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离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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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离魂

  

    此时虽是上课时间,但整个楼道都充斥着我们的班的吵闹。

    我沿着走廊边走边往每个教室看,渐渐听见一阵干呕的声音从女厕所传来。我进去一看,果然是正在洗手池干呕的佩佩。我觉得她的状况非常不好,想扶起她再送她去医务室,没想到当我两手碰到她的时候她突然“嗷”的一声大叫,还猛地直起腰来,差点把我撞个跟头。

    “啊!一一……你吓死我了……”

    正是归功于这一吓,佩佩似乎止住了干呕。

    “哎呀是你要吓死我了呀!你刚才在课上突然就干呕,还跑出去,吓死我了!你现在好点了吗?”

    “嗯,我出来之后就好多了……刚才就是因为闻到了和山顶洞人死的时候闻到的味道。”

    “我不是和你说过吗,我一开始是站在远一点的地方的,那个时候还没闻到。就是在我和方中宇走进山顶洞人时候,我闻到了和刚才一样的味道,所以一下子那个场景又重现了,然后感觉很恶心……”

    “那是什么样的味道啊?难道是……烧焦了的肉味?!”

    “不是,不是肉烧焦的味道,就是一种特别的臭味。就跟刚才我们制备乙炔的味道简直一模一样!”

    “啥?你在现场什么地方闻到的啊?会不会是因为东小楼那个地方靠近化学实验室,里面的味道飘出来的?或者是什么厕所清洁剂的味道?哦对,当时不是电线也断了吗,会不会是板材或者电线外层烧焦的味道?”

    “不可能的。我很确定,就是我靠近山顶洞人的时候才闻到的,就在洗手池的那里。也不是什么厕所清洁剂或者塑料木头烧着的味道。那味道真的是跟刚才一模一样,要不然我也不会突然反应这么大了。”

    “这么说起来,我们制备的不是无色无味的乙炔吗?也没有其他的气体生成啊,为什么会有那种‘奇妙’的味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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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道是不是我疑心多虑,我总觉得这次的“事故”,从头到尾都透着不对劲儿。

    从方中宇的古怪表现,到事发现场的种种不合理现象,都让我觉得这事件可能有什么是被遗漏的,可能它并没有人们判断的那么简单。

    不过,目前有个迫切的问题摆在眼前。

    待到放学后,我还是屈服于自己的好奇心,走进了化学老师的办公室。

    “袁老师,我想问一下今天实验发现的一个问题。”

    “你来得正好,”袁小莉嗔怒地瞪了我一眼,吓得我的小心脏一哆嗦,用颇具风格的东北口音给我了个很有气势的下马威,“你还想找你来着呢!你跟苏佩咋做着实验还跑出去了?一整还整大半节课,那么多组就属你们做的实验最少!”

    “老师对不起,苏佩闻到制备乙炔时候有股臭味就不太舒服,我们才出去的。”

    袁老师不但不吃我服软的这一套,还用其尖利的嗓音吼了回来:“还不是你不按实验注意事项操作!刚才课代表把你们用过的仪器送回准备室,我一看你们组的那个烧瓶上面挂的生成物啊,哎哟,都板结了,洗都洗不干净!只能先放到碱缸里泡着!瓶壁上边还有裂痕,一看就是没控制反应速度爆炸了!”

    “老师我错了……这事都怪我不小心……”

    “算了,我懒得跟你置气,一会登记一下器材报废表格。”袁小莉送了我个豪爽的大白眼,“你刚才想说什么?什么实验的问题啊?”

    “老师,就是我们在电石制备乙炔的时候闻到一股很特别的臭味,这臭味产生的原因可能是什么?”

    生气归生气,对于这个问题,袁小莉还是给出了很专业很书面很贴心的回答。

    “这个是因为你们用的电石不太纯。如果是纯净的乙炔气体,应该是无色、无臭的。但一般情况下我们用电石在制取的乙炔,常带有一种不太好闻的味道。产生这种特殊的恶臭是因为工业制得的电石中含有少量硫化钙、砷化钙、磷化钙等杂质,是这些杂质与水反应才生成了带有特殊臭味的硫化氢、砷化氢和磷化氢等气体。当然了,这么偏的知识点考试应该不会考的!放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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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办公室走出来后,一个想法——或严格来说,一个假设,不自觉地出现在我脑中。

