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霸王撞上贾秀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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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霸王撞上贾秀才

  就在掌柜的退走时,茶楼大门处急急跑进来一位十六七岁的锦衣公子哥。

    锦衣公子似乎跑了一段路,脸颊有些微红,喘着大气。面上两道浓浓的眉毛泛起柔柔的涟漪,好像一直都带着笑意,弯弯的,像是夜空里皎洁的上弦月。白皙的皮肤衬托着淡淡桃红色的嘴唇,俊美突出的五官,完美的脸型,给他的帅气中加入了一丝不羁。只是他那笑意会让人觉得有种不安全的感觉,让人不舒服。

    其实锦衣公子会来这边,是因为刚刚语琴、月牙儿进门时,月牙儿不经意的回头一望,她的姿容秀丽、清雅绝俗恰巧让他看见,几乎瞬间就让他酥软、垂涟三尺,忍不住就追了过来。

    锦衣公子在茶楼里左顾右盼却不见美人身影,正感叹息时,见跟着而来随从向上指了指。不由抬头疑望,这不正是找寻的人儿嘛!

    锦衣公子屁颠屁颠地就向二楼去,快要到达屏风时,又刻意地整理了一下衣服和松散的发丝,这才笑着走了进去,笑道:“小生给二位姑娘请安了!”

    语琴和月牙儿正聚精会神听着书,突然间跑进来这么一个满脸坏笑、眼神直在她们身上打转的人,脸色顿时就变了。月牙儿当即冷哼一声,“光天化日之下你想干嘛?谁让你进来了?走开!”

    锦衣公子见月牙儿板着脸生气时,更有一番味道,不由嘿嘿一笑说道:“小姑娘你也不用大声喊,在下真没有恶意,只是想知道姑娘的芳名而已!再说,我们不是有缘千里来相会嘛,要不哥哥也见不到妹妹啊!你说是不?呵呵……”说着又笑了起来。

    这时又有两个人也进来屏风里边,站在了锦衣公子身后。饶是语琴知道月牙会些武艺,可是现在对方是三个男人,这情况下也难免乱了方寸,脸色大变又急又怕地哭喊道:“你……你想干嘛?”

    锦衣公子一边笑着,一边逼近语琴,“不想干嘛,就想知道姑娘你的芳名……”

    “我还想知道你娘的芳名呢……”月牙儿已经忍不住,如果不先发制人,她真的没有办法对付三个人,说着便抓起桌上的茶壶往锦衣公子的头上砸去。

    只是锦衣公子的身高比月牙儿高了一个头,还没等茶壶砸过来,他已经反应过来,跟着就向后退了一步。月牙儿手中的茶壶砸到了一边的屏风上,又掉落在地板上,“啪嗒!”声响起,一时间茶水四溅……

    一边跟上来招呼的小二见了,马上转身向楼下跑去。

    锦衣公子见月牙儿还真的拿东西砸过来,一下子也呆住了,有些后怕地咽了咽口沫,说道:“这也太辣了吧?不过本公子还真喜欢!”说完,本想再次靠近,却见语琴、月牙儿身边的桌面上还有些茶杯和碟子,不由又止住了脚步,笑了起来……

    而这时,闻信赶来的掌柜也已经跑了过来,忙上前堆起笑脸说道:“这位公子,这里已经有人了,小的另外再给你找个座位吧!”

    锦衣公子一把推开掌柜,不肖地说道:“本公子今天就要和两位小娘子一起听书,你来凑什么热闹,滚开!”

    掌柜的一时不防,没有想到会有不开眼的敢在这里生事,竟向后退了好几步才稳住。这不是找死吗?当下掌柜的笑容也收了,“公子,小的再劝你一次,这里你撒不起野!”

    锦衣公子呵呵一笑,指着自己的鼻子说道:“你知道我是谁吗?”

