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长姐
“……阿姐。”姜沅怔怔看着身在逆光处美艳的女子。见了真人,不知怎的,反倒生不起之前的那种畏戒之心。
她的阿姐还处在最好的年岁,尚且意气风发。忘了是什么时候,大致是在朝局最为动荡不安那些年,她于内是周家长媳,于外是姜家长女。姜周两家分了歧,她夹在中间里外受气,生了嫡子仍不转好,身子也落下病根,眼睛再不见如今的风采。
不知怎的姜沅有些心疼起她来,从前的那些怨言也烟消云散。姜沅走过去挽住了姜颜的胳膊:“阿姐,我好想你。”
她真的很想念她。
姜颜被这样的小妹吓到了。素来只见她怕她,两人还未有这般亲密的时刻。她一时有些无措,不过面上却还端着架子,问道:“怎么了?这是受了什么委屈?”
“谁敢给这小祖宗委屈受啊。”姜沅的奶妈许嬷嬷生怕姜沅说出什么话来惹到二姑娘,堪堪上前来,拉了姜沅过去,“四姑娘许久未见二姑娘,难得看到,怕是想念得厉害。”
姜沅压下那些不为人知的心思,笑盈盈仰起脸来,一派天真无害:“无他,许久不见阿姐,想念的很。”
姜颜却嗤笑一声,不吃她这套:“许久不见?我上月才刚来过府里。你怕是知道自己闯了祸,忙着奉承人吧?”
姜颜就这一点不好。嘴毒得很,不留情面。幸而姜沅已不是少年心性,知晓她长姐刀子嘴豆腐心,也不计较了,只抱着她手臂哀求:“我已知错,阿姐就莫生我的气了。”
姜家两姐妹年龄相差的大,姜颜平素又不是个容易接近的,两人定然是有感情的,却不曾这么亲密。自姜沅有记忆以来姜颜就与两位兄长不同,爱管着她,是以她对姜颜一直敬而远之,像今天这样撒娇,也是前所未有的。
果然姜颜也愣住了,一时之间也不知该说什么话。
姜沅见她阿姐这样,便乘胜追击:“经过鬼门关这一遭,我算是彻悟以往的顽劣,好生反悔,我决意明日起便入族学。”
姜家是设有族学的,不限男女,就在姜家外宅的巷子里,请的教习先生皆是往日名流。本来十岁就该入的,偏生姜沅娇气,不肯挤往人堆里。姜斯和陈氏又最宠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纵容了。姜颜对此颇有微词,认为阿耶阿娘是在助纣为孽。
眼下姜沅自己提出来这个要求,倒让姜颜吃惊。她按下心思,面上不动声色细细打量这个小不点:“这是你自愿的?”
姜沅点头。
“还是文锦教你这么说的?”姜颜总怀疑这小纨绔不可能一下子转变这么大,思来想去也只能是姜景这么说,好助她逃过一劫。
姜沅分外真诚:“阿兄只劝我好好修习功课,旁的没说什么。”
姜颜还是有怀疑,不过想阿沅素日来的作风,不大可能把戏演得这么真,也就不去在意了。她想了想,决计将之前想到的方案暂放一边:“那好。也别明日了,你身子才刚好,莫让娘亲担心。等过了下个月的浴佛节再去不迟。”
姜沅想了想,她病未痊愈就这样直接入族学,怕是陈氏都不肯的,于是便答应了姜颜的话。
姜颜见她这个样子,彻底放下心来。
姜颜在姜府也没呆多久,拜见过父母后,便趁着天亮打道回府了。
再说姜沅,虽暂逃过一劫,心里却不大太平。其实自打她发现自己重活过来后,就没一天是安生的。现在看来姜家如日中天,可没有与其他世族实力相当的家底撑腰,一切不过是水中月的空谈。但是知道这些又有什么用?即便让姜斯重活一世预知未来,该来的还是会来,无法避免。大厦将倾,不过独木难支。
姜沅想到这里,便彻底自暴自弃起来,不如沉迷欢乐草草了却一生得了。这是从一个极端到了另一个极端。
然而这天见到了久违的亲人,那颗决意沉沦的心又不安分起来。她不甘心就这样眼睁睁看着家族走向覆灭,看着父母怆然离世,看着兄长流落于外。
想了许久,姜沅还是没想出有什么可以阻止这一切发生的办法。她只得劝自己暂且静下来,这事只能从长计议。
首先第一步要考上太学。这一点没什么问题,实际上就算她达不到门槛,只要想进姜斯也会想办法让她进的。其次则要改变嫁给许玄的命运,避免引火上身。至于其他……
不知怎的,姜沅心弦一动,忽然想起了记忆中的那个人。
汝南谢氏,最为显贵的簪缨世家。谢氏子弟遍天下,几乎每一行当最顶尖的人才都来自于谢家。日后也正是他们平了乱世,统一中原九州。
其中谢氏嫡长子谢湛,更是才智双绝。有乔公批语“举世无双,乱世清流”。
这样一个人,死的时候也那般落寞。那时他握着她的手,让她记牢了他的名字。
要知道……他可是未来的储君。
姜沅一怔,清醒过来,就此打住了不切实际的想法,为防止再乱想,寻了床头一本《大学》来读,只可惜她天生就不喜这些古籍经典,看着看着便靠在小几上睡过去。
这一觉睡到深夜,醒来时书烟正靠在外塌上小憩,听闻她的动静立即醒了过来,为她端了一杯温水润嗓。
姜沅接过来喝了一口才问:“几时了?”
