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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个小时后,周也回到他们的练习室。

    

    他们的练习室坐落在青州一个房租便宜、摇滚爱好者集中的地方。这地方以“荆摇路”为中心,分布着大量的地下摇滚乐队。

    尤其荆摇路,整一条路都是酒吧,众多乐队就在这里演出谋生。酒吧每到双休日人流量就会暴增。

    

    像周也他们这样的地下乐队,光是在青州,就有上千个。

    这些乐队偶尔能接到几个演出,演出费从几十块到几百块不等,很多乐队常常连路费都赚不回来。偶尔也有出了点名堂的,或者有一手脍炙人口的代表作的,演出费能到几千甚至上万。但这样的乐队少之又少。

    在很多外人看来,这些搞乐队的,梦想不是他们能翱翔蓝天的翅膀,而是他们负重前行的枷锁。他们永远都默默无闻,却还是日复一日,夜复一夜,在练习室里做歌、唱歌、练歌。

    

    周也组建的这个乐队,共有四个人。

    主唱周也。贝斯手黄卷毛,也就是辛祁,一般大家都喊他卷毛。

    扎马尾辫的吉他手彭禹生,还有鼓手何建良。

    

    周也他们这个乐队刚起步一年,跑的演出有时候比很多五六年的摇滚乐队都多。

    没有其他缘故,很多主办方都只是因为周也长得好看,就直接请了他们。

    

    周也的相貌有种超越性别的美丽。

    他不娘,也不壮。但浑身透出一股致命又危险的吸引力。

    女人会轻易喜欢上他,男人也会情不自禁喜欢他。

    

    一进练习室,周也一声不吭,抱着吉他就坐下。

    唇瓣上还残留的女孩的那点温度慢慢在他脑子里升腾成一段激烈的、疯狂的、躁动的旋律,逼迫着他要记下来,写出来,唱出来。

    

    辛祁见周也回来,放下贝斯,说,“也哥回来了?”

    周也恍若未闻,葱长的指拨弄琴弦,很快流淌出一段流畅的旋律。

    

    辛祁和乐队其他两人对了对眼,他站起身,将一张名片递过去。

    “也哥,有个经纪公司的经纪人想签我们。”

    旋律猛地断裂,女孩留在他嘴唇上那种感觉、女孩留在他心里激荡起的那一点波澜,忽然消失得一干二净。

    周也脸色一凝,抬头看辛祁。

    

    辛祁将名片往前递了递,“也哥。”

    周也扫了眼名片,清清淡淡地说,“商业化的东西,跟摇滚无关。”

    辛祁搔了搔鼻子,直起身,冷笑,“商业化的东西,怎么就不能跟摇滚有关系了?”

    周也眯了眯眼,试图在脑海里唤醒起那女孩赋予给他的灵感。

    

    辛祁见他心不在焉的样子,骤地将名片摔在地上,单手狠狠揪起周也的衣领,说,“就是因为不商业化!就是因为没有人肯商业化,所以摇滚才不能商业化!周也,你以为你能听到枪花乐队的歌,是因为他们没有商业化吗!错!恰恰就是因为他们适应了商业化的模式,他们利用商业化的模式让他们的歌火了,然后你才听得到他们的专辑!”

    

    周也摸着自己的唇瓣,紧锁眉头,妄想去捕捉那个女孩那张模糊的脸庞。

    可还是什么记不起来。

    周也背着吉他,起身。

    

    辛祁绷着最后一点理智,在后面喊住他,“周也!”

    周也没停,继续走。仿佛要去抓住什么即将逝去的东西。

    “周也,你难道想五年后,十年后,快死了,都还是在这么一个破练习室,这么一个破地方,穷摇,穷摇,再穷摇吗?谁都听不到你唱的歌,谁都不知道你唱了什么!你和你的歌将永远不为人知!”

    

    周也脚步顿了下。

    

    辛祁见他终于肯听他说一句,声音缓和了点,说,“周也,没有好的音乐市场算什么娘们借口。只要我们有本事,只要我们有胆子,只要我们敢改变这个市场,让市场来跟着我们的潮流不就行了!”

    周也站在原地,只留给他一个瘦长凌厉的背影。他问:“辛祁。你为什么唱摇滚?”