    这边一闹起来,楼下说书的自然也就停了下来,不少怕事的都慌乱地离开,生怕殃及自己。场面也一下子乱了起来。

    掌柜的淡淡一笑,摇摇头,正待想说“你会后悔的!”,却见身后突然闪出一个人,拿着一根木棍就往那两个随从打去。与此同时,月牙儿也抡起身边的椅子,又一次砸向锦衣公子后背。

    木棍打人的声音和凄惨的哀鸣声即时响了起来,这次锦衣公子就没那么好运了,直接被椅子砸倒,整个人瞬间完全找不着北了,在地上乱滚乱叫:“爷……大爷……别打……哎哟……别打了……哎哟……肋条折了,别打了啊!……”

    锦衣公子的两个随从也被一个白发少年打得龟缩在地,全无半点还手之力,但凡想挣扎着起来,必然会迎来更狠的一棍,又如何能解救倒在地上的锦衣公子。

    白发少年不用说就是贾环,他刚在书房里听见小二过来报信,立马就在后院找了根木棒赶了出来。而后见到这个情形,还有什么可说的,揍了再问他娘芳名呗!于是有了刚刚那一幕……

    锦衣公子感觉又被踢了一脚,立时哭着大叫起来,哪里还有刚刚的风度,“哎哟……肋条折了,你……别打了,别打了啊!你想我死啊!”

    两个小厮见了这个样子,只好分开爬着向一边闪去,拉开一段距离后,其中一个转身就向楼下跑了,另一个则死死地看着贾环,恶狠狠地喊道:“你可知我家公子是谁?你最好马上放了我家公子,否则你们一会将不得好死!”

    贾环摇摇头,已经走到锦衣公子身边,招呼一下重的,而后笑道,“我管你们是谁?我只认王法!”

    月牙儿可是没闲着,他们说他们的,一脚又一脚的专往锦衣公子的头上蹿。眼看地上的人被打得像猪头一样了,呼叫声也低了下来,贾环才止住了她。

    月牙儿这泼辣的凶悍劲,不由让所有人都大跌眼镜,这还是刚刚那个蹦蹦跳跳的小姑娘嘛?完全就是一个母夜叉化身嘛!看来这漂亮的女孩还真惹不得!

    语琴这时也已经站到了贾环身边,一边看着月牙儿说不出话来。今天是第三次见贾环打人了,而且这次是最为凶狠的一次,可是不知为何,心中却一点也不觉得害怕,反而觉得有些兴奋的感觉。不由纳闷地想:自己是不是也变坏了呢?

    这里的打斗声早已惊动了不少人,就连大街上的路人都有进来在楼下看着,小声议论着,却没有一个敢上前来劝阻。其中,在楼下的说书处,两个小姑娘目不转睛地望着这里。

    年纪小点的姑娘说道:“二姐,你是那个白发少年是谁啊?他怎么敢打那个人啊?”

    另一个大点的姑娘摇摇头,“我哪里知道是谁?你听外面的人议论说是那个人先调戏姑娘!”

    小点的姑娘又说道:“这样啊!呵呵……打的好!只是不知那个白发少年叫什么!”

    大点的姑娘说道:“打了人还不走,我看他笨死了!”

    小点的姑娘对二姐的话不以为然,她心中倒是对白发少年这样的举动大为佩服,不由看着看着有些痴了,眼中射出异样的光芒……

    贾环蹲下身看了看锦衣公子,只见他脸上好些个鞋印,也没破相啥的,就是躺在地上不动了,人不知是真晕还是假晕。心中不由一笑:这月牙儿还专打人家脸啊?嗯!下手还蛮狠的。

    贾环在锦衣公子的脸上拍了拍,“别躺着装挺尸,不打你了,坐起来说话!”

    锦衣公子睁开其中一只完好的眼睛,忍着全身的疼痛,哭着说道:“爷,真……真不打了噢,再打就真死人了!”

    贾环板着脸说道:“起来,再废话就再揍你一顿!”

    锦衣公子闻言一下子就坐了起来,惊恐地看着贾环,见他那一头的白发,突然想起了什么,忽然指着他大喊道:“你……你……是贾环?”

    贾环愣了愣,“你认识我啊?现在再想套近乎可晚了!”

    锦衣公子顾不得身上的疼痛,想挣扎着站了起来,无奈遍身疼痛难禁,两只腿还在打颤,又哪里站得起来,“我……我是薛蟠啊!我……我冤啊!……”说着,一个大男人竟然哭了起来!

    薛蟠,字文龙,外号“呆霸王”,薛姨妈之子,薛宝钗之兄。原著中,这位薛爷,家中领着内帑钱粮采办杂料,累积起亿万银子堆出的巨富,少年丧父偏又是单传的孤种独苗,寡母百般溺爱,生出千种愚顽,五岁上就号称性情奢侈言语傲慢,长成后劣迹非止一端,甫出场就是争夺孤女香菱,生生打死苦命冯渊,直惹出一段葫芦案一张护官符,奠定全书根子里的血泪斑斑。又加上今日之事,确乎,怎么瞧怎么都是十恶不赦的巨凶惯犯。以下引用(聆雨子)的评价:

    然而,这真乃一个该下地狱的黑心种子吗?

