳俱皆有襪穿;新簇簇,白綾絹襪錦沿邊。非繡履,沒金蓮,光景分明是個男。苗氏瑞英紅了臉,羞得個,一丟靴子閃旁邊。
呀啐!都姐姐不要看了,他是一個真真的男子。
宮女言完要轉身,都美兒,慌忙扯住叫稍停。休大意,莫粗心,要驗須當看個明。既已把,粉底烏靴都脫下;索性將,錦邊綾襪再翻騰。看仔細,看分明,也好回宮去複聞。如若匆匆無檢點,酈丞相,果然是女怎生雲?
阿,苗妹子,你不要怕羞,我合你再脫下他的襪來看看。
都氏宮娥說罷言,苗瑞英,回身只得至床前。微帶笑,半含羞,緩緩輕輕脫襪觀。只見那,一脫襪時漸有形,顯露出,白綾裹住繞層層。就猶如,金蓮在水花無出;真好似,玉筍埋時指未伸。都氏美兒觀在此,只喜得,眉飛色笑叫連聲。
哪!哪!哪!苗妹子,苗妹子,你看有些意思了!
年少宮娥答應連,這邊一隻也奇然。這是女,定非男,故此重重裹腳纏。酈相若然乾道體,再沒有,靴中猶用白綾拴。無甚說,沒他言,快快拉開看個完。相國明堂如此貌,這裏邊,多應是對小金蓮。宮娥說著欣欣喜,兩個人,又要重將酈相觀。但見那,年少三公臥榻中,猶如昏暈一般同。雙痕秋水眸中含,兩朵桃花頰上紅。聲寂寂,呼喚無聞心醉酒;睡沈沈,身子不動袖遮容。由擺佈,任追窮,他只酣然在夢中。宮女一觀知睡熟,兩個人,越加膽壯與心雄。言悄悄,笑融融,扯一重時看一重。只見那,裹腳重重扯不完,白綾盈丈散床前。六七轉,已觀嫩玉初生筍;去一層,漸看嬌紅帶露蓮。抽到後來綾盡了,喜歡煞,藍巾彩袖兩嬋娟。但見那,白綾裹腳一抽開,竟露出,兩隻猩紅小繡鞋。口上是,月白鎖邊金線壓,尖上是,明珠攢住細針排。無染垢,不沾埃,三寸還差兩隻鞋。宮女一觀如此狀,只喜得,朱唇難合口張開。
話說酈丞相這尖尖兩隻繡鞋,並不是初出門穿的了。
她已男妝多少年,那鞋兒,早已走破不堪穿。歷來所著夫人做,已換過,前後相連六七番。只因他,赴闕赴朝行得費。只因他,裝男掩女走來嚴。這雙腳上紅鞋子,尚穿的,簇簇新新沒幾天。當下宮娥相驗出,酈丞相,多年隱迹一時捐。
話說那二名宮女脫出了這對紅鞋子,只喜得眼笑口開,各人捧著一隻小鞋兒呆看。
美都宮女好驚訝,只愛得,手撚鞋尖咬著牙。看看明堂容帶笑,瞧瞧繡履面添花。恐防驚醒風流相,不敢高聲悄悄誇。
啊唷唷,希奇呀!希奇呀!酈丞相竟是個女子,真正不差,一點點小腳。
瑞英妹子你瞧瞧,難爲她,怎麽穿靴站得牢。這對紅鞋真可愛,竟能比,中宮國母小分毫。
啊,苗妹子,苗妹子,此刻已驗明白,我們脫了她的鞋子,去報喜罷。
好教娘娘歡一歡,有了這,紅鞋爲證信真言。休混亂,莫遲延,快快脫鞋快快完。都女說完先動手,苗瑞英,又驚又喜應聲連。伸玉手,抱金蓮,緩緩輕輕撚著尖。一退鞋兒朝下扯,竟還有,睡鞋兩隻裏邊穿。只見那,紅繡鞋幾分外精,無非二寸六分零。尖細細,瘦伶伶,軟底行成碎綿文。面上是,五色彩絨花鎖口;裏邊是,四方綠緞小提跟。真可愛,實堪欣,兩隻金蓮妙絕人。都氏美兒苗氏女,觀到此,真真又是一番驚。
啊唷,稀奇呀!外罩著三寸欠三分的鞋子,已是小得緊極了,怎麽還有二寸零六分的睡鞋,襯在裏邊?
