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秘密
璇玑将饭菜塞个满口含糊不清地赞叹：“二师兄，你做的野味真是越来越美味了！”
二师兄黎衾面无表情：“嗯。”虽然态度冷漠，手中却丝毫没有要停止为璇玑布菜的速度。
“二师兄，我要吃那一道红烧游刁子！”
“嗯。”黎衾不动声色的夹给了璇玑。
“二师兄，贝母甘青铁线莲羹露离我太远了！”
“嗯。”黎衾又默默地将甑具挪到璇玑面前。
“二师兄，你就只会说这一个字吗？”璇玑有些恼怒的把一根筷子咬在嘴里，另一根筷子插在饭里无声的抗议。
黎衾淡淡的抬起头，望向璇玑，又把目光投向她身后更远的地方，有些责备地张口说道：“兰空，怎的今日回来这样晚，饭菜都凉了。”
璇玑听闻回过头，将筷子又重新握在手中得意地笑说：“五师兄，你也太逊了吧？你比我提前走了那么一会，居然现在才回来，看看师父出关会先收拾哪个？”璇玑似乎对姗姗来迟的兰空师兄更感兴趣一些，因此也将二师兄对自己截然不同的态度抛到九霄云外了。
兰空看到桌上的珍馐美味，不禁食指大动，直接挽起袖子绕过璇玑坐在她对面的位置，对着璇玑挑着眉毛，眼睛却紧紧盯着中央那道已经所剩无几的清蒸雪山狸，叫嚣着：“二师兄，我的碗筷呢？真是快要饿死了，是不是我再晚回来一些，就要被对面这个饿死鬼托生的吃光了？”
黎衾起身走向身后的开阳门，不一会儿就端出一盅显然是预兆留下来一模一样的雪山狸肉，推到兰空面前，说：“就知道你喜欢的。”
兰空挑衅似的夹起一块狸肉向璇玑晃动着：“有些人呢，来得早不如来的巧！”
璇玑十分恼火的看着对自己从不善言辞的黎衾师兄和向来与自己作对的兰空师兄，两人默契的把忽略自己做了空气，一时语塞，便摔下筷子跑出去了。
看着璇玑一股气跑出去，兰空收起刚刚不正经的样子，叹了口气：“黎衾，你又何必这样对她呢？六百年前的事也不全然是她的错，就算你一直都在怨她、恨她，那又有什么用？我们根本没得选的…”
“兰空，我们五个，就这样被她随手给了师父，你难道就不恨？如果不是因为她泄露了天机，我们五个现在都还在梵天的…你当她还是主人，我做不到…”黎衾满目苍夷的低吼着。
“黎衾，别再说了…这一世，我们只要能帮璇玑渡过这十个六十年的生死劫，我们就能一起回去了，就像以前那样…”兰空安慰似的握住黎衾的手，两人都没有再说话。
窗外，却被因为好奇两位师兄的态度而原路返回的璇玑听到了他们的对话，虽然声音很轻，却还是一字不差的落入了璇玑的耳中，怔怔的站在那里，久久不能平静。
天色渐了下来，璇玑本应该回到她的天玑房去，但此时内心波澜起伏的她感觉就好像有一双手紧紧扼制住她的命门，几近窒息。她只想一个人安静一会，转身往后山走去，不知走了有多远，发现自己像是迷路了，竟置身于一处从未来过的洞口，洞口周围十分光滑，像是有人每日打扫过的一般，但洞口前的地上的草却有些踩得凌乱，可以看出是有人仓皇失措忙不迭以才逃进了这里；洞内烛火明灭，仿佛暗藏玄机。
璇玑原本已平静的心此时又被好奇揪起来，暗自鼓足勇气，向里面探头扬声问道：“有人吗？”回应她的是昆仑山上凛凛的寒风和类似走兽的叫声，又或者是因为山风掠过山洞带出的音调，可越是这样捉摸不定，就越是让人感到热血沸腾般的紧张刺激。
