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地主老爷走了。
鸡毛毽子摆在桌上。
我一个人站在院子里，踢毽子。
1，2，3
1，2，3，4，5
…
直到一口气踢了100了才停了下来。
精疲力尽倒在地上，我望着一望无际的天空，总觉得我爸在天上看着我。
爸，你为什么就丢下我了，是我不乖么，我昨天又考了100分。人死了是去天堂了，还是去地府了，在那里你的腿是不是就好了，那里有地方住吗，房子是不是比100号大……
他再也不会回答我了。
风吹过，院里一地落叶随风飘动，满地树叶将我淹没。
就这样吧，静静的躺着，太累了，睡一会。
大地为铺，落叶为被。
梦里还有地主老爷，他就静静站在远处，微笑看着我。
净是凄凉。
院外铃声骤然响起，惊醒了我。
有人喊道，渺娃娃，在家吗。
是福爷爷。
提起十二分精神，起身抖干净身上的落叶。
看清我刚才原来是藏在在落叶之下，福爷爷急着喊起来，啊哟，娃娃呀，你咋躺地上睡觉啊，你要病了我们怎么和你爸交代啊。
我爸？他刚才在对着我笑呢，一点都不生气。
隔着栅栏，看到福爷爷身后跟着一个女人，年轻漂亮性感不知道怎么形容，和岛上那些婶子不一样，看着就洋气，像电视里的大明星一样。戴了一副有半脸一样大的墨镜，头发又黑又直，穿着一件棕色毛皮大衣，小短裙细高跟。如今回忆起来记忆早已模糊，依稀记得一些，只这些回忆想起仍觉得惊艳。
打开门，福爷爷叹了口气，我就送你到这里，有啥话你自己和娃娃讲。
我望着那个女人，一脸疑惑，这是谁呢，岛上从来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婶子。
福爷爷临走还不忘嘱托了句，记得给娃娃煮点姜汤。
弯着背，一步一步走的缓慢，背影满是沧桑，不知道为什么觉得那么伤感。
那个女人，她唤我渺渺，她说她是我的妈妈。
妈妈，我爸口中仙女般的女人，丢下我们父女跟男人跑了的女人，我爸等到死都没等回来的女人。
现在，我一点都不期待她的出现了。
她自说自话的登堂入室。
我爸的相片摆在客厅里最明显的位置，他是笑着的。
他终于等回了他等的女人，可是自己已经化为了灰值得么。
我爸在看着她，她视若无物。
渺渺，你吃饭了么，你饿么。
没，饿。
妈妈带你出去吃饭吧。
好。
我就呆呆望着她，不知道该和她说什么。
以前我对她充满好奇，有很多很多问题想问她。现在一句话都开不了口。
有些事，问了还不如不问，不知道还有所期待，知道了只会失望。希望越大失望越大，既然如此那就不要有希望就可以了。
她带我去岛上的一家小吃店，一人要了一碗馄饨，一碗大碗，一碗小碗。
两个人面对面坐着，谁也不说话。
直到馄饨端上来。
午饭直接睡了过去，我也是饿坏了狼吞虎咽。刚端出的馄饨还很烫嘴，烫痛了哇哇叫。
她只淡淡笑着，安慰我，慢慢吃没人和你抢，要是不够可以再来一碗。
一份小碗的馄饨很快连汤带水解决了。
她吃的很慢，很优雅，淑女派的吃法。和她一比，我就是乡野村妇做派太过粗鲁。
原来和妈妈吃饭是这样美好的感觉。
以往和地主老爷吃饭，他觉得要大口吃肉大口喝酒才痛快，虽说文艺青年都很斯文，但是可能是当了地主爷的错觉让他变成如此粗俗的世人。
可是我还是想念和地主老爷一起吃饭。虽然画面没有美感。
吃完饭，她带我回家。
来时坐的下午的班船，最早也得明早才能走了。
她说想我谈谈。
我问她，谈什么。
她开门见山地告诉我，她来，就是想带我走，我需要一个家。
走？去哪？家？这里就是我的家。
她说要带我去荣城，她在哪里有一个家。去了那可以给我更好的生活。她结婚了，丈夫姓沈是个生意人，他还有个儿子比我大三岁。他们特别想要个女儿，他答应会把我当亲生女儿对待。去了荣城，我可以上那最好的学校，只要认真上学，以后就可以考一个好大学，不用一辈子困在这个岛上。
我不懂，结婚了是什么意思。我爸爸就不是她的丈夫么。
她告诉我，结婚是要有结婚证的，有结婚证的才是夫妻，而她和我爸之间只是一次意外，什么都不算。
当初带走他的男人就是她如今的丈夫。
他们本是一对佳人，被父母拆散，他接受家里安排娶了不想娶的女人。俩人私下一直有联系，直到他的妻子病逝，他们才重新在一起。
岛上条件不好，生我时落下了病根子，看了好多年医生都没怀上。她的丈夫想个他们的孩子，最好是个女孩，眼看他们的孩子是没希望了，退而求其次想到了我。
这几年，她给我爸寄过信打听我的情况，家里有了电话以后她就改打电话了，她把情况一五一十都告诉我爸。
她告诉我爸，想要带我去荣城一家四口团聚，让我过上更好的生活。但他不愿意，他不愿意牺牲自己的三口之家去成全她的幸福。最后两人在电话里吵了起来。
这些他都不曾告诉我。
原来，地主老爷一直都是错付钟情，一场空欢喜。
她丢下我和我爸不过是为了重回人生正轨，而我爸却到死都在等着她回来。
如今她回来找我，也不过是为了她自己。
抬头看看我爸，他依然微笑着，等了这多年等回来的是怎样不堪的真相。
他跳下海时心里在想什么呢？
夜晚，我和她躺在一张床上，背对着背，谁也没说话，安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原来，有妈妈在的日子是这样的。
为什么和其他有妈妈的孩子好像不太一样。
我望着窗外，月亮明晃晃地挂在天上，大海上波光粼粼但依然黑沉。月光再亮也照不亮黑夜里的大海。
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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