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风云又起
孙逸尘低头看了看影子,已经快到酉时了,这个时候,叶青应该已经从宫里出来了吧?
他的脚步顿了顿,等凤盏牵着马终于赶上自己脚步,才又重新一步三摇的往前走,漫不经心的甩了甩手中虎睛石手串的穗子,问道:“查到了?”
凤盏点点头:“太后前几日开了私库,取了三千两黄金十万两银子出来,然后,秋水姑姑出宫分别去了几位内阁大学士和朝中几位元老重臣的家里。”
孙逸尘一愣,瞬间便明白了孙太后的意思:“外祖母这是要做什么?他是要效仿前朝,来个百人纳谏么?”
就算是文武百官都谏言让大舅舅回来,皇上不同意,旁人又有什么办法?
孙逸尘无奈苦笑,能用金钱收买的人,自然也会因为金钱出卖,又不是只有太后的私库里头有钱。
他从凤盏的手中接过缰绳,动作利落的翻身上马,“走,咱们去叶将军那。”
凤盏:你不怕叶将军知道你怂恿郭家告御状差点坑了她打死你么?
……
薛绍在宫里一直待到夕阳西斜,才从锦衣卫的班房出来,没去请安,径直出了宫。
“薛大人不当值啊?”侍卫一边照例翻看薛绍的腰牌,一边笑着打招呼。
“嗯。”薛绍唇角微翘,神态轻松的点了点头。
接过腰牌走过去牵马,好心情一直维持到看到大山的那一刻。
“出什么事了?”薛绍脚步一顿。
若是没什么要紧事,大山应该正盯着东厂。
大山眉头紧锁,低声道:“少主,昨儿申末的时候,阳和沦陷了,晚上,也先带着他那一万人马在易州城外三十里处安营扎寨,看样子是要强攻,今儿的消息还没传回来,不过,恐怕已经开打了。”
薛绍一愣,随即皱眉,“又是这个也先!”
魏晋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讶然道:“易州有两万守城官兵,也先怎么有那么大的胆子?”带着区区一万兵马就去了……
薛绍摇摇头,眸色深沉:“易州保不住。”
易州虽然前些日子往兵部报的是有两万官兵,可那是太上皇亲征之前,宣府一战,朝廷还没来得及喘息,甚至,有的地方连新兵都还没招全。现在,易州不过是不到一万人安着两万的人头,在吃空饷罢了。
老弱残兵,怎么和虎狼之师相抗?
魏晋问:“少主,阳和沦陷了,咱们是不是要将丛晨他们叫回来?”
薛绍冷笑一声,“不必。皇上是不会让咱们定国公府参与这件事的。”
想到什么,薛绍忽然蹙眉,看着魏晋道:“你速去西厂找曹钦,叫他转告曹公公这个消息。”
魏晋‘嗳’了一声,转身就要上马。
“等一等——”薛绍又忽然开口。
魏晋还保持着要上马的姿势,扭头看着他,等着他的下文。
薛绍蕴黑的眸子深处,有一团雾气悄无声息的慢开,他动了动嘴唇,声音却轻似一声叹息:“罢了,随我回府吧。”
他翻身上马,不理会魏晋的疑惑,枯瘦纤长的手指,揽过缰绳,轻轻的一拉,马儿便如他的心绪一般,飞驰开来。
时机不对,白白浪费了一颗棋子。
不过也好,也先这样一来,倒让他省了不少事。
得到消息的不止孙逸尘和薛绍,叶青手里握着一份线报,眸子发冷。
“地图!”
话音刚落,紫衣便将地图递了过来,叶馨上前,将书桌上散落着的几张澄心纸迅速收拾起来,再用镇纸仔细的将地图小心的压好。
叶青看着地图上,那一道如同天堑一般的长城,眉头拧到了一起。
她的声音,如春寒料峭,冷厉的不带一丝温柔:“也先已经占了阳和,他的下一站一定是去大同,大同的宋将军手中兵力上一次折损不少,不过也当有五万余,加上他手中的红衣大炮——至少应当有十余枚吧?也先未必会和他硬碰硬,所以也先会从大同——”
叶青的手指,轻轻的顺着地图上的平原山谷,划出一道虚拟的弧线,顺着这条线了,一直看过去,会看见安于一隅的北京城。
他不会重复上一次的路线,从大同攻回宣府,再到居庸关,而是——这里!
