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黑衣人 一
莫老大一早歇下，阿叹唤来鼓野帮忙烧水抬水，上楼时，还时不时瞥向待在屋里看雨，却把房门打开的谢岂。
刀子嘴豆腐心。
阿叹在心里偷偷地笑了他一下，端着最后一盆水进了屋。
水汽迷蒙，热气腾升，阿叹替南芷宽了衣，又准备好自己的衣物挂在屏风上，嘱咐道：“南芷姑娘，记得要整个人泡水里，不然会着凉的。我还加了许多草药在水里，对身子好。快去吧！”
南芷听话地点头，转入屏风解衣沐浴。
阿叹坐回榻上，盯着自己对面的床榻，忽觉莫老大果然神算，他说四人，还确是四人。
窗外落雨滴答，屋里暖意氤氲，她有些犯困，却听南芷喊道：“阿、阿叹姑娘……”
阿叹一个惊醒：“怎么了？”
“这衣服该如何穿？”
南芷不会系带，衣衫交错，被她穿得皱巴巴的。看见她的样子，阿叹轻笑道：“还是我帮你吧，你可看好了。对了，你饿吗？我去灶房替你寻些吃的？”
“好！”南芷跟着他们一路走来，油米未进，如今已是饥肠辘辘，给她什么她就愿意吃什么。
“那你在这儿乖乖等着，我去去就来。”阿叹如同照顾孩子一般哄她。
客栈并不严密，四处都透着风，尤其是大堂，既是关着门也能听见夜风的呜咽之声。阿叹似乎听见脚步声，以为是谢岂终于鼓起勇气要来看看南芷，兴奋地跑过去，却在打开门的那一瞬间看见了几个披着黑斗篷的人，兜帽下是空洞，什么也瞧不见，他们本是路过，却在那一刻齐齐回头盯着阿叹，骷髅面具罩在脸上，双目如深渊一般虚无。无尽的恐惧吞噬了她，身体里似乎有一个声音在歇斯底里地叫嚣，四肢僵直，半分不能动弹。
“阿叹！”一个喊声将她拉回现实，南芷已将门合上，担忧地看着她。
阿叹双腿虚软，跪倒着倚在门边，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她揪着心，即使这样只能好受半分。
“阿叹，你的……你的眼睛……”
“什么？”她大睁着眼睛看向南芷。
“你本是灰瞳，为何，为何方才……变了颜色？”
“镜子，给我镜子！”
南芷方要去拿，却听门扉被扣醒，阿叹的心又一瞬间提到嗓子眼，她艰难起身，幻化出长剑，低声道：“南芷，你从窗户出去，找谢岂或者鼓野，快！”
她回头盯着那扇门，黑影幢幢，还有斑斓树叶的印子婆娑晃动，阿叹伸出颤抖的手，视死如归地正要推门，却听外头传来谢岂的声音：“阿叹？”
阿叹的神经陡然松懈，双膝一软，跪倒在地上，长剑“啷当”落地，谢岂一听不妙，忙推门而入，见她颓然跪在地上，额上是细细密密的汗珠，蹙眉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南芷从窗户上跳下，关好门，将阿叹拉至榻上，十分担忧地看着她。
阿叹饮了杯茶，镇定了会儿，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谢岂：“戌时已过。”
原是如此，莫老大所说的东西，并非鬼怪……而是这间客栈，其他的客人。
“九哥……”阿叹有些哆嗦，“这间客栈还有其他人，不，不知道是不是人……我看不见他们的脸，他们有脸吗？”她转头问向南芷。
南芷抿唇摇摇头：“阿芷方才没瞧清楚。”
“你来时，可有人跟着你？”
“没有……阿芷来时，这儿一片就阿芷一人，我害怕，所以就只能摸索着你们来这里，可又怕你们讨厌我，不敢上来……”
阿叹抓住她的手，轻声道：“别怕，日后你就跟我们。”
“当真？”
“当真。”
“阿叹！”谢岂没想到她答应的那么果决。
“九哥，你再扔下她就太残忍了！”
“带上她才是对她的残忍！这里我们不能久待，那个莫老大伪装人族，今夜又有不速之客，等外头雨停了我们便走。”
“伪装人族？你如何得知？”