這亦真真蓋世無,哪里有,履外著屐裹綾羅。兩隻鞋子猶如此,天下的,小腳真推酈保和。宮女說完齊讚歎,都美兒,回頭就把瑞英呼。
啊,苗妹子,你可就在這邊等守保和罷。我呢,拿著這鞋子往萬壽宮報喜去。
這樣調停高不高,省得你,一來一往又勤勞。瑞英聽說低頭想,笑了笑,務要同行亂扭腰。都女不由她做主,奪過鞋,藍巾斜擺就飛跑。這一邊,美兒報喜慌忙走;那一邊,苗女無何只得瞧。未曉通知言甚語,且留十七卷中描。前幾本,雖然筆筆功夫久;這一卷,越覺芸窗月日遙。起頭時,芳草初生春正好;收尾時,杏花紅墜惜春消。良可歎,實堪傷,流水光陰暮複朝。別情閑緒收拾去,我且得,詞登十七潤新毫。
第六十五回 紫羅帕輦前獻出
詩曰:珊珊美玉下秦台,風采猶誇宰相才。偷看繡鞋憐獨見,強梳雲髻比慵來。
金鑾直與藍橋接,翠幌真同絳燭開。一十二峰峰飛碧,飄然神女夢初回。
搔首呼天欲問天,問天天道可能還?盡嘗世上酸辛味,追憶閨中幼稚年。姊妹聯床聽夜雨,椿萱分韻課詩篇。隔牆紅杏飛晴雪,映榻高槐覆晚煙。午繡倦來猶整線,春茶試罷更添泉。地鄰東海潮來近,人在蓬山快欲仙。空中樓閣千層現,島外帆牆數點懸。侍父宦遊遊且壯,蒙親垂愛愛偏拳。風前柳絮才難及,盤上椒花頌未便。管隙敢窺千古事,毫端戲寫再生緣。也知出岫雲無意,猶伴穿窗月可憐。寫幾回,離合悲歡奇際合;寫幾回,忠奸貴賤險波瀾。義夫節婦情向報,死別生離志更堅。慈母解頤頻指教,癡兒說夢更纏綿。自從憔悴萱堂後,遂使芸緗彩筆捐。剛是脫靴相驗看,未成射柳美姻緣。庚寅失時新秋月,辛卯旋南首夏天。歸棹夷猶翻斷簡,深閨閒暇複重編。由來早覺禪機悟,可奈於歸俗累牽。幸賴翁姑憐弱質,更忻夫婿是儒冠。挑燈伴讀茶聲沸,刻竹催詩笑語連。錦瑟喜同心好合,明珠早向掌中懸。亨衢順境殊安樂,利鎖名繮卻挂牽。一曲驚弦弦頓絕,半輪破鏡鏡難圓。失群征雁斜陽外,羈旅愁人絕塞邊。從此心傷魂杳渺,年來腸斷意猶煎。未酬夫子情難已,強撫雙兒志自堅。自坐愁城凝血淚,神飛萬里阻風煙。遂如射柳聯姻後,好事多磨幾許年。豈是早爲今日讖,因而題作再生緣。日中鏡影都成驗,曙後星孤信果然。惟是此書知者久,浙江一省遍相傳。髫年戲筆殊堪笑,反勝那,淪落文章不值錢。閨閣知音頻賞玩,庭幃尊長盡開顔。諄諄更囑全終始,必欲使,鳳友鸞交續舊弦。皇甫少華偕伉儷,明堂酈相畢姻緣。爲他既作氤氳使,莫學天子故作難。造物不須相忌我,我正是,斷腸人恨不團圓。重翻舊稿增新稿,再理長篇讀短篇。歲次甲辰春二月,芸窗仍寫再生緣。悠悠十二年來事,盡在明堂一醉間。
話說酈相酒後疏防,醉眠于清風閣內。都美兒脫靴驗看,複命來萬壽宮中。
這邊坐等正心焦,悶沈沈,早見斜陽入樹梢。元天子,愁鎖兩眉凝遠岫;皇甫後,火升雙頰泛仙桃。盼不見,監中彩女道消息;望不見,正院宮中奏事苗。卻在憂焦煩悶處,猛聽得,碧雲天外奏瓊簫。悠揚清韻來何遠,飄渺餘音近若遙。皇后心煩天子悶,老娘娘,慈懷沈靜獨聞簫。
啊,官家,你可聽見何處吹蕭?
其聲清徹韻悠揚,不似尋常出教坊。消夏日長無別事,這敢是,哪宮妃子按新腔?少年天子回頭應,聖母的,懷抱安閒聽獨詳。皇甫中宮煩惱甚,一擡身,手挑翠幕望回廊。
呀,好生煩悶!怎麽都美兒等還不見轉來?敢是也睡著了?
瑞英賤婢那奴才,我只爲,幫脫雙靴把你差。知道本宮多性急,就應該,驗明立刻轉宮來。如何睡在清風閣,全不想,事未分明我挂懷。
呀,好了!那不是攙扶酈丞相的兩個內侍,還同著個小內監也飛走趕來?
多應驗過酈明堂,美兒等,先著他們報細詳。未知是男還是女,好教我,心中又喜又慌張。
啊,內侍們,事情怎麽了?事情怎麽了?
中宮國母問連聲,兩內監,跑進珠簾喘未停。叩首說聲無驗看,都宮女,方才走到閣中門。保和早已酣呼睡,大約雙靴脫得成。奴婢恐防煩聖慮,先稟上,皇爺國舅免懸心。兩名宮監言方訖,又跑過,錦帶貂帽小內臣。
啓太后娘娘、皇爺、國母得知:奴婢是興慶宮溫妃的行走近侍,奉娘娘之命奏上萬歲爺。
貴妃今日趁涼遊,備輦閑觀晚景幽。賞過蓮花天未晚,乘著興,吹簫獨倚望仙樓。
皇爺是知道的,俺娘娘吹得好一曲洞仙蕭。方才正吹得悠悠揚揚好聽之際,
忽然雲外起微風,遠遠蕭聲應碧空。奴婢等人擡首望,有兩隻,彩禽飛蔽半天中。
萬歲爺,那兩隻錦片似的大鳥,好不齊整哩!
彩羽斑爛五色花,遮天蔽日散明霞。遠從內閣宮牆過,飛舞空中兩翅斜。比著那,上苑錦雞強幾倍;比著那,龍池孔雀更堪訝。一鳴一舞真奇異,那簫聲,回應虛空就是它。
萬歲爺啊!貴妃娘娘說,這不是什麽閑常飛鳥,
一名彩鳳一名鸞,這叫做,鳳翥鸞翔見者難。萬歲英明祥瑞降,才能鸞鳳集宮間。
俺娘娘說:恭賀太后老娘娘、皇爺、國母千秋萬歲。
奉請乘輿去一遊,看看那,彩鸞飛鳳望仙樓。貴妃說是真祥瑞,這皆應,國泰民安聖德優。奉請皇爺遊賞玩,俺娘娘,吹簫猶在畫樓頭。內官奏罷朝廷事,早不覺,一笑忻然破萬愁。
呀,有這事麽?不可不爲祥瑞。
聖母娘娘等脫靴,中宮亦,無心去看鳳來儀。國家祥瑞非他比,待朕親臨問忠妃。
宮女們,看輦過來。聖母娘娘金安,兒就此告辭去了。
上宮太后喜非常,真正天宮降吉祥。皇甫娘娘無甚悅,暗瞧著,溫妃多事惱人腸。
啊唷,好生惱恨!平白的又有甚麽彩鳳飛來。
一曲洞簫有甚奇,偏她吹得鳳來儀。鸞鳳豈肯尋常降,這不過,上苑飛來大錦雞。
她說得怎麽祥瑞,免不得要稱賀朝廷。
娘娘只得整龍綃,恭賀君王聖德高。只爲皇爺行善政,方能鸞鳳共來朝。
請問陛下,如若驗過了明堂,
他是真真孟麗君,那個要,求恩賜下不須雲。或者是,相留就在宮幃住;或者是,釋伊仍回自宅門。都要請將恩諭下,臣妾也,如何獨斷獨施行?