书烟答:“戌末时了。方才银雀请姑娘去前厅用膳,姑娘睡着也不便打扰,就推辞了。先下小厨房里热着些吃食,姑娘可要现在吃?”
她不说还不打紧,一说姜沅真有些饿了:“呈上来吧。”
姜沅身子刚好,厨房里准备都是些容易克化的吃食。姜沅就着清淡小菜喝下半碗米粥就饱了。
外面天已大黑,院落上了锁,只留着几个家仆守夜。临近厢房的榕树忽的沙沙作响,声音之大非比寻常。
姜沅第一反应是莫不会遇到了前世的同类。
哪知下一秒就有人来敲窗,书烟与她俱吓一跳。书烟去开窗,眼见着是姜景,才松下一口气来:“三少爷怎的不走寻常路。”
姜景笑嘻嘻打诨:“书烟姐姐谬赞了,这不前门落了锁不方便进来吗。”
姜沅听是姜景,便也走到窗前。见他穿着一身外行的衣裳,发间有叶碎,只他是翻墙从那颗大榕树爬进来的:“找我何事?”
“喏。”姜景将手中提着的东西往姜沅那边递去,“这是刘子文给你的。他知道害你落了水,自觉抱歉万分,下午寻了我去,特意将这个带给我。”
那锦盒里面放着的正是刘小世子和她的两只蟋蟀。
姜沅哭笑不得:“我才刚在长姐那里投了诚,你这边就拖后腿。给你拿去,以后这种事我一概不掺和。”
说着一把把那盒子塞在姜景手里。
“哎。”姜景急了,不让她关窗,“当真不要?”
“不要。”
姜景一脸纳闷,不明白关了个禁闭而已,这小不点怎么就和换了个人一样,哪里知道这短短几天时间姜沅却已过完了一生。
“那好吧。”姜景讪讪地收回盒子,仔细打量了他妹子两眼,并未见有什么不同。
“对了。”姜沅忽的想起什么,开口道,“下个月过了浴佛节我便要入族学。”
姜景一听险些没失手摔了盒子:“你要入族学?”
姜沅点头,眨眨眼含笑看着她兄长失态。
姜景一时觉得自己身在梦中,恍然间竟觉得眼前这人不是与他从小一起长大的妹妹。
送走了姜景,姜沅也收拾着准备入睡了。书烟唤了底下的几个小丫鬟进来,自己帮着姜沅卸了头饰,将她放进帐子里,哄她入睡。
书烟与姜沅是自小一起长大的。姜沅对她的感情要比旁人来得亲近,后来进了宫,也是书烟在一旁保驾护航,替她承下许多明枪暗箭。后来姜沅殉国,书烟也随之殉主。
外间收拾的人已退了出去,只剩里间燃着一盏灯。房中只剩主仆二人。夜晚的天气还有些寒气,书烟取了镂空银香球放在姜沅被中为她取暖,顺便说了些体己话。
姜沅下午才睡过一觉,并不怎么困,有一搭没一搭听书烟说着那些琐事,竟久违地觉得安心。两人聊着天,没至子时,姜沅便又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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