像是受了某种驱使合灵魂的鼓舞，璇玑定了定身形，大步跨进了山洞。初入洞内，环顾四周，一边好像是门派的祠堂，一边摆放香火和灵位，另一边是一处软塌，软塌上有一幅美人画卷，乍一瞥貌比天仙宛若惊鸿不知在哪里见过，美人图上面散落着四颗玉佛珠，其他的也不知去了何处。抬头望去，洞壁上整整齐齐的摆放了几十个牌位衔接着山洞的顶部，由于烛光微弱上面的名字看得并不十分清晰，有些灵位貌似用的还是这个时代的字迹，有些灵位上面的字迹又好像是来自更远的年代的记载，真是奇怪。但总体看起来并不像是什么荒废已久的地方，也不似什么禁地，只是璇玑自己平常出入游玩都由兰空师兄负责，可能是他根本不知道后山有这样一番天地，所以才从未来过这里吧。等回去了，一定要带他来这里好好炫耀一番！璇玑心中默默想着，又只顾着看四周的环境，洞内虽有点有蜡烛，却也一时忘记照看脚下的路，结果不知道下面绊了什么一下摔在地上。
“诶呦，好痛，什么嘛？早知道就知道不能一心二用。”璇玑抬手揉了揉自己摔得发麻的胳膊，理了理自己的装束，刚准备站起来，定睛一看，角落里坊镳有一团什么东西在抖动！
璇玑双手紧紧交叉在一起，由于过于用力两只手的骨节已有些泛白，霎时间汗水湿透了薄薄的婵纱，壮着胆子用颤抖的声音向角落里问道：“咳，什么人？你…你是谁？别过来，我…我是这山上璇玑门的六弟子璇玑，璇玑门，武林中很厉害的门派喔，我跟你讲不管你是人是鬼还是什么东西的，我可是会武功的！”
璇玑稚嫩的童声回荡在山洞中，伴随着摇曳的烛火，整个氛围都开始有些可怖起来了，伴随着风的呼啸传过去的音色甚至有些凄厉，这让本就害怕的璇玑坐在地上不寒而栗。也不知过了多久，就在璇玑以为是自己眼花看错了准备起身离开的时候，那团东西突然转过身来直挺挺的向璇玑倒过来。
“啊……！”璇玑吓得惊声尖叫，双手死死的捂住眼睛向后弹开，这时也顾不得手上的泥土，只想远离这一切。口中不停地念念有词“冤有头债有主，我不是故意闯进来打搅你们休息的，师父还没出关教我秘笈，我不能在这陪你们的，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
那团东西倒过来之后便再没了声响，璇玑本能想转身快些回去，却又一次的停住了脚步。总是觉得就这样回去心里空落落的就像还有什么未完成的使命；于是，慢慢地把手从眼睛上移开，努力控制住自己颤动的双腿，定睛看向地上那一团“东西”。这时，旁边的那几颗零落的玉佛珠不知什么时候竟亮了起来，佛珠上如同有千百种梵文交缠滚动，发出淡淡地幽光，时而闪烁时而似有东西流淌出来，场面的诡异一如璇玑降世那一晚，只可惜，璇玑的目光现在都被地上那团不明物所吸引，并未发现什么异样。
与此同时，昆仑山上分别在瑶光室中休息的大弟子浮桑、在玉衡外打坐的二弟子黎衾、在民间历练的三弟子浔燊、在各间寻找璇玑的兰空，亦还有在青龙内室闭关了十年之久的璇玑门门主；四人皆感受到左心房内一阵燥热，如有什么东西要冲破禁锢、呼之欲出般难耐。在山上的三位弟子不约而同的驾起轻功往昆仑后山的菩提洞方面飞去，师父只是睁开了眼掐指一算，叹了口气心中了然，又闭上了眼，陷入冥思。
菩提洞内，璇玑起身蹑手蹑脚的走向灵位，双手合十后拿起灵台上一盏白烛，回到刚刚的位置，伸出一根手指，丹田暗自注入真气以防万一，怼了一下那东西：“你还好吗？”然而回答她的只有身后爆掉的蜡烛声响。
璇玑拨开那东西身上乱糟糟的杂草，发现地上竟是个人！只是面容枯槁一头墨发却如夜色般漆黑，已濒临油尽灯枯之际。旁边的那几颗玉佛珠越来越是滚烫，颜色已由清幽变得像滴了血似的殷红，如果近距离观看，会发现它们还在有序的跳动。
璇玑大着胆子去探那老者的脉门，就在她指尖搭上那人脉息时，那原本还有微弱心跳的人好像瞬间失了脉搏，上一秒还是光亮如珍珠般的墨发下一秒居然开始变得花白。突如其来的变化，让璇玑瞠目结舌，咻地收回了手，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红着脸手指僵在空中。寒风吹过，老者身上发出悦耳的铃声，璇玑甩了甩手想上前摸索一探究竟，刚向前倾了下身子，就被一道强大的内力震开，转而落入一个熟悉的怀抱，回头发现接住自己的竟是兰空师兄，而前面推开自己的居然是二师兄黎衾。
