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璇玑从小到大做事都是自己一个人，以前在昆仑山上的时候，师父、师兄们也都是男人，更别说有什么可以服侍的下人了，因此，一时真有些适应不过来，却也碍着礼貌没有说出来。丫鬟嬷嬷们七手八脚的帮璇玑收拾了一番。本来随便扎起来的羊角髻也随之被替代成了现下京中大户人家的闺阁女子之间最流行的燕尾髻，结鬟于顶，使其自然垂下。身上穿着映衬着璇玑肤色的桃红色襦裙，又配以妆粉和上好的胭脂施面和点唇，用蓝草描了个远山黛，在额间画了个合欢状的花钿。
一番功夫下来，璇玑整个人都焕然一新，原本看起来只是个眉清目秀有些姿容的女子，可如今看来，却是有些“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的意味了。身后那些丫鬟嬷嬷们乐不思蜀的把璇玑打扮的好似是要去参加选美一样，璇玑也只好听之任之。就算璇玑只是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被丫鬟们折腾，却也委实是饿了。“咕……”璇玑的肚子终于恰如其分的响起来了，这也终于让那群丫鬟婆子停了手，带璇玑去用早膳。
到了偏殿，一张八仙桌上已摆满了各式各样的早点。光是粥类就有七八种，并且每一种都是游三色米所熬制而成的，通常三色米只会出现在皇帝御用的膳食中，是每年外邦进贡的主要贡品之一，而璇玑此时看到的也就是那稀有的每年只进贡五百担的贡米却硬是分了一半出来作为将军府的口粮，所以有御厨在这里也就并不奇怪了。其余还有十几种各色的糕点，分别以四季时蔬和新鲜的花蕊所提取，也都是寻常人家闻所未闻的糕点。这一顿饭，可谓是极尽奢华。
饭刚吃到一半，珩逸就一身朝服的回来了。见到璇玑的这一身打扮，明显一怔，竟是不知璇玑这丫头平日里看起来十分的不修边幅，可如今打扮起来，真有些出水芙蓉的神韵在里面了，此番看来倒也像个中规中矩的官家小姐了。
丫鬟们趁着珩逸愣神的功夫就悄悄退出去了，霎时原本有些拥挤的偏殿此时突然有些微妙，璇玑虽被折腾了一早，但却怎么也不好意思在珩逸的面前狼吞虎咽起来，只好硬着头皮一口一口的端着淑女的架子在细嚼慢咽。珩逸此时也觉得两个人独处一处，似乎也有所不妥，且抛开自己有龙阳之癖不说，璇玑可还是个刚刚及笄的黄花闺女呢！
“咳，那个…璇玑且慢慢吃，进宫还来得及，我先出去了。”珩逸深吸一口气，说完就逃似的转身出去了。
“呼……！”璇玑也终于舒了一口气，刚刚自己整个人都快要憋坏了，但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刚刚珩逸看着自己吃饭的样子，让自己感到莫名的紧张和兴奋，就连心脉都有些不受控制了。
璇玑见殿中终于没有外人了，心里的大石也终于落下了，开始风卷残云起来，不过半柱香的时间，就将这些诱人的美食一扫而光。璇玑看着眼前杯盘狼藉，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为了防止过后被人笑话，趁着还没人进来，就悄悄地整理了一下餐桌。果然，璇玑刚刚是多好自己的“杰作”，先前那个管事的丫鬟就在门外高声问道：“姑娘可是吃好了？如果吃好了的话，就随奴婢直接去府外吧！马车已经备好了，随时可以出发。”
璇玑整理了下自己的裙摆和衣袂，“现在就可以走了，你可以进来了。”
偏殿的大门应声被推开，正是那个管事丫鬟，身后跟着之前服侍过璇玑的一众下等丫鬟，几人进来利落的收拾了残羹碗筷，即使看见桌上的食物几乎滴米不剩，却也没有露出太多的惊讶之色，此处足以看出将军府严格的管理与府中人不同寻常的见识和胆色。