“他那个烟杆的质地你瞧不出来？还有那坛酒，分明就是落雪的味道。连神君都要将落雪藏匿起来，他为何如此大方？”
阿叹一直觉得那酒甚是熟悉，原是落雪。
“这客栈太多蹊跷，我们初到人间，小心为上。”
谢岂望向南芷，见南芷也盯着他，十分倔强。
谢岂道：“姑娘今夜可随我们离开，但日后便大路迢迢，各走一道吧。”
“阿芷不会拖后腿的！你们完成任务后，能不能带上我？”
“姑娘为何紧咬不放？”
“话本子里说过……”
“可这不是故事！”
南芷被吓到了，立在一边儿绞着袖子。
阿叹连忙将谢岂推出屋外，转身劝她：“你别理我九哥，他自从来了人间，天天跟吃了□□似的，这个不行，那个不对，你甭管他。”
二人各卧一榻，阿叹侧睡面向南芷，小声问：“阿芷，醒着吗？”
南芷糯糯一答。
“我问你啊，当初在湖里，你怎么就认准我九哥了呢？”
南芷笑了：“你还记不记得，我说的那个落水姑娘的故事？其实她也是荷花妖，是我的姐姐，她喜欢上一位公子，就化为人形佯装落水，其他的姐妹们老是笑话她，说我姐姐又痴又傻，可没想到，她竟与那位公子成亲了。”
“然后呢？”
“那是一百年前的事了，从那以后，我便再也没见过姐姐，我想她应当是生活得很幸福，所以才不想回来了吧。”
百年，对于神魔妖怪来说，或许只是弹指一瞬，可对于人，却是一辈子。南芷的姐姐，若不是渡劫成了人，与那公子同去同归，便是归隐，守着孤坟荒冢了。
“你想同你姐姐一样？”
“我姐姐曾说，我们是荷花，千百年如一日地守着池子开了又败，败了又开，若不出去，而后永远都是如此，倒不如去人间看看，饮得浮生酒，赏得烟花景。我也想像姐姐一般……就学了她的法子，没想到还真遇上了你们。”
阿叹感慨，经典路子就是好用，过了百年竟还能奏效。
“阿叹，你们呢？你们从何而来，又要去做什么？”
阿叹指了指上方，道：“我们从山上来。”
“山上？你们……莫不是灵山的？我姐姐曾讲，我们的湖连着盐溪，而盐溪则是通往天界灵山之路。你们……是神仙？”
阿叹斟酌半晌：“也不是，顶多算个半仙儿。”
南芷笑了：“阿叹，在人间，半仙儿是用来骂那些江湖骗子的。”
“江湖骗子？那是用来做什么的？”
“唔……比如算命看病，驱鬼降妖？”
“嘶——”阿叹思索一番，郑重道，“怎么总感觉是在说我呢？阿芷，你还有哪些人间趣闻，再同我讲讲。”
南芷想了半晌，道：“有一件事，是关于商乌大祭的，我讲与你听听？”
阿叹开心地抱起褥子爬上南芷的床，与她同睡一边：“说。”
“据说有一年大祭，失踪了很多人，大多是女人和孩子，后来被人在后山找到，有的无头，有的无身，还有的被吃干净了内脏。那时候，连着几天，许都的人都能听见后山传来婴儿的啼哭声。”
阿叹心里有些发毛：“然后呢？”
“许都的人请来了青崖山的道士，里面不乏有道行高深的人，作了法驱了魔，便也好了。此后，每年的商乌大祭，许都都会请来青崖道士坐镇，也就在没发生过此等事情。”
“那……那座后山，在何处？”
南芷蹙眉思量，突然目露恐惧，幽幽说道：“好像……就是这里……”
一道惊雷劈下，雨势骤急，豆大的雨珠砸在窗上，激得窗棱喀喀作响。黑暗中，似乎有微弱的哭声从外头传来。
阿叹屏息听着，那声音颤颤巍巍，一阵接着一阵。
风雨飘摇，好似要将木窗拆卸下一般。
她爬下床，艰难地打开窗户往外探。一人身影细长，披着黑斗篷，雨水落不近他的身周，好似有一张结界围绕着他。阿叹有探出去几分，雨水顺着她的发丝流入眼里，只见那人左手托着一个婴儿，指甲尖细污秽，深深地嵌进孩子的皮肉里。
他猛地回头，吓得阿叹立马缩回脖子蹲下，水珠滴入后颈，钻心的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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