只见黎衾眼中温柔似水的看着已是容颜苍老、满头华发的男子，手上的力道与刚刚对自己完全不同，仿佛一用力怀中老者就会香消玉殒，像看着恋人一样炽热的目光。璇玑从未见过这样的二师兄，并不是因为他对自己的态度，自记事以来，二师兄虽对自己的脸色就没有多好看过，但是面对其他师兄的时候却是面带笑容的，以前璇玑只当二师兄为人冷漠，不苟言笑，如今发觉他对一个“外人”都能如沐春风般温暖。
黎衾像一头失控了的野兽般对璇玑大声喊叫：“璇玑，你为什么要出现在这儿！给我滚出去，滚！”
璇玑刚要张口辩驳，就被身后一直沉默不语的兰空迅速捂住了嘴。璇玑不禁看向兰空，他从未阻拦过自己什么，但这一次却发现他一双明净的眸子里同样写满了悲伤。一把抱起璇玑静静地走向洞外，风还在吹着，老者身上还在响着清脆的铃声。璇玑回过头望去，看到二师兄轻柔的从老者衣衫内侧拿出一串雕了朱雀的风铃，一遍又一遍地擦拭着那串风铃，走到洞口，又有徐徐微风吹过，身后不远的地方，如同奏起一曲离歌。
黎衾让老者平躺在自己的膝上，抚着男子那一头雪色喃喃自语：“小四，你怎的这样傻？明知自己撑不过半天，还是给她带了礼物，你这是又是何苦。”看着地上的风铃，一指剑气摔在洞壁上，宛如裂帛。
就在风铃破碎的那一刻，老者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浑身的经脉开始上下翻腾，不过半柱香的时间，老者的尸身就凭空消失了，一道金光掠过，化作一颗与那美人画卷上无二般的玉佛珠。
黎衾走到那摔碎的风铃面前，蹲下身一片片的拾起，执起一片画有图案的碎片，贴在脸颊，好像还有些灵魂的温度。将破碎的风铃放进随身的口袋后，拿起地上那颗玉佛珠，走向那副美人图，轻轻地将那颗新的佛珠与原本的四颗摆在一起，就在它们挨上的那一瞬，像是彼此相吸引似的套在了一起，一根拈花色的金刚绳就那样无师自通的自觉将它们串连在一起。
黎衾目光冷冽地看着那副美人图，伸手想撕毁画卷，还没碰到画卷的一角，就被一束金光弹开。不过看似他并不在意，就像是习以为常。拍拍身上的泥土，走向灵台，从灵台的下方拿出一个与上面摆放一样的灵位，拿起几案上的笔砚，虔诚且专注的写下：璇玑门四弟子叶昶笙之位。
抱着灵位飞身起跳到空中，找到一方可供师弟安息的位置，沉重地摆放在那一格，左右是两位已故师叔的名字。如此甚好，师弟也不会寂寞了。
兰空抱着璇玑从山洞一直走到天玑门口，一路上都沉默不语，与平素反差之大；璇玑虽好奇也没有说什么，知晓自己是犯了错的，就那样也是一路低着头窝在兰空的怀里，直到进了内室才发觉刚刚发生的一切恍若隔世。如果期间她悄悄回头，会发现这一路兰空其实目光空洞，含着泪光，心中的难过已经无以言表。
兰空将璇玑放在卧榻转身即将离去，“师兄，今晚你可以留下来陪我吗？”璇玑小心翼翼的张口问道。
兰空这才回过神来，看向璇玑的目光中多了一些复杂，伸出手，就在璇玑以为他会像往常一样安慰自己那样摸自己的头发的时候，兰空改变了原本的方向，迅速点了璇玑的睡穴，然后替璇玑脱了外杉和靴袜，捻了被角，一气呵成，转身离去。
兰空出门，遇到了菩提洞中回来的二师兄黎衾，两人相视无语却又感觉连空气都悲伤的有些凝固了，两人交错开步入自己的房间，一夜无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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