那管事丫鬟上前虚托住璇玑的手，两人一同向大门口走去，“奴婢名唤苏黎，是将军乳母的女儿。当年老将军在乡下选中了奴婢的娘作为将军的奶娘，老将军看在尚在襁褓中的奴婢还年幼无人照料，便准了娘亲带我一起来将军府。奴婢与将军也算是一齐长大的青梅竹马，而且将军的日常起居也都是由奴婢一手照顾的，久而久之也就当上了府中的管事。”
璇玑这才认真仔细地看了苏黎一眼，眉清目秀的倒也是个美人坯子。两人穿过了后院，苏黎又继续道，“苏黎同姑娘说这些，并没有旁的什么意思；苏黎知道自己的身份，奴婢就是奴婢，从未想过会与将军之间有什么牵连的，只是能够每天都远远地看上他一眼就足够了。”
说到这里，苏黎有些哽咽起来，“这么多年了，将军一直都想为奴婢找个好人家，甚至对外宣称认奴婢为义妹，这样就不会有人亏待了奴婢，可苏黎真的不愿意出府，只想在这将军府照顾将军一辈子。如今，姑娘你来了，奴婢看得出，将军待你是与众不同的。府上的女眷虽多，可将军也只是看她们可怜便给她们个安身之所罢了，将军其实平日并不近女色的，姑娘是头一个在府上过夜的女子。奴婢只想着，有朝一日姑娘若真的成了这将军府的女主人，可否真心待将军一生一世？”
璇玑有些傻眼，虽然听完了苏黎姑娘的一番话，内心很是触动也掀起了不晓得波澜，但自己和珩逸八字还没一撇的事，现在就下定论，是不是太早了？况且珩逸身边还总是跟着那讨人厌的皇帝，真是让人伤脑筋。不知不觉已走到了大门口，璇玑刚要拒绝苏黎的请求，却见珩逸已经高高的骑在了一匹棕黑色的汗血宝马上冲着自己微笑，而苏黎也恭敬地站在马车的一旁已经半弯着腰伸手等着璇玑上车了。璇玑只好就此作罢，就这苏黎的手，上了马车。
马车内十分宽敞且舒适，坐垫都是以上好的天蚕丝所制成的，坐垫上勾勒着祥云与百鸟朝凤的图案，煞是好看。坐垫的一角，放着一把蒲扇，是让璇玑下车后用来遮面的，车内还摆放了一小碗冰块，冒着丝丝凉气，让璇玑在车内也不至于香汗淋漓，十分周到。
很快马车驶向了皇宫的大门，由于前面是珩逸在开路，就相当于是有了一张畅通无阻的通行领，于是一行人直接进了皇宫的内院。沿路的宫人们皆停下手中的事物和脚步，对着珩逸和马车行半礼。璇玑有些好奇的掀开一角的帘布，向外望去，深红色的宫墙和金黄色的房檐，整个皇宫都因此而庄严肃穆。
车马在璇玑的走马观花中戛然而止，“璇玑，前面就是皇上的后宫了，就不能坐马车了，不如下来与我一同走走吧！”马车外传来珩逸爽朗而温暖的声音。
璇玑拿起蒲扇，下了马车，像模像样地挡在自己的脸上，只露出一双灿若繁星的眼睛在四处张望。珩逸见璇玑此番模样有些哭笑不得，“璇玑你还是将扇子从脸上拿开吧！要是被人看到还以为我带了个小贼进宫呢！”
璇玑有些讪讪的拿开了蒲扇，自知根本不是大家闺秀的样子，索性也就不再拿捏，恢复了自己天真大胆的样子，倒也别有一番风味。
两人一前一后的走在宫墙内，珩逸一边为璇玑介绍着每一处宫殿的来历和主子，一边还要应付璇玑提出来的一些稀奇古怪的问题，倒也不会乏味。没过多久，就到了御花园，可谓真是百花齐绽！姹紫嫣红争奇层斗艳，这御花园中曾集结了上百名工匠来齐心打造，才有了这般景象；林林总总的鲜花齐齐绽放，散发着芳香的馥郁，像是一片燃烧的盛宴。
璇玑虽是没有忘记自己来皇宫真正的目的，但也被此前的景象迷了眼，这美不胜收的景色好像说什么都是多余的，只想让人醉心其中、忘乎所以。
就在两人静静地欣赏这世间美景之时，一道不合时宜的声音打断了二人的思绪，“哟，我倒是谁呢？居然能在这里遇到珩将军真是不易啊！将军不去与皇上商议国事，跑到这御花园做什么？也不知旁边这位是哪个宫里偷跑出来的小宫女，到这儿来勾引大将军的？又或者是说，与将军私会、打情骂俏，嗯？”
这听起来尖酸刻薄的语气正是现下皇上最宠爱的礼部侍郎的女儿孟安歌，皇上一连几天都宿在了她的寝宫，往常都是妃子被抬去皇帝的寝殿，到了半夜再被执掌内务的太监抬出来送回寝宫，可如今，却真是圣宠一时，短短几天的功夫就从一个美人晋封为了嫔，还特赐封号为“鸾”实在是不容小觑。