請陛下明諭,少停試驗之後,臣竟把他改妝過了,再待謝罪罷。
風流天子笑微微,怎見得,就是東平汝弟妻?拿定明堂真女子,倒只怕,一團高興化成虛。
啊,禦妻,此時且不必講他。待等驗過明堂,再奏知朕躬,定奪便了。
朝廷言訖動天顔,乘著輦,竟出慈幃萬壽宮。衆太監,整整齊齊隨在後;小內家,歡歡喜喜走如風。穿幔閣,繞花叢,翠輦回環禦道中。行不多時臨永巷,只看見,美兒跑到對相沖。好似那,懷中抱個紫羅包。低著頭,似箭如飛向裏跑。只見她,頭上藍巾飄蕩蕩;走得她,鬢邊花朵顫搖搖。直沖輦道方擡首,早聽見,待駕宮官喊得高。
嗯!都宮女,還不住著,沖了萬歲爺的輦道。
美兒嚇得膽魂消,跌下懷中紫帕包。氣急心慌雙膝跪,叩個頭,忙忙立起要飛跑。朝廷輦上先觀見,喝一聲,帶著奴才不許逃。
內侍們,把都宮女帶著,取她的紫帕小包上來。
膽大包身不可容,她竟敢,當車與朕直相沖。紫羅手帕藏何物,取上來,定有蹊蹺在內中。天子言完停了輦,衆內監,一齊答應似雷轟。領旨!擒拿燕雀就當先,提過了,都氏宮人跪輦前。吆喝一聲休要走,拾起那,紫羅帕子獻龍顔。
啓萬歲:包在此,請皇爺過目。
天子親將玉手擡,接了包,龍心半駭半疑猜。剛欲看,未曾開,都氏宮人央起來。
啊唷,萬歲呀!饒了都美兒的命罷。
奉旨昭陽國母差,去到那,清風閣內脫靴來。真美女,果裙釵,已驗分明不敢挨。性急心慌沖禦道,驚了駕,縱然打死也應該。望祈萬歲饒奴婢,奴婢去,奏奏娘娘再轉來。禦棍皮鞭憑養賞,求爺休把帕兒開。恐防汙了皇爺手,這是對,酈相明堂小繡鞋。宮女說完連叩首,只急得,渾身戰抖淚垂腮。少年天子聞聽奏,倒不覺,萬緒千情集聖懷。慢著改回驚喜色,重重變下怒容來。繡鞋籠入黃袍袖,蹙著龍眉計已排。
把你這大膽的奴才,就該處死!
捏造虛言一派誣,說甚麽,明堂相國是嬌娥。別人膽大身包膽,賤人你,膽大包天世上無。若不看,數載隨從皇太后,就把你,一條性命立時除。
內侍們,把都美兒帶在輦後。
不須前往望仙樓,朕竟到,興慶宮中殿裏頭。再把瑞英苗氏女,帶她來,一同對證細追求。領旨!內官答應報青霄,拉起來,都氏宮人輦後跑。一面去拴苗氏女,一邊又把貴妃邀。
小內監何在?奴婢伺候。快把娘娘召回興慶官,說皇爺立候。領旨。
慌忙青年小內監,急忙忙,心慌跪脫帽蟬紗。朝廷翠輦如飛轉,美兒是,兩個宮官架著她。魂渺渺,髻子亂披楊柳線;淚盈盈,臉兒濕透粉團花。只指望,上宮報喜功勞大;誰知道,鑾駕沖來重罪加。隨著內宮拖了去,看來要,今朝一命赴黃沙。
咳!國母娘娘呀,你坑死美兒了。
這也真是運不通,自然投入網羅中。瑞英妹子同行事,我偏要,奪過紅鞋先報功。人有欺心天震怒,卻教我,身沖禦道命遭凶。美兒一路神魂喪,早隨著,翠輦前歸興慶宮。
話說元天子一到興慶宮,下了輦車,有伺候的宮女們上來叩頭,獻茶的獻茶,卷簾的卷簾。
叩過皇爺站兩行,就把那,珠簾高卷亮堂堂。金盤異果含冰冷,水殿微風透骨涼。萬歲皇爺歸了座,背靠著,金鑲七寶鬧龍床。紫羅手帕旁邊挂,就叫道,伺候宮娥看細詳。
宮女們過來,把這帕兒展開看看。是。
一聲答應閃裙釵,有兩個,伶俐宮人走上來。纖手展開羅手帕,竟是那,尖尖兩隻小紅鞋。真怪異,實奇哉,面面相觀盡嚇呆。
啊唷,萬歲爺,這不是一雙繡鞋麽?
兩名宮女笑還疑,偷把皇爺暗裏覰。天子一觀驚又喜,酈保和,果然驗出婦人軀。
啊唷,罷了!罷了!天地間有此奇事?
身爲女子易男妝,連中三元氣更揚。翰苑連升兵部職,又把你,白麻拜相在朝綱。隆恩盛典誰如你,真個是,百官炎趨政事堂。容貌無雙年最少,朕也曾,相憐幾度吐衷腸。
啊唷,好生可恨!
天香館裏酌金甌,怎樣知情怎樣留。鐵面石腸冰雪冷,全不肯,從權一宿暫風流。
啊唷,酈明堂呀酈明堂!可恨你一味奸刁跪詐!