    “……”

    “没有自由的摇滚乐,跟读书人脱下裤子耍流氓有什么区别。”

    

    辛祁想反驳。

    但周也已经离开了。

    

    何建良上前去安慰辛祁。

    “行了。是不是兄弟啊。闹什么脾气!也哥这人你又不是不知道,他认定的事情,谁能轻易扭转得了。再说,这个公司真的不行。”何建良说,“要真签了这公司,估计他们让咱唱啥,咱就得唱啥。没有自由地唱歌,和机器有什么两样。”

    

    何建良回到位置上坐下来,随手敲了两下鼓。

    后又说:“卷毛,也哥说得对。我们要是为了钱,为了名声,为了有更多没品位的人喜欢我们的歌,这些东西于我们而言,本身就是不自由的。卷毛,我们要相信也哥,也哥他……”

    

    辛祁也回到位置上,声音淡了些。

    “我其实还好。可是也哥总要考虑考虑他自己实际情况。就他那生活水平,再这么下去,估计以后只能穷得喝西北风。”

    顿了会,他说:“那个古人,叫颜回的,厉害吧,每天追求学问。可还不是没饭吃,二十来岁就死了。你们想也哥也变成这样吗?”

    

    一旁一直没说话的彭禹生摘下耳机,过去捶了辛祁一拳,“行了啊!瞧你一脸被人爆|菊花的怂样,表情跟便秘似的。吊痒了想女人就直说。”

    何建良过去搂住彭禹生的肩,“走走走,你彭哥都说话了。去喝两杯,乐一乐。”

    

    ……

    

    致音在原地站了快一钟头,也没有等到一辆出租。

    更悲惨的是,她的手机和包还落在聚餐的包间,都没法联系梁昕玥来找她。

    

    天越来越深,致音捏着周也给的两百块,心里越发地慌。

    这地方偏僻,附近都没什么住处可寻。路上本来车就少,偶尔有几个开着摩托车,敞篷车路过的,对她吹个口哨,都能惊得致音缩好几下肩膀。

    

    致音在心里第101次骂周也是个混蛋的时候,在她视线尽头,出来了一道亮光。

    白晃晃的,恍若晨曦乍现。

    

    致音的心没来由地,不受控制地乱跳起来。

    

    那道光乘着风,霸道地照亮了致音整个视界。

    仿佛要照进她此后长长的余生。

    

    车灯熄时,周也停在了致音身侧。

    致音向来自诩反应敏捷,这一回却是有史以来反应最慢的一次。

    

    周也不等她反应,单手掐着致音的下巴,迫使她仰头看他。

    周也煞有其事,似乎在尽全力记住她的脸,他问:“你叫什么?”

    致音原本怀揣着的对他那点怨气一下子烟消云散。

    她说:“致音。”

    

    “智音?”他重复。

    “格物致知的致。音容笑貌的音。”致音装了个逼。

    

    周也不说话了。

    他视线下滑,拇指专心致志地摩挲她的下嘴唇,仿佛在捕捉某一个极为特殊的感觉。

    

    致音紧张得咽了咽口水,却任由他胡作非为。

    

    周也认真地下结论:“没擦口红。”

    致音不知道他想干什么,有些害怕,想往后退。

    但周也捉着她的下巴,紧盯着她的嘴唇,强制让她臣服在他的视线下。

    

    周也的拇指在致音嘴唇上搓出了一点干皮,他皱了皱眉,用一种更加专注的口吻,说:“嘴唇干裂了。”

    致音不接话。

    她意识到,他并不是在跟她说话。他就像一个生物学家,在观察他的小白鼠一样,在研究她的嘴唇。

    

    致音抿了抿嘴唇。

    周也的拇指不再□□她的嘴唇了,他滚了下喉结,问:“你有钱吗?”

    

    致音:“……”

    周也:“我的钱全给车加油了。”

    

    致音像个机器人,机械地抬起左手,给周也看她手心里两张红钞。

    周也面不改色,脱下吉他递给致音,说:“上车。”

    致音:“……”

    致音背上吉他,上了车。

    

    致音还没坐定,周也车子已经发动,嗖一声,像离弦的箭,冲出去了。

    致音整个人往周也背脊狠狠一砸,下巴磕在他的肩膀上,致音鼓了鼓两颊,感觉牙门有点疼。

    致音这回没含糊,趁着机车速度还没完全起来,直接双臂抱住了周也的腰。

    

    熟悉的温度,光裸的腹肌,少年身上混合的香味。

    致音的触觉、嗅觉得到了最完美的体验。

    