    事件发生前,薛蟠同学正在谋算进京,其中原委,“一为送妹待选,二为望亲,三因亲自入部销算旧帐,再计新支”,履行家庭责任、熟络关系人脉、巩固结算生意买卖,竟件件都是正事——凭心一论,一部红楼,能找一个肩上同时担着如此多正事的男人,还真是够难——其时,“早已打点下行装细软,以及馈送亲友各色土物人情等类”,倒也办得有条不紊,多少露出几星理事的才能。之后才是“不想偏遇见了拐子重卖英莲”,又“见英莲生得不俗”,于是动心动念。

    这“不俗”二字,竟是关键的题眼。红楼里色鬼多而上品者少,贾珍贾蓉那些乱伦的操行自不用讲,贾琏贾赦父子也是“略有平头正脸”的就往房里藏,通身都是□□裸的荷尔蒙气,惟独这薛傻子,倒也情大过欲,至少是美大过欲,一时街头闲走,竟能为个衣衫褴褛的小孤女上心,起因还不是艳丽、不是风骚、不是性感,而是“不俗”!这二字一落,不俗的倒不仅是香菱,连薛傻子自己,也被连带着不俗起来。

    香菱自不必说,后来错娶的夏金桂,虽然泼辣刁蛮外加有女权意识,却好歹亦算大家闺秀,“亦颇识得几个字,若论心中的邱壑经纬,颇步熙凤之后尘”,能拿来比凤姐的人,终究不是贱种。即便是偶发龙阳之性,要试试男风之时,一冲眼对上的,也是柳湘莲那样个风华绝代冷郎君。凡此种种,都佐证了薛爷之好色,好得入流,眼光在水准之上,这一生经历的异性里,只有宝蟾不算太上品,可也总归没混入多姑娘、鲍二家的那样一路货色。

    当然还不止了这些,广义上说,他还看上过林黛玉!原著二十五回宝玉凤姐中邪,众人忙乱着探望照料,此时的薛蟠“更比诸人忙到十分去,又恐薛姨妈被人挤倒,又恐薛宝钗被人瞧见,,又恐香菱被人臊皮,知道贾珍等是在女人身上做功夫的,因此忙的不堪。忽一眼瞥见了林黛玉风流婉转,已酥倒在那里。”

    又一次,不是艳丽、不是风骚、不是性感,而是“风流婉转”。我相信,贾珍贾蓉之流是看不到这一层好处的(宝钗的如雪肌肤和白嫩胳膊倒是对那拨人更直接的刺激,所以薛哥哥防备得有理)。同一类人,才会看上同一个人的同一种好处。某种意义上说,宝玉和薛蟠竟也是有着重影与交集。这两位含着金调羹出生的贵公子,在少年环境里,同时经历过“父”的权威缺席与“母”的宠溺泛滥,恰恰是拥有相近心理结构和成长经验的。只不过宝玉受的是女孩式的“娇”纵而薛蟠受的是男孩式的“骄”纵,再加上贾少爷终究在书性和哲性上比薛少爷天分高出几截,这才落成同枚硬币的两面:一个“痴”而一个“霸”,内里却有着最大的公约数,说穿了都是离经叛道、无是无非,将人生顺着自然而然的轨迹写为花花绿绿。当然,叛离的方式多种多样,宝玉的任性有闺阁气而薛蟠的纵情有江湖气,前者自然比后者少了很多攻击性。

    有时不免让人会恶作剧地想,既然他被酥倒过,他为什么没有动一星提亲的念头?至少,他们是门当户对的。当然周围的人会看出这是暴殄天物,薛姨妈也对儿子的斤两再清楚不过,连邢岫烟都不肯给他,何况是为他去谋求黛玉,即使提了,贾母也绝对不会答应。可至少在门第家世这些台面上的判断标准里,他为这个亲事活动下心眼子没有任何逻辑上的错误。但他还是没有,这说明,他在游戏人生之外,也多少看清过自己。