欺寡人而戲寡人,身爲奸女竊鈞衡。全不畏,陰陽賣弄該何罪;全不念,爵祿尊榮那個恩。雖說你,供職歷年無大過;也是朕,憐才逾格有深情。知恩報德圖銜結,就何妨,舍此身軀伴了君?未爲官,受聘則爲皇甫妻;已爲官,事君則是國家人。奪袍原由休提起,已爲官緣莫當真。好好夜中同了榻,聯也是,風流天子極多情。盡可以,虛名假託誰家女;何必要,直認真身孟麗君。就把你,赦卻喬妝欺朕罪;就把你,封爲妃子內宮人。縱然中外生疑議,那其間,已入宮中誰敢雲。
啊唷,罷了!想她的奇才國色,可憐可愛。論她的無情絕義。可殺可絞。
朕一橫心舍了她,顧甚麽,傾城國色美才華!定一個,改妝男子欺君罪。就把你,正法市曹血濺沙。玉貌朱顔徒可惜,奇才博學枉堪誇。太真妃子明皇寵,馬嵬坡,掩面何曾救得她?七夕盟言卻何在,只落得,瘞香埋玉傍梨花。淮安韓信功勞大,到後來,鳥盡弓藏禍必加。夫婦豈能常愛好,君臣難保久榮華。今朝非朕無仁義,這是你,事不從權主見差。決裂一聲待命斬,倒免得,心中又恨又憐她。朝廷想罷龍顔怒,頃刻間,要把明堂酈相拿。只見那,七香車子歇當階,年少溫妃共進來。廣袖飄風飛翠帶,羅裙午彩露紅鞋。容顔卻帶三分豔,寶髻雲藍十二釵。遠黛長橫眉翠上,秋波媚接眼梢來。異香馥鬱生衣袂,妙態風流動聖懷。一管玉笛猶在手,笑盈盈,似呼萬歲伏尖埃。
恭賀陛下,聖壽無疆。
鸞翔風翥是祥征,聖德輝耀下殿庭。可見吾皇真有道,降這些,非常祥瑞報明君。
皇爺,妾因鸞鳳降祥,故遣內官接駕。
豈期正遇試明堂,酈丞相,已脫雙靴現女郎。國母恨恨心事畢,免得個,終朝挂念苦相望。
咳!國母是喜也。
萬歲龍心不免嗟,怎捨得,風流相國鬢容華。前情漫憶天香館,我皇爺,不肯從權恨煞她。妃子說完容帶笑,元帝王,凝目微曬罵嬌娃。
怪奴才,你又知道些甚麽!
脫靴一事大鋪排,自然你,件件知情不費猜。留宿天香花館事,這句話,又從何處探將來?皇爺言著嗔還笑,可憐可恨酈明堂,易妝欺君竟女郎。平日裏,一味嚴聲和厲色;到今朝,三杯沈醉失疏防。脫靴已驗真憑據,朕看她,再奮狂威裝甚腔。
妃子呀,朕若定她個欺君大罪,
除是將她斬市曹,一聲亡命項吞刀。奇才國色都休矣,玉骨冰肌頃刻消。異日若將她想起,誰複見,此等姣娥莫風標?
朕若把她赦了,
那時率性做人情,毋庸議,擇配東平去畢姻。太后意中真歡悅,了然無事大家寧。妃子呀,你最聰明知朕懷。須知我,片心獨愛保和才。君臣道義如魚水,還比那,夫婦之間意更諧。一旦若將她賜配了,好叫我,保和殿裏失良才。
賢卿呀,你是知道的,如今有一點私心。
羨他絕世妙丰姿,看了她,秀曼豐儀愛若癡。今朝若,高袖珠冠更女服,須勝過,金貂紫蟒扮男時。將伊納入深宮內,與妃子,閒暇同栽玉樹枝。
啊,妃子,你道這般可否?
昭陽皇后未知風,這紅鞋,一雙猶在朕懷中。都氏美兒苗彩女,只消得,一聲威嚇便依從。
貴妃你附耳過來,朕對你講,這件事如此如此一辦:
那人絕處得逢生,酈丞相,鐵石心腸也感恩。再造之身當報效,諒她必願入宮門。市曹正法原可惜,禁禦承恩豈不尊?酈相若然如朕命,無非是,昭陽皇后意難平。少華縱有渾身膽,也不敢,向我朝廷索麗君。
貴妃,你道如何?
皇爺言訖笑含腮,倒把個,興慶娘娘駭更呆。半帶春風低粉面,微含醋意弄紅鞋。一雙媚眼回頭盼,說道是,此事還須陛下裁。
啊,萬歲爺!
原來猶不舍明堂,聖王鍾情就費商。否則賜婚完了事,更毋庸議與商量。陛下
啊,說甚市曹斬了伊,這句話,真真口是而心非。不要說,直言驚奏才無匹。不要說,赤膽忠心理萬機。也念她,效力報君三載職。也念她,治痊太后萬金軀。市曹正法情何忍,這一來,聖母娘娘也不依。
啊,萬歲爺,若論到那一層辦法啊!
皇爺說得好輕鬆,未必其人肯順從。她若貪生圖寵倖,怎不在,天香館裏赴巫峰?果然畏罪如王命,得禦終須入後宮。就把移名和改姓,畢竟那,昭陽國母要知風。陛下
呀,俺那娘娘是個甚麽性兒?
招兵買馬在吹台,大破朝鮮救父來。殺將斬兵真有勇,天生武藝可人才。目今按住將軍性,戰馬雙刀久撇開。如此這般心一怒,只恐怕,昭陽宮裏陣雲埋。那時勾合皇親府,動地驚天鬧起來。國戚翻爲吳與越,這其間,皇家大事怎安排?就有那,羽林護圍卻非敵;便放著,酈相明堂莫展才。妾不敢言今日事,畏懼我,娘娘性發戰場開。萬歲
啊,妄也蒲柳之質,怎比得瓊林玉樹也!
無才無德更無緣,難共名花共禦前。酈相一來皇上愛,六宮粉黛敢爭妍?今朝還有溫妃子,倒只怕,鎖閉深宮轉瞬間。興慶娘娘言到此,已不覺,臉兒含怒背龍顔。風流天子窺姣面,婦人家,嫉妒心腸個個然。正欲語時猶未語,只見那,瑞英宮女已當前。
啊唷,萬歲開恩啊!