只见这位宠冠后宫的娘娘，头戴一支上好的双鸾衔寿果白玉步摇，配有累丝镶宝石玉兔衔仙草发簪为整个头饰，面上精致的妆容显得一丝不苟，身穿一件玫瑰绸缎碧波襦裙，绣着芍药花锦样式的图案，衣领上镶着八宝琉璃，外搭一件嵌着金丝的琵琶襟外衫，整个人恰如一枝笑迎春风的艳艳碧桃，映着如雪的皮肤，姣好的面容透着与实际年龄并不相符的成熟，颇有些盛气凌人的样子。
璇玑心里打着小九九，就知道那皇帝不是什么好东西，果然是蛇鼠一窝，看中的女人都和他自己一个德行，一样的薄凉不讨喜！但面目上却绽出一抹微笑，转身行礼“娘娘说笑了，民女是在江湖游历时机缘际会结识了珩逸将军，后来民女与将军又十分投缘，将军承诺给民女一个愿望，无奈民女平生没什么大的志向，只想有朝一日能看看的皇宫的样子。将军也只是信守承诺，才带民女来此处观赏美景的，娘娘不会怪罪将军吧？”
“真是好一张巧嘴，怪不得会哄得大将军心悦，本宫不过也是听闻今年御花园的景致宜人过来凑凑热闹罢了，太阳这么大，本宫若是晒伤了，你们这群狗奴才担当的起吗？”那鸾嫔突然话锋一转，对着自己的宫人大声呵斥又一脚踹翻了跟前的一个小太监，似是在宣泄对璇玑的巧如舌簧的不满，却又碍着珩逸的面子不好直接发作，只得拿自己的下人出气，之后一群人便浩浩荡荡的离开了。
“这变脸居然比翻书还快！”璇玑在心里想着有些嫌弃地撇了撇嘴，看着鸾嫔离开的方向，心下突生一计。
“诶哟，珩逸我肚子好痛啊！可能…大概…是早上吃得太急了，这宫里哪里有如厕的地方啊？”璇玑突然捂着肚子弯下腰小声呻吟着，脸色用内力催动地煞白，额头上布满了汗珠，珩逸一时看着也不像是假的。
“璇玑，看你的样子还能坚持住？来人啊，带璇玑姑娘去官房！”珩逸看着璇玑疼痛难忍的模样，十分关切。
“不了不了，这种事我自己就可以了，哎呀，不行了我先走了！”璇玑哪肯让下人跟着，这样自己还要怎么做事？吓得捂着肚子一溜烟地就跑出了御花园。
“终于溜出来了。”璇玑猫着腰一路跑了很久才终于长舒一口气。
璇玑这一路都只顾着自己低头跑，生怕被珩逸看出破绽，也害怕被宫里的侍卫和下人们有所怀疑，所以此时并不知自己身在何处。璇玑凝神仔细倾听周围似乎并没有什么人在走动，于是提起一股气飞身上了皇宫的宫殿之上。璇玑站在宫殿之上，小心翼翼的尽量压低自己的身形，免得被哪个开天窗的侍卫抬头时候发现。璇玑向远处眺望，不多时便发现了众多金碧辉煌的宫殿中的其中一处与其他宫殿都有所不同，它的顶尖有一条金光闪闪的龙，口中衔了颗不知是什么所制成的龙珠，璇玑心里明了，这就是皇帝的寝宫了。
璇玑在心中记住了它的方向，尽量挑没人的地方在宫墙之上飞檐走壁以减少时间，防止自己耽搁的太久而让珩逸生疑，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那以后再想做事也就不容易了。接近正殿，宫人就开始多了起来，璇玑只好不得不从房檐上跳下，然后若无其事的假装自己只是刚巧路过这里，趁着两班侍卫换岗的时候，璇玑一个闪身钻进了皇上寝宫的正殿。
进了寝殿，璇玑屏住自己的呼吸，确信殿中除了自己并无他人，才继续向里面查探。走到了内殿，忽然感觉到了一股微弱的气息正在苟延残喘，听起来像是受了极重的内伤，璇玑神色凝重不敢贸然前行，伸手向怀里摸了个铜板出来，循声掷去，却只听见铜板在殿内的回音并无其他异样。璇玑有些好奇，既然这整个寝宫如今都只有自己一人，那这呼吸又是从哪来的呢？自己的功夫是不会错的，毕竟璇玑门所独有的内功心法也是独步江湖的一绝。如此这般，就只有一个解释了，这寝殿内是有密室的！
