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京画本 南金东箭 上 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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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京画本 南金东箭 上 十

  

    萧铁骊在秦晋王帐下见过他一面,还礼道:“大石林牙。”

    原来这男子名唤耶律大石,乃辽国宗室,太祖耶律阿保机的八世孙,通汉学,善骑射,天庆五年进士及第,擢为翰林应奉,历任泰州、祥州刺史和辽兴军节度使。辽语呼翰林为林牙,故众人皆称他大石林牙。

    萧铁骊重返酒肆,耶律大石亦命人重整筵席,与他把酒叙话。耶律大石的正妻萧塔不烟也在座中,性情爽朗,言语明快,一见萧铁骊便道:“听说涅剌越兀部迎战金国军队时,萧小将军受伤百处仍屹立不倒,一人斩杀三百名女真武士,堪称我契丹首屈一指的英雄。”

    萧铁骊很惊讶,果断地道:“传言不可靠,那一战,我可能杀了八九十人,不会再多了。就算真的杀了几百敌人,也不值得称道,涅剌越兀近乎灭族,上京还是沦陷了。”

    耶律大石重重地叹了口气:“太祖创业之地被女真人夺走,对民心士气打击很大啊,不过涅剌越兀拼死相争,也为辽国上下立了榜样。”

    萧铁骊沉默片刻,打起精神道:“刚才听大石林牙唱歌,让人心都热起来了,真是好歌。”

    “这歌是宫中文妃所作,意在劝谏皇上。女子有这样的胸襟,实在让我辈男儿感佩啊。”耶律大石的语气有了微妙的变化,“不过,这歌却不讨皇上喜欢,文妃娘娘也因此遭到厌弃。”

    萧铁骊讶道:“怎么,难道皇上不想收复河山,逐走女真?”

    耶律大石的手轻轻叩着桌面:“也罢,既然萧小将军通晓汉话,我将文妃娘娘作的另一首汉诗念与你听,你便明白了。”他的声音浑厚优美,一句句念来铿锵有力,“丞相来朝兮剑佩鸣,千官侧目兮寂无声。养成外患兮嗟何及,祸尽忠臣兮罚不明。亲戚并居兮藩屏位,私门潜畜兮爪牙兵。可怜往代兮秦天子,犹向宫中兮望太平。”

    萧铁骊沉吟道:“这诗的意思是说皇上重用奸臣,赏罚不明?”

    耶律大石双目灼灼,接道:“不错,就是这意思,还要加上拒谏饰非、穷奢极侈、耽于游猎、怠于政事几条。”

    塔不烟一直含笑坐在旁边,听到这里咳了两声,道:“重德,不要说过了。”

    耶律大石摆了摆手道:“不妨事,汉人有句话叫‘白头如新,倾盖如故’,我与萧小将军正是一见如故。方才的话不是随便说的,我信他。”

    萧铁骊胸口一热,端起酒碗来敬耶律大石,仰首将一海碗烈酒灌了下去。

    耶律大石也一气饮完,将酒碗掼到楼板上,笑道:“痛快!萧小将军,耶律大石虚长你几岁,若不嫌弃,今日与你结为异姓兄弟如何?”

    耶律大石形貌儒雅,为人却慷慨豪迈,萧铁骊早有耳闻,今日一见,便即心折,当下伸手道:“耶律大哥。”

    耶律大石伸手与他重重一击,随即紧紧握住,道:“萧兄弟。”

    塔不烟笑道:“自松醪会后重德就时常念叨,世间有如此英雄而不识,实在是平生憾事,今天可算遂了心愿。”

    “萧兄弟,大哥有几句掏心窝的话想跟你说。时局败坏如此,是因为咱们辽国是从根子开始烂起的,国家纲纪废弛,军队疲软涣散,跟女真人打起仗来自然一输再输。”耶律大石压低嗓门,一字一顿地道,“等到合适的时机,我们想拥戴新的主君,重建太祖太宗时的强大国家,兄弟你愿共襄义举么?”

    萧铁骊听了这犯上谋逆的话,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待到醒过神时,多日的颓气忽然一扫而空,一种前所未有的光明感觉灌注心底。他全身热血如沸,慢慢道:“拥戴新的主君,重建新的国家,我当然愿意,萧铁骊愿为之竭尽全力,死而后已。”

    

    辽国真寂院。

    游隼电疾飞而至,掠过庭院,径直停在书房的条案上。

    耶律嘉树解开绑在它足上的小竹筒,抽出一张薄薄的纸条儿,上面只有寥寥的一行字:“观音,我已投到秦晋王帐下,安好,勿念。铁骊字。”信中对涅剌越兀族灭、耶律歌奴身死之事只字未提。萧铁骊的态度正是耶律嘉树所希望的,他将纸条原样封好,抚摩一下电的颈羽,轻叱道:“去。”

    

    

    

    宋国宣和七年(公元1125年)暮春,月亮陷在湖水般蓝汪汪、清粼粼的夜空中,月华明瑟,与满城的华灯、市河的波光相映,为不夜的扬州城镀上了一层银辉。

    卷珠帘的店主应付了几拨食客,忙里偷闲地踱出后门,站在自家的河埠头边剔牙。一艘画舫从通泗桥方向航来,经过卷珠帘的埠头时,店主恰听见一个清亮的少女声音:“怨不得前人说,天下三分月色,扬州要占去两分。皓岩,咱们下船吃点宵夜,看看月亮。”

    一名青年男子道:“外面的东西不干净,别又害你闹肚子。再行两刻就到我家别院了,厨子也现成,咱们清清净净地坐在园子里赏月不更好?”

    有小童垂涎欲滴地道:“听说扬州卷珠帘的碧桃糕和烧黄鱼跟别处做法不同,好吃得要命,卷珠帘酿的云液酒也是一绝呢。”

    青年不悦道:“原来是你小子在旁边撺掇。”

    少女笑道:“皓岩,你可别怪小安,是我想去。”

    青年虽然答应了,声气却甚是勉强。

    短短几句话间,那画舫已过了卷珠帘的埠头,只得调头回来。店主笑嘻嘻地迎上去,见一位年方弱冠的青年从舱中步出,五官深邃,气质清贵。他个子甚高,堪堪挡住身后的少女,只瞧见一角碧蓝裙子。一名梳着总角的伶俐侍僮蹦蹦跳跳地跟在后面。

    店主招呼道:“客官来消夜么?敝店还有一间临水的阁子空着,离大堂甚远,极清净的。”一句话便让青年蹙着的眉头舒展开来,点头道:“那最好。”

    那着葱白短襦、绞缬蓝裙的少女经过店主身侧时,令他呼吸一窒。卷珠帘的店主识人多矣,却从没见过这般清丽俊爽的人儿,刹那间,淡银的月色竟明澈到了十二分,面前的世界也微微晃动起来。那少女步子甚快,她走过之后,店主眼前仍浮现着一张清极丽极的面庞,全然不施脂粉螺黛,浅蜜色肌肤,雁翎般眉毛,一双眼睛黑是黑、白是白,孩子似的清净澄明。

    当先的沈皓岩回过头来,面色顿时一沉,狠狠瞪了店主一眼,店主讪讪地移开目光,亦觉自己失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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