懿旨相差驗保和,並非擅自起風波。美兒闖道真該死,奴婢是,奉命而行沒奈何。萬歲開恩饒了罷,可憐兒,無知年幼一宮娥。瑞英跪著流珠淚,元帝王,倒豎龍目往下呼。
好賤婢,不必多講!
跪下去侯朕定奪。瑞英忙下跪回廊,相對著,都氏宮人淚兩行。天子這邊消下怒,懷抱著,溫妃同坐鬧龍床。
妃子,朕與娘娘賭下三十萬銀子。
怎肯今朝輸與她,贏得那,十年花粉始堪誇。
就是這一位保和丞相啊!
休言卅萬銀堪值,就把那,天下黃金難買她。斬首市曹原戲語,賜婚國舅未爲佳。敕封妃子猶相屈,只好是,正位宮中代長華。
貴妃,你陪侍朕躬坐著,看朕處分,不可多講。
朝廷言訖動天顔,盤坐龍床叫內宮。近侍權昌忙跪下,聖天子,一聲聖諭急如弦。
權昌,你等四近侍不必在此當值。就往清風閣去,看一看酈相明堂。
她時酒醒不昏迷,失履情知脫了靴。吃這一驚驚欲絕,自然膽裂與魂飛。著她即刻回家去,你說是,萬歲皇爺叫放伊。歸去靜聽吾命下,明日不必把朝趨。休久待,速放伊,快把清風水閣離。病酒無力行不得,賞給她,出宮用我寶輪車。
領旨。權昌,你且住著。那酈丞相飲了三杯玉紅春,未必就能蘇醒。
她如沈醉尚如泥,你與她,款款輕輕穿起靴。扶入車中安頓好,仍用我,黃羅翠幔緊送歸。就差汝等跟隨去,護送到,相國明堂自己居。
領旨。權昌轉來,再傳朕旨:著殿前宿衛將軍護送她回去。是,領旨。
權昌近侍應聲高,帶領著,三個宮官不憚勞。天子遺將諸內侍,又帶上,藍衣彩袖兩嬌嬌。
美兒、瑞英兩個賤婢,知有娘娘,不知有朕。
諸事皆遵國母行,竟將主上當誰人?今朝此事該何罪,論你等,逆者亡時順者生。
阿美兒、瑞英,汝等聽朕曉諭。
本該杖死在階前,逾格開恩都暫寬。放汝二人回萬壽,不許向,中宮國母說真言。
都美兒,你須這等講。
一到清風閣上,真個是,明堂醉態正朦朧。上前欲把雙靴脫,忽然見,酈相狀元變了容。面白唇青昏過去,口吐鮮血紫袍紅。保和醉死清風閣,萬歲爺,已命權昌負出宮。此際皇爺心大怒,要來與,娘娘索取小三公。太醫院內都差去,救得那,酈相回生算有功。如若保和真個死,皇爺要,人人治罪不寬容。
苗瑞英,你就照此回奏。
如若奴才敢不依,管教你,登時肉爛與皮飛。願生願死分明講,依了朕,他日均須雨露齊。元帝言完微帶怒,兩宮娥,叩頭流淚哭啼啼。
啊唷,皇爺呀!奴婢們謹遵聖旨。如此快去,不得有違。領旨。
兩個宮人喜更悲,抱頭鼠竄急忙回。這邊嚇壞溫妃子,萬歲爺,安著偏心難挽回。年少君王呼擺宴,慶一個,鸞翔鳳集合歡杯。
溫貴妃爲朕吹簫,女樂們清歌侑酒。盛怒既消,必須快飲。巨觴過來。領旨。
頃刻珍饈列酒肴,真個是,龍肝鳳髓美烹調。清歌粉黛流鶯囀,妙舞佳人彩袖招。一隊隊,媚態遊龍龍乍現;一聲聲,餘音引鳳鳳來朝。宮樹瞑瞑禦香飄,十二珠簾翠幌搖。美麗貴妃親把盞,隨即就,悠悠吹起洞仙簫。少年天子風流甚,獨憑紅幾酒興豪。興慶宮中真快樂,可憐那,昭陽皇后好心焦。
話說皇甫後坐在萬壽宮中,等著都美兒報信。
左瞻右盼沒回音,哪里見,都氏宮娥苗瑞英?只等得,性急中宮心發憤。只等得,慈悲太后火如焚。難忍耐,不安寧,又欲差人水閣行。正在萬分情急處,早看見,宮官內侍亂紛紛。
報娘娘得知,都美兒、瑞英來也!
永巷跪來未到宮,倒像是,垂頭喪氣少威風。容慘慘,步匆匆,形狀觀來非報功。內監之言猶未盡,皇甫後,大驚失色變儀容。
呀,有這等事?快快令她們進來!
莫不明堂果是男,今朝徒用巧機關?真怪事,實奇端,拿定何其竟不然?快著美兒苗氏進,回復我,清風閣內若何言。娘娘急得神俱變,皇太后,聖意驚疑亦駭然。
啊,真真奇絕!
乘興而行掃興回,莫非真不是娥眉?休言皇后空勞力,況是我,費盡心機志也頹。太后正同皇后駭,早看見,美兒苗氏入宮幃。魂魄散,珠淚垂,叩首連連語帶悲。
啊唷,太后娘娘,中宮國母啊!
奴婢同臨水閣間,保和睡熟卻沈酣。相商正欲將靴脫,一霎時,酈相帳中貌不堪。
啊唷,娘娘呀,酈丞相啊!
容光頓變色如灰,口吐鮮血一命危。奴婢心中魂魄喪,急忙忙,要來覆旨報宮幃。誰知闖了皇爺道,萬歲龍顔大發威。立命內官來拿任,要將宮女命齊追。保和也是昏迷死,皇爺令,近侍飛擡出禁圍。院裏禦醫皆命去,未知道,可能死起與生回。
啊唷,娘娘啊!了不得也!