    谋杀。

    当这个词突然在我脑海中冒出的时候,我自己都被自己吓了一大跳。

    山顶洞人在明昌路中学的老师中是与世无争、闲云野鹤一般的存在。我实在是想不出谁会因为争执去伪造这么巧妙的一个事故去杀一个快要退休的、毫无存在感的老师。但是到如今,我再也不能坚定地相信,这就只是个普通的意外。

    天花板上的水管绝不可能无缘无故在开水龙头的时候爆开,而佩佩无缘无故闻到那种特殊的臭味。从现场拥有的可以在点击中变质、释放气味的东西来看,天花板的板材、山顶洞人被点击的肉体以及水管、电线,即使被烧焦也都不太可能有那种特殊的臭味。以我对佩佩嗅觉和记忆力的了解,我几乎可以肯定她在那天现场闻到的气味就是来自于电石与水的反应,而那易产生大量热和火花的反应正是造成水管突然爆裂的原因。

    对于这个谜,我想我有了一个不完善的答案。到现在我才明白为什么我会那么在意那场意外发生的时间。到现在我才明白为什么佩佩会在现场闻到那种奇特的味道。到现在我才明白为什么那天清理废墟的大叔和摸过水管碎片的我都觉得那些管子很“烧手”——那是相当于炸药的电石与水管漏出的水反应产生的氢氧化钙。洗手池上方的天花板少了一块并且水管在漏水,这些都事我清楚的记得的事实,也是我对这个推断有信心的基础。

    那天造成水管炸裂、电线漏电最终导致山顶洞人死亡的,不是天灾,而是人祸。是有人将电石放在漏水处旁边原本干燥的地方,而在开水龙头的时候,由于压强或者什么变化而导致电石直接接触到水,引起爆炸。那天我所看到的结在水管外的白色“水碱”,其实应该是氢氧化钙。氢氧化钙虽然不是强碱却依然有腐蚀性,而那种腐蚀性是一般自然形成的水垢或铁锈所不具备的。又或者,那其中可能还有其他我不知道的“炸药”成分产生的有腐蚀性的生成物。

    到现在,我脑中混乱的疑点才终于基本连成初步的思路。但我的答案仍然有很多欠缺。如果是有人故意把炸药放在水管漏水处旁边伪装成事故,这人是谁?他或者她是怎么做到的?为什么可以控制在山顶洞人开水龙头洗手后不久就爆炸?这个人又为什么要针对一个不能再低调的老教师?

    那天晚上,是真正的彻夜难眠。我以非常清醒的姿态见证了北京凌晨从一片漆黑,到晨光熹微,再到日上竿头的第二天,我被老妈从被窝里拎起来,顶着并不新鲜的黑眼圈坚挺着去了学校。结果一整个上午都无法专心听讲做题,浑浑噩噩一直混到午休。

    中午,太阳正胜。尽管已经立秋,天气也不见怎么凉爽,真是愧为“北京最美的季节”。尽管是休息时间,校园中心的花园里人却出奇的少,大概是同学们都因为太晒而宁愿躲在教室里午睡。

    这给我的思考提供了最佳的处所。随便找个长椅坐下,我终于有了一个安静的地方可以静静思考目前的状况。

    有无数个一点摆在眼前,我却找不到一个合理的解释。就像残缺了后半本的谜题集,只给出了眼花缭乱的谜,却不给你答案。一方面,我非常不希望也不能确定山顶洞人的死亡不是一场意外;而另一方面,越来越多的疑点让我相信这件事纯属意外的勇气一点点降低至零。

    以前遇到这么靠自己实在想不出个所以然的为难情况,我会去找关系最好的佩佩倾诉。但这件事我没办法和作为当事人的佩佩说,因为她也不能置身事外,以一个第三方的角度去完全冷静地分析问题。我觉得不管是怎样的人,都总有没办法百分之百抛弃个人情感来纯粹地讲理的时候。本来这么牵涉到物理化学的学术性问题,我该找我在学术上最好的搭档——方中宇,但是这件事我始终觉得和方中宇有些联系,虽然我自己也说不上来那是哪种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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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正翘着二郎腿瘫在长椅上这样胡乱地想着,突然感觉脚上一凉,这突如其来的刺激让我非条件反射地放下了二郎腿。环顾四周,我才发现脚上是被浇花的长塑胶管上一个洞漏出来的水浇的。因为水管内的水压,这漏出来的水流还在空中划出一个优美的弧线,“精确”地落在我的脚旁。

