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3章 后悔
她在门口呆呆站着，出了好一会神才挪步进去，反手关门，走到大夫人面前，目光始终不离那如雪似霜的白发，觉得扎得自己眼睛都疼。
“母亲——”她蹲在大夫人门前，小声呼唤，明明是想把她唤醒，却又像是害怕惊吓了她。
周妈妈悄悄拉她衣袖，把她拉到一边，流着泪，悄声道，“四奶奶，这可怎么办？从昨天到现在，大夫人就一直这样，要不是……要不是还有呼吸，我，我……”她哽咽，说不下去。
要不是还有呼吸，周妈妈会以为她已经死了。
傅沉烟明白她的意思，却有些无奈，陪伴大夫人数十年经风历雨的周妈妈居然会计穷到询问自己，自己年纪轻轻能有什么好主意？
“大老爷回来了，我看，总是个主心骨。”这话，是傅沉烟拢手凑到周妈妈耳边说的，可不能让大夫人听见。
但周妈妈还是吓了一跳，迅速又紧张的瞟了眼大夫人，见她没有反应才松口气，她觉得傅沉烟有点不知轻重了，怎么能提大老爷呢？但又没法怪罪，傅沉烟哪里知道其中关窍？
大老爷和大夫人夫妻俩一直形同陌路，所谓的相安无事、相敬如宾都是给外人看的，要不然，大老爷也不会一年到头住在道观，什么一心想道？都是狗屁！其实就是两口子谁也不愿见到谁。
这其中的原因，正是大夫人这些年的心结，她有多恨皇帝，就有多愧对大老爷，可是这个秘密她只能埋在心里，疏离自己的丈夫。
“四奶奶说的是。”周妈妈应付了一句，她可不像傅沉烟那么单纯的认为不早不晚冒出来的大老爷会帮着大夫人撑过这个难关，又不想让傅沉烟再继续这个话题，“四奶奶，咱们俩还得想法子把大夫人叫醒才是，不管有什么反应，都得醒来才行啊。”
傅沉烟哪来的法子？她只好说道，“解铃还须系铃人。”
周妈妈苦笑摇头，铃是皇帝系的，怎么个解法？
傅沉烟知道她理解错了，只好又问，“将军究竟是怎么知道了？”
周妈妈一脸的欲哭无泪，“都是意外，我和大夫人在屋里说话，谁也不知道将军就在门外……”
傅沉烟愕然，没想到就这么简单，看来是天意了，接下来的发展不用问也想得到，贺景梧在门外听到两人谈话，涉及往事、涉及自己身世，必定忍不住进去追问真假详情，大夫人那性子么，如果没人问她，她当然是死死瞒住，但贺景梧逼到面前了，她也不屑说谎，哪怕是个耻辱，也会梗着脖子承认。
承认之后呢？
傅沉烟叹息，小声为贺景梧开解，“将军一时间接受不了，说话难免口不择言伤害了母亲，可他本意绝非如此，周妈妈是看着将军长大的，还不知道他的孝顺么？等过两天，将军冷静下来，必定会来给母亲道歉的。”
谁知周妈妈一愣，忙摆手，“四奶奶误会了，将军没有说话无力伤害大夫人，当时我看得分明，将军并没有怨恨大夫人的意思……完全没有。”
傅沉烟傻眼。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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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一会，忽地灵光一闪，她又走到大夫人面前蹲下，甚至颇为放肆的抱住她，把脸轻轻放在她膝盖的手上。
周妈妈睁大眼睛盯着傅沉烟，生怕大夫人勃然大怒，一把把她推翻。
“母亲，将军昨夜做了一整夜的噩梦。”
周妈妈吓得脸都白了。
傅沉烟却嘴角微微一勾，她感觉到大夫人的手哆嗦了下。
“将军在梦里哭着喊您，求您别不要他。”
周妈妈觉得自己的心脏都吓裂了。
大夫人不但手在哆嗦，连身体都开始微微颤栗。
“母亲，将军一早就出门了，您知道他去哪里了吗？”傅沉烟动了动脸，像是贪恋她的触摸似的，继续说道，“将军去寺庙了，他去许愿，他说，他想通了，只要母亲高兴，他愿意让母亲如意，完成母亲的愿……”
大夫人的身体猛地剧烈颤抖，接着就见她睁开眼睛，泪如雨下，嘶声裂肺的哭起来。
周妈妈双腿一软跪在地上，又慌里慌张的连爬带走过来，汗水与泪水齐下。
傅沉烟也哭，却没有声音，一开始她只是从周妈妈的话中触摸到大夫人的心思边缘，情急之下大胆试探，没想到竟然收到奇效，果然，这个解铃人已经变成了贺景梧。
大夫人悲痛到一夜白头，并不是因为自己的耻辱被儿子知道，也不是因为儿子对自己的怨恨和愤怒，恰恰相反，是骤然间迸发出来的铺天盖地的母子之情。
得知当年真相的贺景梧选择理解母亲、维护母亲，正是这份一直被她丢弃的母子之情让大夫人受到无以复加的刺激，她一下子失去了方向，怀疑自己这么多年来的执念是对是错，怀疑自己亏欠了这个善良无辜又忠孝两全的儿子，她是因为儿子表现出来的孺子之情和宽容陷入自我反省与痛苦的深渊。
傅沉烟松了口气，终于让大夫人醒过来了，但接下来她更发愁了，因为自己刚才的话都是假的，别说噩梦了，就连贺景梧现在的去向，她都不知道，要怎么圆谎？
大夫人没哭多久就减了势头，她紧紧抓住傅沉烟的手，动了动唇，似乎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好在傅沉烟理解了。
“母亲放心，我会劝着他的。”
傅沉烟也没想到，大夫人逼了贺景梧这么多年，逼他去杀皇帝，但是当自己说贺景梧最终同意如她所愿时，她又后悔了，她放弃了自己二十多年的执念。
她到底还是舍不得这个儿子去送死了。
傅沉烟还想趁热打铁说些母子温情的话暖暖她的心，忽见大夫人怔怔望着门外，下意识顺着她的目光扭头一看，不知什么时候，门开了，大老爷就站在门口，静静的望着大夫人，离得远，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有种直觉，对方没有恶意、没有戾气。
傅沉烟再次用力抱了抱大夫人，又握了握她的手，才松开来，和周妈妈使了个眼色，两人屏息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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