萬歲皇爺大動嗔,在那裏,挺冠擊案發雷霆。就來索取明堂相,娘娘要,今日賠還酈大人。
啊唷,太后娘娘呀!
奉命仍然不辦差,願娘娘,天恩浩蕩恕奴才。保和已是垂危狀,怎麽得,酈相雙靴再脫來。宮女奏完齊頓首,皇甫後,大驚大怒大疑猜。
啊唷,罷了,氣殺本宮也!
今日憂疑明日焦,可憐無計報同胞。幸得個,九天恩詔容相驗;幸得個,十五明堂把假銷。實指望,灌醉試他真女子;實指望,佳音報我兩效勞。誰知道,雙靴未脫人先死;誰知道,大事難論禍反招。萬歲頓教擡出去,我觀來,其中莫不有蹊蹺?
啊,苗瑞英你是我正院的宮人,須知道本宮法度。
明堂究竟是如何?豈有昏迷便不蘇?說亦奇哉言亦怪,有甚麽,口噴鮮血血模糊?這無非,三杯異酒來西域。又不是,一劑砒霜毒保和。你等兩人從直講,你娘娘,須知不是好支吾。中宮言訖花容變,老太后,錯愕恓徨主意無。
啊唷,皇媳,這事怎了?
爲爾皇親不放腸,今朝必欲試明堂。雙靴一脫都明白,因而我,不惜辛勤硬主張。詎料反成如此禍,斷送在,玉紅春酒這三觴。可惜了,安民濟世賢丞相。可惜了,捧日擎天大棟梁。酈明堂,保我殘年增福壽,本太后,賜他美酒促他嘗。若然相國難痊愈,倒使我,心惶不安意慘傷。
皇媳婦,不必多疑。宮女們諒非詐語。
你且消停在我宮,平一平,將軍心性舊威風。飛差淩瑞宮官去,探聽明堂吉與凶。如若復蘇還陽後,吾爲汝,改期仍可召來臨。皇媳呀,你是聰明慧俐人,況兼有身在楓宸。官家既發雷霆怒,兒休要,駭漲驚濤犯逆鱗。俗語伴君如伴虎,皇媳你,猶當敬謹事朝廷。
皇媳婦呀,事已如此,不須氣惱。
今朝不必返昭陽,就伴你,太后婆婆在寢房。沒有一差和二錯,還可以,勸兒夫婦免參商。如其回轉宮中去,爾夫妻,破口分顔怎抵擋?老母在時還忌憚,官家或,不來向汝索明堂。
咳!方才倒依著官家,不賜他飲酒便也罷了。
皇媳偏偏必不從,定要將,玉紅春酒賜三鍾。今朝害殺明堂相,一旦把,玉樹沈埋在土中。
咳!這事如何是好呀!
仁慈太后惜奇才,只愁得,坐不安寧立起來。皇甫中宮心憤恨,歎口氣,就將淩瑞內宮差。休誤事,莫遲挨,探聽保和酈相台。或吉或凶明速報,本宮是,此間立等你回來。內官答應如飛去,皇甫後,又是猶疑又是呆。
啊唷,如何是好?我那胞弟芝田啊!
爲你難成鸞鳳交,因而我,千金重擔一身挑。本宮只說真容易,此舉何期竟枉勞。可憐我,激切驚恐求聖母;可憐我,奮身出力爲同胞。誰知道,賜他美酒傷人命;誰知道,脫不成靴惹禍苗。只爲你,獨守孤帽思舊聘;反害他,神游水閣赴陰曹。未盡我,同胞手足情千縷;斷送汝,原聘王妃命一條。因愛爾兮反害爾,好教我,心中又悔又心焦。
啊唷,天地神明!
願賜明堂一夢回,免得個,朝廷震怒弟傷心。大家都要將人討,我只好,一刎而亡把命賠。皇甫娘娘方寸亂,真個是,千愁萬恨壓雙眉。願只願,明堂酈相還魂轉;望則望,淩瑞宮官探信回。不表這邊愁悶處,且說那,權昌內侍出宮幃。
但說權昌四內侍奉著朝廷密旨,護送酈丞相出宮。
星飛雷轉敢遲挨?擁入清風水閣來。只見明堂猶熟睡,玉山斜倚俏身材。袍袖掩,帽檐歪,寂寂無聲眼不開。哪里是,酒力不勝眠禦榻?分明是,神魂真個赴泉台。權昌一見呼同伴,這光景,事不宜遲只好擡。
兄弟們,你看酈相爺醉得這般光景,料也叫她不醒。
列位都來並力齊,將她擡上寶輪車。黃幃翠幔朝廷命,遮著涼風護著軀。就此扛擡離禁地,送她到,宰官府裏好安居。衆兄弟啊,這事如其辦得高,萬歲爺,天恩算個小功勞。若然走漏昭陽曉,又要像,怒審遊園那一遭。一說是,奉著綸音難抗逆;又道是,逢迎聖上怎奸刁。龍棍舉,禦鞭搖,左右難留命四條。都是保和她不好,誰教伊,生成這副美豐標。害得個,東平千歲猶成病,萬歲皇爺魂也消。你亦思量我亦想,都爲這,花容月貌禍根苗。若然醜似無鹽樣,這一頂,頭上烏紗倒戴牢。兄弟們,快快扶她真要緊。奉著皇爺聖旨命,顧不得,中宮國母發神威。擡來快出清風閣,看仔細,孝女兵來後面追。言訖權昌先動手,衆內侍,情慌意亂急相隨。
我的酈相爺,起來罷!
