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善后
“今日还要多谢你。”叶青顿了顿，看了孙逸尘一眼。
孙逸尘已经习惯了叶青在尸体堆中穿梭补刀，他眸子闪了闪，假装抬头望天，姿态倒是潇洒：“无妨，我奉皇命来看你，救你只是顺道的事。都说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不过你可千万不要将这个救命之恩放在心上，我不过就是废了九牛二虎之力从家里调了几个长辈身边的护卫罢了，小事一桩——呵呵，不值一提！”
叶青看了一眼万里无云艳阳高照的天空，眸子闪了闪，“孙世子的救命之恩，叶某记得了，不过平南侯府和盆儿胡同可是南辕北辙吧？孙世子奉旨要带着银子去叶某的将军府，结果竟走到这里来了，也真是缘分。不过——从前只听说京城曾经的郕王府军厉害，倒没想到，平南侯府的护卫也不遑多让，倒真叫人意外。”
郕王原先的府军厉害，那是郕王早有不臣之心，豢养了一群能人异士在府里，可是不管怎么样，人家现在当了皇上了！说平南侯府的护卫不遑多让？他可不敢应。
孙逸尘眼角抽了抽，假装听不懂叶青的言外之意，低头吹了吹指甲，笑的心无城府：“叶将军夸张了，这几个人虽然是太后赏给母亲的，但职责也在保护平南侯府安危，平日里刻苦练功倒是有的，却哪里能和大名鼎鼎的郕王府军相提并论？”
哟！感情不是个草包，还知道扯着太后这面大旗。
叶青抬眼扫了孙逸尘一眼，用只有两个人才听得到的声音，低声道：“自皇上登基以来，平南侯府想必日子也不大好过吧？”
孙逸尘眼皮一跳，迅速抬头，对上了叶青那双如同深海一般的眸子，却恍如一叶小舟，顺着平静的海面荡向远方，四下无依，可是那一汪深海却仿佛随时就要翻云覆雨，将其卷入。
“将军真是爱说玩笑话。”他露出一抹满不在乎的笑意，心中却倏地防备起来。
叶青收回视线，却璨然一笑。
“少爷！我们找到了这个！”孙逸尘正和叶青大眼瞪大眼，平南侯府的护卫忽然从影壁后走了过来，剑尖上还挑着一个包袱。
“什么东西？”
其中一个侍卫面有些犹豫的看了看叶青，言外之意，不言而喻。
“是几本折子，内容全是弹劾叶将军在土木堡的时候拥兵自重···还有叶将军在壬戌年，涂家坡那一役俘虏瓦拉八百余众竟然全部斩杀，过于残忍···还有叶将军回京城虽然交了兵符但和五成兵马司一些从前在居庸关的将士不避嫌的走的颇近，还有——”
“行了行了——”孙逸尘有些不耐烦的打断了他，瞪了侍卫一眼。
他都有点听不下去了，“那些酸儒没事就会弹劾武官什么‘拥兵自重、杀戮血腥’，怎么也先打到居庸关的时候没人吱声，没有文官敢带兵出战？一个个尽是些马后炮！”
“少爷！后院花丛里，我们发现一个这个！不知道是不是汪府的女眷丢在那的——”
侍卫的手中，躺着一个崭新的碧桃色的，双鱼衔环八宝如意节。
紫衣面色陡然一变，上前一步一把将那双鱼结抓在手中，面色紧张的望向叶青：“将军！”
叶青面色忽然难看起来，樱唇紧抿，紧拧的黛眉之间，罕见的露出一抹怒意。
孙逸尘正奇怪，却见叶青慢慢伸手将那双鱼结笼在袖中，面色忽然恢复如常。
显然，这双鱼结，是叶青的旧物，东西很新，说明很得她的重视。不过他就算心中再好奇，也不会没眼色的去问，见叶青已经面色如常，不禁问道：“叶将军，汪大人已经死了，东厂这是明摆着冲你来了，现在怎么办？”