    贾环的薛大哥,其实是个粗中有细的人物。宝玉挨打后他也受到泄密的冤枉,遭到质问后一时不忿,多着宝钗发牢骚道:“好妹妹你不用和我闹,,我早知道你的心了。从先妈和我说,你这金要拣有玉的才可正配,你留了心。见宝玉有那劳什骨子,你自然如今行动护着他。”宝钗气得痛哭,自然有几分被喝破心思的羞愤,她大约也不会想到,自己如此擅长掩饰情感的一个人,最后独独没瞒过的,竟是这个傻气百出的哥哥。

    你去问问贾珍他亲妹妹惜春在想些什么,他说得出半句来么?即使王夫人对宝玉这个亲儿子,都要袭人提醒之后,才悟出他真正喜欢的是谁。

    第二天向宝钗认错,除去“左一个揖,右一个揖”,还能说出“如今父亲没了,我不能多孝顺妈多疼妹妹,反教娘生气妹妹烦恼,真连个畜生也不如了”的话,之后竟然“滚下泪来”,真真是有理有节有感情,最后见宝钗破涕为笑,再补充说要替她“炸一炸项圈”,再买几件新衣服,用女孩子们都喜欢的物质小体贴,为精神大道理上的赔不是收场,整个过程通畅合理明快温暖,比宝玉哄黛玉时只会千百句“好妹妹”的干叫,倒要高出那么几层。

    宝钗替湘云做东开诗社,那“几篓极肥极大的螃蟹、几坛好酒、四五桌果碟”都来自他的无偿赞助。黛玉妒忌宝钗时说“便是得了奇香,也没有亲哥哥弄了花儿、朵儿、霜儿、雪儿替我炮制”,可见冷香丸的成型亦有他的好多心思。六十七回他做买卖回来,带给妹妹一大箱子小玩器,除了文房四宝胭脂花粉,更有“自行人,酒令儿,水银灌的打筋斗小小子,沙子灯,一出一出的泥人儿的戏”,亏他能一样样去置办采购,甚至还有一个按他自己模样捏的泥像,逗得宝钗娇笑连连。这些时候的薛蟠,谁能否认他是个百分百的好哥哥?

    贾家勾心斗角,纵有个慈爱的老祖宗,也是偏心着少数二三个孙辈;史家的湘云,放野马式地长期被丢在亲戚家里无人过问;王家出的不是王夫人那样的假菩萨,就是凤姐儿那样的俏夜叉。无论如何,薛家都是整个红楼里最温馨最正常的家庭,慈爱的母亲,傻气的哥哥,温柔贤淑的妹妹,后来又添进薛宝琴那样的仙人,招人嫉妒。及至最后,虽然宝钗出嫁,但香菱被扶正,薛蝌又娶了岫烟,他们这一家子的质量,竟仍在不断提升之中呢。大约,他们虽与勋贵和文官集团结亲,但本质上还是商人,商人逐利而活,市井气更多,也就保留了鲜活。薛蟠当然有两件命案在身上,之后一桩还吃了大官司,直接连累了家庭的败落。然而细数起来,红楼梦里谁不背着几条人命,即使是王夫人这种吃斋念佛的,金钏晴雯司棋甚至林黛玉的死,岂不都可落到她的身上?薛大爷这两件,毕竟都来自一时意气之争后的斗殴,是脾性的不加控制和下手的不知轻重,是过失伤人而非故意杀人,比起凤姐处心积虑地摆布死贾瑞尤二姐来,少的就是一副刻毒的心肠。

    宝玉看不上他这位薛哥哥,但他几乎唯一的男□□往圈、惟独的几个酒肉朋友,却都与薛哥哥有关。某种程度上,薛蟠竟是宝玉这个女儿国主与另一个男性世界达成谅解的接合点。尽管他们这偶然的几场花酒,搁到东府里那些乌烟瘴气的男爷们眼中,永远都是小孩子玩的过家家。

    “女儿悲,嫁个丈夫是乌龟”,爽利,直接,豪迈,主题鲜明,通俗易懂,纵然粗俗,也有活气。先用一句文绉绉的“洞房花烛朝慵起”当作铺垫,方才引出“一根XX往里戳”的生猛与重口味,起承转合,倒也暗合诗理。李梦阳所谓“真诗在民间”,是否也包含了这个层次上的原生态?

    这就是薛大呆子的故事,一个十分有趣的人,却并不一定是个坏人。无论如何,薛蟠真的不是大奸大恶之徒,搁在原著里,他那股憨直的豪爽与粗线条的真率,确也是一道别样的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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