帶著烏紗共紫羅,全不想,紅顔翠鬢舊規模。哪里是,三台一品當朝相;分明是,上界諸天亂世魔。害得人人都想慕,終日裏,翻雲覆雨起風波。皇爺使盡千般計,未知道,鳳舞鸞交配得無。倒是保和渾不覺,合著眼,由人擺佈只酣呼。
啊,這雙靴子倒穿好在此,想是苗瑞英方才與她套上。
這時慌壞四宮官,攙扶著,酈相明堂下榻前。不顧她,翠翅招搖烏帽側;不顧她,團雲飛紫袍翻。不顧她,佩環錯落金魚墜;不顧她,組綬松垂玉帶寬。遮著臉,兩朵桃花紅頰豔;合著眼,雙痕柳葉翠眉纖。扶不起,步難前,斜倒身軀撲內官。近侍權昌心內急,喝了聲,快把寶輦到床前。
呀,衆兄弟,擡輦進來!
坐好明堂酈大人,擡出了,清風水閣再安輪。皇爺再四親吩咐,叫我們,擡上輕輕要小心。如道咱家粗手腳,似這等,扯拖推拽必傷人。皇爺惜似懷中寶,差誤些兒四命傾。兩個內官齊答應,亂哄哄,擡著寶輦不遲停。好忙呀!卸下輪來揭了幃,就把那,黃羅寶四邊垂。靠一個,合歡軟玉溫香枕;疊幾層,鳳龍綃綠綺圍。想了想,繡蟒朝服蓋兩腳;推了推,金貂烏帽扣雙眉。齊簇擁,共團隨,飛架彎車出禁圍。怕的是,國母聞知難走脫;奉的是,皇爺聖旨敢相違?如飛擡近金鑾殿,衆內侍,熱汗淋淋鬢腳重。卷起黃幃觀酈相,看看她,依然沈醉玉山頹。
啊唷,好睡呀!
我們跑得汗淋漓,她倒仍然睡似迷。一枕長眠如不醒,萬歲爺,真真徒用這心機。
嗯!值殿將軍何在?萬歲爺有旨:著保護酈丞相鑾車回歸府第。領旨。
宮門宿衛李龍光,答應飛身上殿廊。威凜凜,風擺簪纓鳴繡甲;貌堂堂,腰懸寶劍綽金槍。騎駿馬,帶絲繮,驂乘圍隨酈相旁。四個宮官都上馬,簇擁著,寶輪車子繞紅牆。夜垣殘照宮花晚,一路輕煙苑柳黃。一出大街過紫禁,東華門,正逢梁相下朝堂。
卻說梁丞相正從政事堂出來,坐著轎打道回府,心內也在那裏記念明堂。
病軀才好便趨朝,太后又,要把觀音聖像描。伺候人員都在閣,等得那,親隨容發好心焦。日從西下天將晚,不知他,大士容圖可否描。梁相轎中心正想,忽聽得,寶輪車動馬蹄跑。飛龍翠亭亭罩,繡鳳黃幃蕩蕩飄。護輦官員持絳節,隨事近侍挂藍袍。一騎驂乘如飛練,上坐著,宿衛將軍膽氣豪。斜跨錦鞍威凜烈,半披繡甲貌雄驍。腰懸著,千秋寶劍澄渾水;手擎著,丈八金槍出海蛟。隨護寶轎車子走,勇糾糾,目光如電虎須飄。文華梁相心驚駭,住了轎,吩咐前驅且慢跑。人來前驅傳諭站,著實是,呵聲停轎已落平。梁丞相,擡頭一看暗心驚:黃幃翠朝廷輦,來者何人敢擅乘?隨輦的,中宮禦前權內侍。驂乘的,分明宿衛李將軍。若然天子龍輿到,少不得,上諭先傳內外聞。今日早朝天別語,難道是,行宮別館去遊巡?縱然禦駕親臨到,也須有,儀仗旌旗擺道行。又不見,千騎錦衣隨後擁;又不見,雲龍飛馭駕重輪。真奇怪,實堪驚,不是君王是甚人?相國梁爺方欲問,只看見,雕鞍跳下李將軍。
梁大人,宮門宿衛李某,奉萬歲爺密旨,護送酈大人回衙。
文華梁相大驚疑,轎內慌忙立起軀。正欲問其何事故,又只見,權昌一騎到如飛。
啊唷,梁大人,了不得也!
保和酈相病初康,不應該,帶病趨廷惹禍秧。太后特宣畫大士,賜飲了,玉紅春酒整三觴。難以受,不能當,一霎昏迷這等腔。萬歲皇爺心著急,命他們,扛擡一直出宮牆。加寵渥,倍周詳,翠黃幃特命張。請看寶輪車子內,現坐著,保和丞相酈明堂。權昌言訖飛身下,帶著馬,擁住鑾車站在旁。
啊,梁大人請看!
文華梁相一聽言,色變心驚大駭然。也不問,何物玉紅真厲害;也不問,怎生命絕致拾還。推象笏,按貂冠,一攬朝袍跳下軒。飛步當先趨近輦,揭著幃,且驚且喜急相觀。
啊唷,保和君,你怎麽樣了?
不知何物玉紅春,醉得昏迷如此形。平素之間能快飲,今日想,病軀才愈定不勝。
呀,明堂醒來,保和君醒來!
相呼相喚只低頭,沈醉無聲含著眸。梁相一觀心大駭,不覺把,雙靴微頓滿懷愁。
啊唷,這事怎了?
太后相宣入禁圍,畫過了,觀音聖像合辭歸。緣何又領皇家宴?且飲到,酒醉如泥失了規。也不知,怎樣拉擡離禁禦;也不知,怎生乘輦出宮幃。張翠,蔽黃幃,又著將他還送歸。寵渥愈深恩愈重,竊爲汝,致身高位益思危。
呀,保和公,真個昏迷也!