微风拂过，孙逸尘亮如星辰的眸子像是坠落星河的明珠，叶青的睫毛眨过随风荡起的一根发丝，有些看不清楚他是虚情还是假意，她知道，孙逸尘，或者说平南侯府没有理由帮自己，可是他们盼着自己搅浑这一池水，所以不得不在必要的时候对她施以援手。
叶青唇角弯了弯，眸色深沉的转过头，望向偶有惊鸟飞过的旷晴的天空。
回府后，叶青将孙逸尘拿来的那两块御赐的金子扔进了祠堂，便一言不发的坐在东暖阁的炕头上发呆。
此时已经巳正，等到正午的时候，叶馨进来喊叶青用膳，却见她仍旧低着头，周身气质冷硬又凛冽，仍是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
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叶青，想了想，又退了出去，一溜小跑直奔后厨，“紫衣！紫衣！你来！”她站在后厨门口招了招手。
紫衣将最后一个水晶卷蒸上，这才摘了围裙净了手，便擦手边往外走，“将军可说了在哪用膳？”
叶馨摇了摇头，指了指身后正房，“还坐着呢也不理人——我一个时辰前就见她是那个姿势，咱们将军这是怎么了？”
紫衣放下巾子，深深叹了口气，“我去看看吧。”
谁知紫衣刚挑了帘子，叶青便抬起头来，面上是冷肃隐忍，紧抿的唇角却泄露了她内心的波澜。
“将军——”紫衣皱了皱眉，看着她手中的双鱼结，面上露出一抹恍然。
“我无事。”叶青将那结收入怀中，起身道：“是不是饭好了？今儿个不热，摆在小花园的亭子里吧，叶馨不是最喜欢看荷花？”
“将军，夫人的事——”
“人已经死了，再想别的也没有用。”叶青的手垂在袖中，紧紧的握了起来，“不如查一查，着这个在去蜀地的路上便遗失的双鱼结，为何会出现在汪宅之中？”
紫衣这才反应过来，微讶道：“将军是说，咱们的人里头，有内奸？”
要知道，护送将军去蜀地的，可都是老爷挑出来的，从小便长在叶家军的人！这些人若是不可靠，不！叶家军若是不可靠，那么还有什么是可以信任的？
叶青的眸子里闪过一抹沉痛，缓缓的点点头，这是她最不愿意去怀疑，可是也是最有可能发生的事。
她的面如寒霜，眯起双眸，拢住一闪而逝的精光，却遮不住声音的冷厉：“给青鸾捎信，叫她严查剩下的这些人，查出来之后，军法处置。宣府已经不能再呆，叫她们开拔潜入居庸关——这几日吧，左右不会超过十日，我们便会与她们汇合。”
紫衣点点头。
“对了，然云还在么？”然云一大早她们出去的时候就来了将军府，也不知道有什么事，忙了这么久也没顾上问。
紫衣嘴角抽了抽，她大概是忘了和将军说，这位国师大人死赖在叶府，说这边风水好，他决定不走了！
“算了，用完了膳，我再见他。”叶青抬腿往外走，结果走到了凉亭边，却见一个青衣和尚背对她往荷花池里撒鱼食。
叶青：···
“你不是应该正忙着搬寺庙的事么？怎么有空过来？”
然云拍了拍手，笑着转身，双手合十道了声佛号：“贫僧此前先到了陈尚书府上，又去了于大人那里，最后才来的将军府。”
叶青笑了笑，“他们若是想参我个结党营私，怎么避嫌都避不过去。”她指了指石桌旁的小石凳：“先用饭吧。”
用过了午膳，紫衣收了碗碟，又在石桌上置了茶具和红泥小火炉。
叶青点着滚沸的水，洗了茶碗，又放了洗过一遍的茶粉，这才将重新烧了二遍滚沸的泉水倒入茶壶，给然云点了一只茶。
“这是我从南边得来的黑茶，不苦不涩，倒是有些香。”
然云闭着眼轻嗅，顿了顿，就着茶盅抿了一口，“茶是好差，只是差了些火候。”
叶青转着茶盅的手一顿，笑着道：“我还以为这回终于差不多了呢！不知道，这火候是差在哪里？”
