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欢乐英雄 第二部 9
芸娘身后,小厨房屋檐下,墙缝里,滚滚的青烟一团一团冒了出来,时不时有小火苗舔着房梁,跃跃欲试地想要烧成大火。春雨绵湿,梁、牖、砖、瓦一时烧之不透,雨水压着烟火,整间厨房变成了个硕大的烟囱。乡下人家,讲究的就是个守望相助,眼见不多时四邻八乡都势必要聚拢来。芸娘已经存了速战速决的心思,抬手下令:“杀!”
夺夺夺夺!精铜打成的长钩沿着院墙勾成一排,外头是吐气开声的一发力,小院子的两面墙在漫天灰尘里轰然倒下,不等烟雾散尽,数十支短箭向着萧老板直射过来。
萧老板黑衣无风自鼓,顺着前襟刺拉一声开裂,他黑衣抓在手中,迎风而动,宛如一面大旗,将点点精光包裹其间。他距离芸娘不过两丈,抱起二毛,一步一步就走了过去,走得虽慢,但周身上下气劲密布,左手衣成天圆,右手刀做破军,守势天衣无缝,进势引而不发,似乎千军万马,也挡不住他的步子。
“账总有错的,萧老板太较真了。”芸娘一边客客气气地解释,一边双手齐挥,水井之中,窜出两条黑影,雪练般剑光一刺其背,一刺其衣。
此剑之快,已不在风雪原之下,只是快剑刺入衣中,只深深凹陷,竟刺不透那股气劲,萧老板手中黑衣又是一转,连人带剑一起卷起,重重向下一砸,正砸在背后那人身上,叮叮当当铿铿锵锵一片乱响,黑衣上粘着的箭镞撒落在地上。黏字诀的内劲,诸家内功心法都有一二运用,但能用到这种鬼斧神工境界的,当真是前无古人。
“错一笔账就不是账,是债。”萧老板也很客气,“笑纳楼从来不会搅场子,只是算账。”
“青天大老爷,冤枉啊,你这一算账,我的账可就没法算啦。”芸娘倒也不急,轻轻巧巧后退两步,单指一点福宝:“这小子放的火,稍后来了人,不小心死了,那是算在我的头上,还是铁敖的头上?”她说归说,手底下可不耽误,又是一挥手。
再一轮长钩飞出,这一回,堂屋、后屋、铁敖的小书房……轰隆声中,墙壁被一起拖倒,屋顶被一起掀开。烟尘起得快,散得也快,只见一堆废墟残垣之中,铁敖好整以暇地坐在梨木椅上,怀里还抱着风筝。
铁敖的左臂挡在风筝头顶,肩膀上,额头上,都被飞砖走石撞出血渍,只有风筝完好无损,从师父怀里抬起头来,歪着脑袋,向外看。
一砖一瓦,胼手砥足建起来的小家,就这么灰飞烟灭,梦似的。
萧老板向铁敖微微点头,又向芸娘道:“芸娘,以你的门道,想在我面前杀了铁敖,恐怕不容易,只是按我的规矩,不该管的恩怨,我从来不管。”他举手投足之间,已经放倒三具尸体,居然脸不红心不跳地说自己“从来不管”。只是江湖上艺高一筹压死人,芸娘也不好说什么,点点头:“萧老板是个明白人。”
“我有个建议,听不听在你——铁先生挪挪步子,芸娘,你也挪挪步子,找个宽敞地方做个了断,你跟我回笑纳楼,把账结了,这事就算是两清了。”萧老板这个建议倒是大出芸娘意料之外,铁敖武功尽失,风雪原双手皆伤,楚随波已经就擒,如果苏旷在此,还有几分顾忌,苏旷不在,根本就是放手打杀而已。
她点头:“也好,只是什么地方萧老板看得过眼,还请明示?”
“由此向南一里半,湖边有一块空地,人迹罕至,不妨作为埋骨之地。”
“萧老板说话算话,我换个地盘,你不插手?”
萧老板遥望铁敖:“自然也要问问铁老爷子意下如何。”
铁敖的一双老眼里,有着掩饰不住的悲伤,他好像一刻之间就老了,老得快要挪不动步子——这纷纷厮杀似乎桩桩件件与他有关,又似乎桩桩件件与他无关——他拉着风筝的小手,也不择路,高一脚低一脚,踩着砖石,踩着包裹,踩着四角朝天的书桌……僵硬而摇晃地向前走着,走到萧老板身边,才问:“萧老板……笑纳楼里的账目,已经都结了?”
“结了。”简简单单的两个字,铁敖的身体里似乎被抽走了一切气息和光芒,他摸着风筝,粗糙干裂的手摸得风筝小脸生疼,像棵已经枯死的老树,枝丫盖着幼苗。或许只是一刹那,但这一刹那漫长如永恒,铁敖开口,极慢地:“芸娘,你要我的性命,拿去就是。楚大人,阿秀姐和这两个孩儿无辜,你放他们走。”
“青天老爷,民女冤枉啊。”芸娘嘻嘻一笑,“民女不是滥杀无辜,只是在斩草除根,这也是铁当家当年立下的规矩,怎么您都忘了么?”
铁敖仰面向天——阴沉沉的天上,****细雨纷飞散乱,如哭如祭,他发出一声哀号,尖锐惨厉到不像人的声音:“报应哪……报应!”
芸娘不耐烦听:“铁当家的,哭天抢地也晚了。您要是听萧老板一句呢,村子里头少几条人命;你要不当回事呢,我也奉陪。”
铁敖斜视萧老板一眼,呵的一声长笑:“铁某平生,何曾托庇在他人羽翼之下?芸娘,阿秀婶现在何处?”
芸娘微微一笑:“你上了车,自然就看见她了。”福宝再也听不下去了,顷刻之间,居然到了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地步。萧老板武功虽高,但似乎没有相助的意思,他一转身对着芸娘吼:“贱人,我先要你的命!”
“福宝啊,她说的不错,我们在这儿多耽搁片刻,就是多招几个人送死而已。”铁敖拉着风筝,率先向外走,苍老的声音飘在细雨里,“你拜我为师,可是大大的错喽……错喽……”
萧老板和芸娘隔着一丈空对峙。铁敖一出去,芸娘挥挥手,两个手下把楚随波也架了出去。福宝恨恨地一跺脚,也出去……转眼之间,小院子里只剩下芸娘、萧老板和二毛三个人。
芸娘向前进逼一步:“萧老板,这孩子交给我。”萧老板也摇头:“这孩子无辜,我带她回笑纳楼,此生不问旧账也就罢了。”
“我诛她父兄,她如何肯作罢?”“祸不及稚子,何况稚女。”
两人还在争辩,二毛却无声无息的,萧老板惊疑之下低头一看——二毛满脸通红,额头鼻尖满是细细汗珠,伸手一摸,浑身滚烫。二毛一只手在肩窝上不断抓着,但虚弱无力,未能把衣领拉下来。
这倒不是得了急病的样子,萧老板心里头一动,伸手扯开二毛衣领——小姑娘身上皮肤还是黑黑黄黄的,细细的肩胛骨上,不知何时多了一块黑色长圆形的东西,胎记般的,偏偏似个活物,还微微的一动一动。
“芸娘!”萧老板大怒,“你与铁敖恩怨,我已经撒手不管,你还敢找这小孩子麻烦?”芸娘看着那东西,也吃惊:“我要杀她,只管杀她就是了,这东西不关我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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