相喚相呼總不應,只好是,且回家下再調停。真怪事,實奇聞,何物仙方可解酲?相國梁公驚且悸,叫了聲,權昌內府李將軍。
啊,將軍與內府,都請上馬,老夫亦坐著寶輪車來了。左右人員過來,往政事堂傳諭諸官,不須伺候。酈相爺醉酒回家,不及視事了。
再傳榮發亦親隨,可著他,統率諸多侍從回。丞相已歸私宅去,毋庸在,閣前伺候出宮幃。
是,領相爺鈞諭。
一聲答應去如飛,李將軍,手執金槍上了駒。四個內官齊放馬,梁丞相,身登大轎亦隨車。真肅靜,果威儀,喝道聲傳徹路衢。猶恐喧顛驚酈相,不許他,金鑼開道過街西。忙似箭,疾如飛,直撲文華宰相居。才登寶車無數步,只看見,迎頭來了十餘騎。但見他,身穿箭袖綠羅袍,鑾帶金束在腰。飛馬跑來迎著輦,一個個,躍身跳下錦鞍轎。垂著手,擲鞭梢,叩首齊齊跪兩僚。
小官等皇親府叫事差官,奉家主小千歲之命,因聞酈大人病痊銷假,在此恭候請安。
大人如何醉酒還?大人召駕可平安?伏惟相國分明說,小官好,稟複東平家主前。王府差官言訖叩,梁丞相,當街只得又停軒。
啊,差官,多謝你家千歲。酈相爺銷假趨朝,只因太后娘娘懿旨,相宣畫一尊觀音聖像,賜了三杯夷邦所貢玉紅春,竟醉得酩酊如此。
閉目昏迷難返家,朝廷故,天恩賜載寶輪車。差官去複皇親府,酈相爺,傷酒沈酣要轉衙。梁相言完呼起轎,衆差官,攔輿叩首稟文華。
啓相爺:差官們特奉家主之命,叩請福安,並欲見一見酈大人金面。
奉差不敢不遵行,見一見,相國金顔好稟明。王府差官言未訖,怒惱了,殿旁護衛李將軍。眉倒豎,眼圓睜,手掣金槍喝一聲:
啊,各位差官們聽者:還不閃開!請過金安罷了,又混鬧些甚麽?閃開!
朝廷命某保鑾車,護送明堂酈相爺。翠黃幃嚴蓋護,豈容你,面參相國在街前?將軍言訖鬚眉動,保著車,一磕金鞍馬似飛。丞相梁公齊起轎,同內監,團團簇擁寶輪車。才觀王府差官退,又見前邊跪道趨。
小的們龍圖府家人叩請相爺金安。
家主朝回已午牌,在閣中,堂餐專候大人來。因知召畫觀音像,政事紛紛不及裁。只得亦回私宅去,候大人,明晨到閣議調排。特差僕從諸人在,伺候著,寶轎臨時稟相召。不識大人何醉酒?回家去,稟聞相爺請安來。家丁言訖齊齊叩,梁大人,一頓朝靴轎下擡。
啊,這又奇了!你相爺與我同用堂餐,已知酈丞相病體新痊,甫結銷假,既入宮中,必不到閣。
明知出禁即回衙,故不在,政事堂前等候他。何必又差人伺候,都在此,攔街跪道阻行車。保和醉得已半死,都回去,稟複龍圖爾主家。梁相轎中言未訖,又見他,蠶眉龍目虎威加。
啊唷,豈有此理,酈大人是極品人臣,萬歲爺是九重救命,某奉著綸旨護送保和歸府,誰敢在此間察動靜?
看你諸人大可疑,都在此,沿途窺探有何機?將軍特奉朝廷旨,此間衛隨酈相歸。不必多言皆退去,閃開大道讓寶車。將軍一喝如雷破,驚得那,兩府差官魂魄飛。叩首起來齊讓路,權內監,鞭梢一指笑微微。
呀!王府差官,相府家人,你們都好好地回去罷。
保和醉酒發昏沈,險些在,內苑皇宮一命傾。這事看來非小可,還不知,明堂相國死和生。王爺正發雷霆怒,歸罪這,賜酒三杯害大臣。汝等回家都去講,倒只怕,今朝俱不得安寧。權昌言訖催駒過,兩府的,伺候人員大吃驚。飛報相爺王府去,一個個,知風得信急傳聞。不談兩宅差官事,這一邊,前到梁衙月已升。
話說權內監護送酈丞相,一到梁公府內,家人們跪迎的跪迎,傳報的傳報。
大敞儀門一望開,真真是,層層執事兩邊排。半空飄動黃羅蓋,梁丞相,金頂魚軒歇廷階。隨後寶輪車子到,李將軍,掣槍下馬立當階。
啊,梁大人,酈丞相昏迷未醒,下不得輦來了。
不如歇下寶輪車,待某親身背了他。負入內堂安寢下,李龍光,放心好去複皇家。將軍言訖忙趨步,抛了槍,要負明堂入內衙。近侍權昌呼且住,梁丞相,一聲令下叫擡車。
人來!一面擡輦入廳,一面傳報內堂,將軍內府暫坐奉茶。
一呼百諾應聲齊,伺候人員挽著車。紗帽堂官齊簇擁,青袍侍值共爭趨。點絳燭,卷簾衣,卸下寶輪擡起車。宿衛將軍真勇猛,掖著袍,親身猶自手扶車。紛紛擁入當廳歇,頃刻間,萬炬紅燈兩行齊。梁相揭簾觀酈相,只急得,朝靴雙頓氣長籲。
啊唷,罷了!罷了!
你看明堂竟不蘇,紗貂覆面睡糊塗。沈沈已是昏迷死,倒只怕,此酒三杯一命無。
人來!快報內堂夫人知道。
重門大敞一齊開,酈相鑾車好進來。直到弄簫庭一座,就在那,沈香榻上暫鋪排。少停如若仍昏醉,還要請,禦院諸醫看視來。梁相一聲吩咐下,只看見,重門大敞即時開。但見那,堂堂列炬影搖紅,高卷珠簾十二重。隱隱層樓映夜月,悠悠翠幌蕩微風。庭樹瞑,曲欄通,銀鎖金環啓九重。相府家人擡輦入,李將軍,立催複旨轉皇宮。
啊,權內府,俺們複旨去罷。
梁相一把來拉住,將軍稍坐一杯茶。權昌近侍同歸座,總要等,拾出空車複翠華。不表外廳留坐事,且說那,家人扛進寶輪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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