叶青面上闪过一抹厉色,沉声道:“他会先取易州,下一站,一定会攻占紫荆关!”
紫衣道:“紫荆关在居庸关、倒马关之间,关城东为万仞山,千岭耸立,峭壁悬崖;城西有犀牛山,蜿蜒向西,与盘石口相接;城北为拒马河,谷宽坡陡,浪高水急;城南是黄土岭,背千山万壑,层峦叠嶂,地势比居庸关也不遑多让,也先怎么会去攻打那里?”
叶青直起身,拿着叶馨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手,摇头道:“你只记得这些,却忘了人的重要性,你别忘了,紫荆关的守城将士是谁!”
紫衣皱眉思索了一番,方微讶道:“是那个贪功冒进的范锡吾!”
“正是。”叶青点点头,“范锡吾靠着走王振的后门才做的这总兵的位置,其人好大喜功,又十分自负。”
宣府一战,他明明应该紧守住紫荆关那五座小城,可是他见瓦剌只有五百人去偷袭大同,他竟带着两千人去围追堵截,由于经验不足,反倒被瓦剌的五百狼兵给围堵了!最后,只带着八百多人逃脱,还被瓦剌二皇子在易州附近包抄,最终活着逃出去的只剩下五个!简直是耻辱!
叶青顿了顿,声音更冷:“居庸、紫荆并为畿辅咽喉,瓦剌扰边,从前总是选择从居庸关下手,殊不知真的打起来,窥居庸其得入者十之三,窥紫荆其得入者十之七,七与三之间,也先当然选择把握更大的。”
紫衣忽然想起来什么,问道:“将军,那青鸾她们要不要——”
叶青摇了摇头,“不必。传信给青鸾,叫她们安心等在居庸关,做好她该做的事。”
正说着话,叶馨忽然从外头折返,站在门口道:“将军,薛世子来了。”
“薛绍?他来做什么?”叶青皱了皱眉,她还没忘记薛绍那一粒解药呢!
孙逸尘告诉他,这东洋的毒,可不是随便找一颗清心丹或者解毒丸就能解的。
仔细想想,想要她死的,金明算一个,剩下的,有实力派出杀手的,也就剩下定国公了。东厂向来都是抱团出动,单枪匹马就敢来行刺的,除了定国公还有谁?
叶馨眉头一皱,咕哝道:“哼,老子下毒,儿子又假惺惺的拿解药来救,将军,我看您还是别见了,我这就去回了他们。”
她还以为薛绍起码要躲她几天,因为进宫那一路,薛绍不是没跟自己有过一次眼神交流么!
叶青眸子闪了闪,“叫他在花厅等,我去换件衣服。”她从宫里回来便接道消息,赶忙来书房找地图,衣服都没来得及换。
叶青仍是一身素白,很快便来到了花厅。
薛绍没有坐,而是心事重重的端着茶盅,看着窗台上,开着的窗扇外面那一株万年青。
隔着窗,见到叶青走近,他忙将茶杯放在身边的放桌上,几步迎了过来:“也先要攻打紫荆关。”声音中,难得带着一丝急躁。
叶青没料到薛绍竟然也知道了,不过瞬间,她便坦然了。
定国公府的眼线,只可能比自己多,没道理自己都知道了,薛绍却不知道。
不过——他对自己说这些做什么?
她的眸色未变,只是看着薛绍袍裾上的那一抹玄红。
都说锦衣卫的飞鱼服,是人的鲜血染红的。
可是面前的男子,并不是一张凶神恶煞的脸。他的眉眼细细的,那深邃黝黑的眼眸中,带着莫名的忧伤,皮肤中,也带着一丝文弱的苍白。
这个人,她见了无数次,可是却没有哪一刻,如这一刻这般,离得这么近,近得,仿佛透过他的皮囊看透了他的心。
薛绍站在离她三尺的距离处,贪婪的多看了两眼那皎洁的侧颜,接着,便不着痕迹的将目光移开,声音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你好像一点都不意外?”
