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天降 9
这一杯酒喝完之后,顾碧城也不等卫长声有所举动,自己便斟了一杯酒,再度一饮而尽。卫长声全不在意,任由她自行斟酒,间或也相陪一杯。顾碧城越喝越快,越喝越急,也不用多久,这一壶竹叶青已被喝了个干净。
卫长声晃了晃酒壶:“没酒了,顾姑娘还要不要?我再去打一壶来?”
顾碧城想了想:“也好。”
又一壶竹叶青拿来,不一会儿,这一壶酒也被喝了个干净,顾碧城的脸色本白,现下更白,一双眼却亮得惊人,仿佛静夜里的两簇火焰,只神色还算镇定,道:“再来一壶?”
这次却是卫长声想了一想,方道:“也好。”
这第三壶酒,也如前两壶一般,很快地喝尽了。顾碧城这次就不再要酒,一双眼只盯着面前的酒壶,似乎是在研究上面的花纹。她目光看似凝注,其实仔细一看,已经没有焦距了。
卫长声心中暗笑,他自然知道自己拿来这竹叶青乃是当地一绝,入口虽然绵软,后劲儿却是很大的。却听顾碧城道:“其实我的酒量还可以。”
卫长声便正色道:“是,顾姑娘的酒量着实不错。”这可也不算撒谎,喝了三壶竹叶青还没趴下,也算难能可贵了。
顾碧城看着他道:“可我觉得我现在已经醉了。”
卫长声笑道:“真正喝醉的人,从来都是说自己没醉的。”
顾碧城怔了一会儿,道:“好像也有道理。”又过一会儿,她道,“过去在教中时,我也常陪兄长喝酒。可到了江南,遇到非言之后,我便不再喝酒了。”
她在身份泄露后,面对孟非言时,都以“孟公子”相称,然而在这逆旅途中,喝了许多酒又面对卫长声这样一个人,她竟又不自觉叫出了昔日的称呼:“那时我不晓得为什么,现在想来,在他面前,我还是刻意压制着自己。”
她的目光依然盯着面前的酒壶:“卫三公子,我向他隐瞒我的身份,这做法是否十分不对?不对到……他宁可杀了我的地步?我到现在还是不能明白,非言他,他为什么要刺我那一剑?”
他为什么,要刺我那一剑?
这个问题,这些天来在顾碧城心里也不知萦绕了多少个来回,她本性倔强,不愿在卫长声面前表露出来,可是这一件事实在让她心中似焚,煎熬得她寝食难安。也直到她醉后的这一刻,她才终于说出了这个折磨了她良久的问题。
卫长声听了她的问题,便正色坐好,道:“我以为,顾姑娘你隐瞒你的身份,此事确是十分不对。”
顾碧城听到他这般说,神色便渐渐地难过起来,却听卫长声续道:“若是两情相许,自当全心相对。若换成是我,也会有些难过,会想莫非是我所为十分不堪信任,所爱之人才不肯相信于我?”
顾碧城倒是从没想过这一层,一时不免有些怔住,却听卫长声话锋一转,笑道:“不过,那位孟公子的所作所为,可和顾姑娘你隐瞒身份这事没什么关系。”
顾碧城又是一怔,心道那又是为了什么?却听卫长声平淡道:“那只是因为,孟非言此人是个混蛋而已。”
这一句话一出,顾碧城不由愕然,手里抓着酒杯都忘了放下,却听卫长声徐徐道:“既已两心相许,自当全力相护。那位孟公子的做法超出常理之外,所以顾姑娘你不小心中招也是情理之中。可人这一生,难免会遇上一两个混蛋是不是?所以顾姑娘,你也不必太过在意了。”
说到最后几句话时,卫长声的嘴角含着笑意,面上一派洒脱,明珠美玉难拟其色。顾碧城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神色逐渐开朗,一种豁然的神态,慢慢地自她眼中升起。
原来没有那么复杂啊。
原来一切的一切,只不过是因为我遇见了一个混蛋而已。
顾碧城站起身,举起手中的酒杯:“我明白了,多谢你。”
她似乎是想敬卫长声一杯酒,可是她忘记了酒杯已空,这一扬酒杯,涓滴全无,她却毫无所觉,喝了那一杯“酒”,手一甩,那只银杯直摔了出去。卫长声一伸手抄住银杯:“顾姑娘?”