    致音抓紧了手里两张红钞。

    他没钱是吧。

    她“有钱”。她也可以“包养”他了。

    致音为自己“龌龊”的想法,轻笑了两声。

    

    笑声很淡,像蝴蝶扑腾两下翅膀的声音。

    笑声穿越机车声,滤过呼啸的风,一层层地,落到周也的耳朵里。

    

    车子没开多远,周也停在一家二十四小时便利店外,说:“去买点啤酒来。”

    致音:“……”

    

    致音磨蹭着,没跳车。

    周也回头看她一眼。他依稀记得她说自己听不见。

    致音对上他的目光:“你在这等我。”

    陈述句。

    

    周也看了眼她的两片唇瓣,用下巴指了指便利店。

    大概可能是对致音说:快去买。

    

    致音下了车,以最快的速度买了一打啤酒,飞快地结了账,冲出便利店。

    周也还在。

    他侧对着她,人骑在摩托上,单腿点地,那种漫不经心的模样像日漫里走出来似的。

    

    周也和致音完全相反,他似乎对声音极为敏感,致音一有动静,他就侧过了头。

    他看着她。

    她也看着他。

    

    致音心想,他没钱,我有钱,他也没法丢下我了吧。

    

    周也不动声色地看了眼她的双唇,又睨了眼她手里的一打啤酒,说:“上车。”

    致音笑意倏然放大,跑到他后座,卯足劲坐了上去。

    

    致音坐在他背后,环住他的腰,连忙说:“能不能送我去能打车的地方。谢谢。”

    周也目视前方,神情专注。

    致音撇撇嘴,也不知道自己的话周也听没听见。

    

    结果,周也又把致音带回了一开始扔下她的地方。

    周也停下车的时候,致音抱着他的腰,没有自觉松开。

    周也细长精致的眉拧了下。

    他冷淡地说:“放开。”

    

    他的声音太凉,致音一惊,马上放开了自己的熊抱,但她下一秒,就死抓住了周也的皮衣。

    “能不能不把我扔在这。这里根本不好打出租车。”

    

    静了下。

    周也:“下车。”

    

    致音脑子一懵。

    她下意识地更用力拽紧了周也的皮衣。

    以前她就听说,搞音乐搞艺术的人,脑回路都很奇怪,她那时还不懂。碰上周也,她忽然全明白了。

    

    她现在完全不懂周也为什么要在一小时之后重新来找她,莫名其妙带她买了一打啤酒,现在又要把她扔在这儿。

    这他妈都是什么脑回路?怪不得他高中都没毕业。

    高中能毕业的人,一定不会做这种这么没逻辑的事情。

    

    周也懒得解释,他抬起一条腿,尽力不踢到致音,自己先下了车。

    周也:“下车。”

    致音觑他一眼,下了车。

    

    周也长腿一跨,直接越过防护栏,沿着下坡的石子堆,往海岸线方向走。

    致音看着他的背影,第一次觉得她的智商和心机不够用了。

    

    他像一个迷宫一样,让她难以捉摸,无法看透。

    让她一而再,再而三地心生好奇,心生渴望。

    

    周也回了头,漂亮的嘴巴轻吐出两个字:“过来。”

    致音像得了圣旨,跟上去。

    

    周也在前走,致音在后面跟。

    他们彼此谁也不是谁的谁,但致音却觉得,她比世上任何人都离他近。

    

    周也在一颗大石头边坐下,朝致音摊手。

    致音诧异地“啊”了声,连忙将手里一打啤酒递给他。

    周也拧眉,接过啤酒,看她。

    “吉他。”他说。

    

    致音差点忘了这茬,她还背着他的吉他呢。

    她刚刚注意力全沾到周也人身上,都忘了他的东西还在她身上呢。

    有吉他在她身上,她竟然还怕他会扔下她,真是蠢到家了。

    

    致音将吉他摘下来,递给他,然后在他身边坐下。

    周也这回倒是没说“滚开”之类的字眼。他打开一罐啤酒,仰头就喝,喉结有规律地滚动了几次,一瓶易拉罐里的酒都入了他的肚。

    

    致音想到他在席间就喝了很多酒,蓦地出口:“喂——”

    周也难得地在别人喊他的时候,这么给面子地回过脸去看对方。

    致音对上他目光,双腿一软,到嗓子眼的话如同坠下了悬崖,再也说不上来了。

    周也目光下移,盯住了致音像玫瑰花开的唇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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