于是璇玑大胆进了内殿的房中，看着眼前的陈设，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妥，但分明那呼吸就是存在的。璇玑开始遵循规律在墙壁和博古架上敲敲打打，以便找出那机关。忽然璇玑发现在殿内正中央的几案左侧的屏风底座的边缘有个甚微的划痕，而右侧的屏风底座是完好无损的，皇上的寝宫自然是不可能用旧物的，那其中的原因定是这左侧的屏风的可以移动的，而且是因为长久以来岁月的流逝，才形成了这样一道痕迹。
璇玑脑海中回忆着往昔在山上研习机关秘术、奇门遁甲之道的场景，上前轻敲墙壁，果然那屏风应声自动移开，露出一道精致的铁门，但十分不巧的是上面有四个钥匙的插口，璇玑根本无法打开，如果强行开锁可能会让这门锁彻底锁死。璇玑本以为得来全不费工夫，谁承想这皇帝竟如此谨慎。
“有人在里面吗？”璇玑见自己解不开这七窍玲珑的锁，就用内力向密室里面传音。
钟离殇本是在闭目养神，听到璇玑的声音楞了一下，并没有开口，他不知璇玑是敌是友，况且自己一个废人也没什么么利用价值，除了给他那不能生育的皇上哥哥绵延子孙，钟离殇真的不知道自己究竟活在这世上还有什么意义。
“能听得见我说话吗？我知道你在里面的，我能听见你的呼吸、你的心跳，也知你身受重伤，但我没有钥匙帮不到你，你知道哪里能找到开锁的钥匙吗？”璇玑继续锲而不舍的询问着钟离殇。
已经很久都没有人关心过钟离殇了，此时他即使坐在这阴暗潮湿的密室里，他的内心也感受到了一点温暖。“他有两个贴身近卫，两人身上各有两支。”
璇玑心里一秉，果然那说书的木老爷爷说的都是真的，真的有一个皇子成了皇上，而另一个双生子被关在了密室中，这里面的那个就是当今皇上的亲胞弟吧！
就在璇玑刚要继续回复钟离殇的时候，身后传来一道严肃而浑厚的男声，“你是谁？怎么出现在这里的？”
璇玑心里一抖，不用回头也知道这声音的主人正是车虞国皇上钟离墨，好在自己刚刚一直都是用的内力传音，否则要是被钟离墨知道自己已经得知他的秘密恐怕根本不能活着出去了。
“我在问你话呢！到底是谁派你来的？”钟离墨一手搭上了璇玑的肩膀，准备出手。
“哈…那个，我是跟着珩逸将军来御花园一起赏花的，中途肚子痛急着找官房迷了路，看这里空着就进来看看。没想到这个屏风居然会自己动，我什么都没看见，你也知道这是需要钥匙的嘛！”璇玑一边用力一边转过身来冲钟离墨打着哈哈，想借机逃脱。
璇玑转过身来，两人四目相对，钟离墨知道珩逸是带着璇玑来皇宫的，也是经过自己首肯的，但就这样一袭黄袍加身的被璇玑当面看了个正着，也开始不自在起来短暂的忘记了要再质问璇玑的话，而璇玑也是懂得察言观色见好就收的主。
“钟瑀，你当皇上了？恭喜恭喜，民女璇玑给皇上跪安，皇上万福金安！”说完璇玑看准时机就脚底抹油的跑掉了，只剩下钟离墨在原地若有所思。
出了皇上的寝宫，璇玑来不及多想，直奔御花园的方向跑去，此时也顾不得皇家礼仪和有没有人在注意自己，只想快些回去，怕是珩逸已经起了疑心了。那一日，过往的许多宫人应该都会十分难忘，因为他们都亲眼所见一个桃红色的身影一闪而过，只留下耐人寻味的芳香，却不知是谁。
到了御花园口，珩逸已不见了踪影，但一个小太监小碎步跑过来对璇玑作了个揖，“是璇玑姑娘嘛？将军有要事处理先走了，怕姑娘一人不熟悉宫中路径，特派咱家来为姑娘引路，宫门口的马车早就备好了，姑娘这就随咱家走吧！”
璇玑跟着小太监到了宫门口，在小太监的注视下上了车，马车还是之前的那一辆，但回去的方向却有所不同。“车夫，敢问这不是回将军府的路吧？”
“姑娘说笑了，回府的路小的还是认得的，将军吩咐过了，由于是军情紧急没办法再招待姑娘了，让小的务必把姑娘安全送回倾仙阁，并且将军为姑娘在倾仙阁多蓄了一年的银钱，让姑娘不必记挂。”
璇玑谢过车夫后，便不再言语，心中盘算着下一步算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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