    我看向稍远些的地方,一个工人大叔正在拿着从水阀延伸出来的长长的水管浇花坛里的花。虽然这是新校区最主要的花园,但其实面积并不大,景致也很平庸。几棵泡桐,一条石子路,零星散落的几个小花坛,以及稀疏的草地,仅此而已。因此,当辛勤的工人叔叔正在拿着水管浇花时,这水管其实已经像条蛇一样盘卧在我所坐的长椅周围的草坪上,我想避都难以避开。

    我正想提着湿答答的裤脚,上去质问大叔怎么可以不顾周围的人就随便移动正在漏水的水管,结果猛地又吃了一记“醍醐灌脚”。然而这次我愣住了,因为其实大叔并没有移动水管,他只是关上了水管出水的闸。当水管停止出水,管内的压力更大,挤压管内的水从漏的地方喷得更高更远,即漏口喷出的水改变了“弧线”,于是我的脚又被浇了一遍。我突然像被电击了一样,激动得浑身颤抖,飞奔着跑到大叔面前大喊一句“叔叔辛苦了”,接着以更快的速度三步并作两步跑回楼上的教室。

    一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我立刻掏出了草稿纸和笔,用颤抖的手飞快地画下我脑海中这个圈套的示意图。

    这个谋杀的实施首先有个前提,就是凶手要保证在山顶洞人之前没有人使用洗手池。不过这比较容易办到,因为那时连放学时间最晚的高三和初三都已经放学很久了,东小楼又地处偏僻,里面极有可能除了佩佩、方中宇、山顶洞人和那个初三生就没有其他人了。

    保证了这一点,凶手其实成功的几率会非常高。把炸药放在油纸折成的小盒之类的东西中,然后放在水管漏出的水形成的“弧线”下方。等到打开水龙头水压下降的时候,“弧线”改变,水喷的离水管更近,这样刚好就可以浇在炸药上,引起爆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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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字版可能理解起来比较困难,可以参考我画的炸药引燃原理示意图:http://chuantu.biz/t5/97/1496308327x2728311313.jpg顺便吐槽下这网站的板块设计太渣了“作者的话”板块的内容居然不显示,发图只能加到文章里,渣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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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就是这样!

    虽然这只是个人证物证皆缺的假设,虽然我依然不能解释是谁、通过什么方法在山顶洞人用洗手池之前把“炸药”精准地放到水管漏水处旁边,但是我不能抑制地颤抖、痉挛。我的胸腔被迫保持着剧烈地起伏,以便给几乎快要断片儿的大脑输送氧气。

    我终于知道这个伪装成意外的谋杀是如何实现远程控制的了!完整的答案呼之欲出了啊!我觉得我已经非常靠近真相了!还有一点……只要再搞清楚一点……

    想到这儿,我的心刷地又凉了下来。

    山顶洞人出事的时候周围并没有人,所以“炸药”一定是之前放到天花板上的。暂且撇开具体的放置时间,对于这个人是怎么将“炸药”放上去的,我竟然还是没有头绪。难道是搬着梯子爬到那么高的天花板上,打着手电筒找到漏水的弧线下,再一边打着手电一边小心翼翼地用高难度动作把“炸药”放到漏水处?

    怎么想也不大可能。这难度技术实在太高了,即使是对于方中宇那样经常做实验的人。

    更何况,我对山顶洞人的人际关系一无所知。我估计整个学校都找不出一个真正了解他的人。作为一个年过半百还依旧单身无儿无女的人,我甚至不知道从何入手寻找他的人际关系网。我要去找那个要参加航模和山顶洞人连夜赶作品的初中生吗?别逗了,他早就被片儿警调去做过笔录了,完全是个连劳技老师姓什么都搞不清就敢去找人家帮忙的毛头小子。挨个去问和他有过交集的老师?大概我会引出不必要的麻烦,况且我对自己的侦查能力不是很有信心,能不能获取有效信息我还真不能保证。要不直接去求助警察吧?乍一想好像还不错,但是除了他们很可能不理我之外,更关键的是万一他们相信了我的判断,首当其冲受到严酷审讯的就会是我的两个好朋友——佩佩和方中宇。

    我承认我有私心。我承认我胆小怕事。我承认因为我的懦弱无能而弃山顶洞人死亡的真相而不顾。我真的没有办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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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一夜,我没有失眠。大概是用脑过度的后遗症,我很快入睡了。然而,这梦境把我拉回了一段并不遥远、回想起来却用进了我的全身力气的记忆,一段我一直想要遗忘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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