顾碧城已经醉倒了。
她伏在桌上,夜风渐起,衣衫被吹得紧贴在身上,花木的影子在她身上印出摇曳的花纹。恍惚之间,卫长声觉得面前的女子真成了画中人,再一阵风,她就要被吹回了画中。他皱了眉头,心想:孟非言是怎么狠心在她心口刺下那一剑的?
卫长声之前当然也知道孟非言,听说玉笛公子人品出众,又擅书法,还很有意与他结交一番。可如今嘛……
卫长声摸一摸长生剑的剑柄,又活动一下拳头,现在他一想到孟非言这名字,就想把这人拉出来揍上一顿。
顾碧城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天光已经大亮。她发现自己和衣躺在床上,身上盖着暖融融的被子。床边的小桌上有一壶茶,她倒了一杯出来,茶水竟还是温热的。
她把茶杯捧在手里,透过窗子照在身上的阳光是热的,盖在身上的被子是热的,手中的茶杯也是热的。整个人似乎被放进了一个暖乎乎的罩子里,舒服得要命。
那一刻,她忽然就忘记了过去的那些事,被打断的婚礼、背叛自己的爱人,那一切仿佛初春的冰雪,在这一片暖意中消散了个干净。
本来就该忘了,那一刻,顾碧城对自己说。
过去种种譬如昨日死,以后种种譬如今日生。
她喝完了一杯茶水,把自己打理得干净整洁,走出了门。
卫长声正在外面等候,看到她出来,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和她打着招呼:“顾姑娘,早。”
顾碧城还之一笑:“卫三公子,早。”
昨晚宿醉,这自然与伤口无益,可是心灵上的解脱却使得她异常轻松,思及卫长声此举好意,顾碧城在心中暗自记下,口中却不再多提。
在上路之前,卫长声购买了路途上许多必需之物,又重新布置一番马车,经他这样一布置,这辆最普通不过的马车顿时舒适精致了许多。
顾碧城心中品度,果然是世家子弟出身,日常小事亦见根底。她正思量着,却见卫长声把自己那匹玉花骢也系到了马车上,顾碧城见那匹玉花骢十分神骏,忙阻止道:“这不是委屈了这匹宝马?”
卫长声却是一笑:“有用武之地方是宝马。”他伸手拍拍玉花骢的脖子,笑道,“老兄,这一路交给你了。”玉花骢便扭头舔他的手,十分亲昵。
二人此时登程上路,顾碧城的心情就与前番大不相同,此刻江南正是烟雨之时,一路行来皆是美景,马车如行画中,又有一个卫三公子侧畔说笑。顾碧城的伤势,较之从前痊愈的速度也就快上许多了。
五、流水奇踪
连续行了几天路,初夏将至,烟雨蒙眬,卫长声在外驾车,便买了蓑衣木屐穿上,若换了旁人,这般打扮总要有些狼狈相,卫三公子却反倒显出一种洒脱自在的晋人风度来。顾碧城在车中看了,忍不住也要赞上一声:“好风仪!”
卫长声拱一拱手,笑道:“多谢了。”
自顾碧城卸下心结之后,两人一路谈天说地,倒也颇有一番趣味。顾碧城自己也诧异,原来在逃亡途中,自己也能有这般的兴致。卫长声又招呼道:“顾姑娘,你要不要出来坐坐?”伸手又递过一件蓑衣。
在车里坐了几天,确实有些气闷,顾碧城未想卫长声倒想得这般周到,笑道:“多谢了。”顺手把蓑衣往身上一披,也坐了出来。风帘卷着雨丝扑打在她面上,雨水沾在口中,竟有种甜丝丝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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