然云垂着眼，沾着茶海里的一滴茶水，在石桌上写下了一个‘躁’字。
叶青看着桌面上字迹转干，不禁笑了起来。
第二日，叶青没有去上朝，倒是孙逸尘，依旧慢腾腾，迈着方步，一摇三晃的挪着去上了朝。
今日的朝堂可比往常热闹多了，今日的主题是：是要将叶青千刀还是要万剐。
因为，当事人不在，那些背后捅小刀子的，纷纷踊跃的发起言来。
“皇上！臣有本参奏！”礼部尚书陈大人颤颤巍巍的跪倒在地。
皇上坐在龙书案上，耷拉着眼皮，心中有点不高兴——老子昨儿才赏了叶青，因着她的英勇，结果今儿这脸便被啪啪打肿了？哪有这样的臣子！一点面子都不给他留！
陈大人不知道皇上心中的腹诽，手执笏板，跪倒在地，“皇上！叶将军巾帼不让须眉，可是她毕竟身为女子，抛头露面实在不妥，请皇上褫夺封号，收回官服，免得京城百姓竞相效仿，女子也改做男子的服饰出门，委实有伤风化！”
徐珵也跳出来：“叶青杀了汪大人，现在大理寺证据确凿，还请皇上给汪大人一家一个交代！”
户部侍郎金大人眉头蹙了蹙，他已经知道了自家夫人能活着，全赖叶青倾力相救，不过，他要说的这番话，可不是因着这个原因：“皇上！陈大人说的不错，叶将军身为女子，却着男子装扮，每日出入场合也俱是男子出入的地方，若是民间女子效仿，届时只怕产生不良影响，还请皇上收回叶将军官服，另拟封赏！不过微臣不敢沟通徐大人的话——大理寺虽然在汪大人家的荷花池里搜到了插着匕首的王夫人，可是，那柄匕首是御赐之物，御赐的东西，通常都是放在祠堂供着的，叶将军不会如此糊涂，拿着证明自己身份的东西去行刺，此其一；其二，便是叶将军受了伤，怎么可能以一人之力，杀了汪大人满门三十五口人？”
“叶将军功夫出众，在战场上以一敌十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徐珵愤慨的开口，瞪着金大人，仿佛恨不得下一刻，就要扑上去咬他两口。
然云站在金銮殿上，他是除了曹公公，离着皇上最近的人，他敛着眼，面上风波未起：“皇上，贫僧昨日和叶将军在府中。”
孙逸尘正在下头好奇这位新上任的国师，开口在朝堂上讲的第一句话会是什么话，没想到，却是替叶青辩白。
他的眸子闪了闪，也跟着凑热闹：“皇上，微臣昨日出了宫便去了将军府，看见叶将军正和国师在下棋。”
然云面无表情的目光扫过孙逸尘，只微微颔首便又转向别处。
皇上点点头，想要迅速结束这个早朝，总结道：“既然有国师和文正作保，想必这其中有什么误会。”
“皇——”徐大人还要再说什么，却被陈循拦了下来。
“皇上，汪大人死的蹊跷，这件事恐怕还要等刑部的仵作验尸结果出来再说，现下的当务之急，是张家湾的那些流民！”
今儿一大早，张家湾县太爷便往内阁递了折子，说张家湾昨儿晚上忽然涌入大批江北流民，其实从南直隶到京城，有许多条路，江北的那些人，通常世世代代都是农民，哪里认识什么进京的路？可是他们却精准的找到了，还是大批量的，扎堆的到了张家湾，张家湾的县令一睁眼看见这么多流民，眼泪差点掉下来。
这件事，早在上朝前就听曹公公说过了，可是吃了个早膳，皇上早将它忘到脑后去了，此时陈循忽然再提起，皇上这次终于起了一丝疑惑：“张家湾怎么会一下涌入那么多流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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