叶青越过薛绍坐在花厅正中,唇角勾了勾,慢慢抬眼看了薛绍一眼,声音中除了带着往日的疏离,还有一丝保留的戒备:“有什么好意外的,也先狼子野心又不是一日的事,从他毁了朝廷恩赐,说朝廷侮辱贡使、削减马价的那一刻,朝廷与瓦剌,便早晚要有一战——宣府一役,若不是瓦剌贵族后来起了内讧,恐怕瓦剌的铁蹄早就踏过长城,打到京城边上来了。”
“那倒是。”薛绍面色无异,点了点头,跟着叶青入座,“朝廷和瓦拉这一战避无可避,你打算如何?”
“我?”叶青忽然笑了,薛绍这口吻,怎么听起来,像是在跟她讨论战事?
她的心里有一丝莫名的诡异,眸子闪了闪,状似玩笑:“若是真的打起来,我当然要去第一线,把也先的人头拿下来。”
她死水般的眸子深处,闪着不知名的星星火光,瞬间烧起漫天大火。像是仇恨的痛,又像是志在必得,一如她往日在战场上的意气风发,整个人都变得生动起来。
她乌云一般的长发,紧紧束着,可是他的脑中,却全是她头发结散的模样,她那一双常常握着玄铁剑的素手,就在手边。
他的胸臆之中,仿佛有一颗种子要破腹而出,他忽然觉得呼吸有一些艰难,眸子里也渐渐的漫起一层迷离的雾气。
薛绍站了起来,定定的看着叶青。
她明明坐的离他这样近,可是却在他触不可及的地方。
他的胸口仿佛要炸开了,血液中的每一次涌动,都在叫嚣:告诉她!
告诉她,他和定国公不一样,告诉她,他爱她,发了疯一般的爱她,为了她,他甚至背叛了定国公。
“青青,我——”
叶青抬眼,眸子如同深不见底的古井,又似浩瀚渺远的夜空,没有丝毫波澜的看着他,映出他满怀心事的双眼。
薛绍眼皮跳了跳,忽然就觉得,有些话,难以启齿,有些心思,无地自容。
“将军!孙世子来了。”
紫衣的声音刚落,外头便想起孙逸尘那熟悉的、清朗中又带着些慵懒的腔调:“叶青,瓦剌出兵的事你听说了吧?只怕明日早朝,这件事就要——诶呦!薛大人也在呀!”
紫衣低着头,将人领进屋,心中暗暗腹诽:你不是早知道了吗?
薛绍黯黑的眼眸中有一团雾气如骇浪汹涌,他的拳,在袖中紧握又松开,握到第三次的时候,薛绍原本有些暗沉的面色忽然如春风吹来的河面,笑的如同冰雪消融。
“原来孙世子也知道了,我正在和叶将军说这件事。”
孙逸尘眼珠转了转,上下打量了薛绍一番:今天话这么多?
叶青皱了皱眉,不满的看了孙逸尘一眼,“有事?”
薛绍方才要说什么?若不是他忽然打断,薛绍是不是要说跟她说解药的事?
叶青忽然有些烦躁,转头讲一盏早已冷透的茶一饮而尽,放平静下来。
“坐吧。”叶青道。
孙逸尘却没有坐,跟着叶青将叶馨刚端进来的茶饮尽,眸子发亮:“我已经拟好了折子,我要去戍守九门,真的打起来,我要做京城的第一道关,到时候,我任先锋,杀的那也先有去无回!”
夕阳映在他年轻的侧脸上,光线温柔,他身穿金线绉绣大红螭纹蜀锦,仿佛整个人都融在了落日余晖之中。
叶青眸子闪了闪,忽然觉得这个俊俏明媚的侧脸有些刺眼,她垂着眼,轻声道:“不必了,我已经拟好了折子。”
“可是你受伤了啊!你这才刚醒——”
叶青轻笑一声,似在笑他天真,又似满不在乎,“皮肉伤而已。别忘了,我是个军人。”
孙逸尘原本也在笑,可是她忽然就有些笑不出来了。
叶青的这句话意味沉重,却被她这样轻描淡写的说了出来,可是压他的心上,却仿佛压了千斤重锤。
不知为何,他忽然就想起了他一直耿耿于怀的初见。
她骑在马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面带轻蔑。
她确实也该轻蔑,从前,他们这些人,是靠着这个女人,才过上这样安稳的日子…
“咱们——一起啊!”孙逸尘咧开嘴,扬着下巴笑的肆无忌惮。
“不必了。”叶青婉拒。
“跟我还客气什么,咱们哥们一块,到时候也有个照应。”
“我不是客气,我是怕你拖后腿。”
孙逸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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