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文字H 飞马记 三
一人一马正跌跌撞撞地小跑着,路上却迎面来了一人。只见这人齐额扎一块蓝巾,三十来岁,五官平常,穿一身灰布衣裳,肩上搭个褡裢,双腿上倒打着千层浪绑腿,瞧来精神利落,是个走远路的行人。罗马担心铜板的蹄子碰着他,叫道:“让一让!让一让!”那人抬起头来,见铜板挣扎,低声道:“可怜,可怜。”这时铜板正与他擦肩而过,罗马听见那人说话,微微一愣。只见一道白光闪过,罗马手上两股马缰齐断,他双臂力气使空,几乎一个跟头栽下地去,再直起腰来时,铜板已失去束缚,奔了个风驰电掣。那断缰垂在它颈项两侧,被风带得笔直。
其实罗马本就心疼犹豫,这时有了绝好的借口,索性把心一横,由着铜板去跑。这马儿委屈许久,一朝得以宣泄,如何还肯停下来?它直跑了个四蹄生风,奔过半程,已经追上完颜赤海,最后到达驿站时,完颜赤海一人一马早给甩得无影无踪了。
罗马跳下马来,王大人远远冷笑道:“我大宋好快的马!”罗马不敢接话,回头来看铜板,只见它鼻翼上流下血来,乃是方才跑得太猛,迸裂了鼻内的血管。罗马心疼得将脸贴上铜板额头,道:“对不起,让你受委屈了。”旁边有卫兵领王大人之令,上前将他摁倒绑了。罗马垂头伏罪,只对旁边的驿卒道:“我的马倔,麻烦你们好好待它,别……不要打它,只要信它,它的脚力,决不会误事!”
正在这时,却听旁边有金人问:“这人到底犯了什么罪,你们三番四次要绑他?”王大人赔笑道:“这小卒好不懂事,屡次坏了使者的兴致,不好好教训一下,那还了得?”几个金人面面相觑,不明白这是什么道理。正不知所措,驿门外马蹄声响,完颜赤海终于回来,在马上看见铜板,咧开大嘴哈哈大笑,跳下马走过来,这才看见罗马被绑住了,勃然大怒,手中马鞭乱挥,噼噼啪啪把押着罗马的卫兵都打开了。
王大人惊道:“完颜将军这是为何呀?”完颜赤海怒目相视,暴跳如雷。通译道:“完颜将军说道,这人骑术精绝,快马无敌,是真正的大英雄。他输得开心,输得痛快!这人是他的好朋友,谁绑这人,就是在和他完颜赤海为敌。”王大人不料这金人这般性贱,自己一记马屁拍在了马蹄上,心中虽然郁闷,脸上却哪敢露出来,忙不迭将罗马放了。罗马险死还生,兀自吓得手脚发软,可心中倒也对这金人颇生了几分好感。
众人便又重吃了一回酒,完颜赤海招呼人给罗马加了张凳子。罗马长这么大,头一回受到这般礼遇,当真是受宠若惊,勉强吃了数盏酒,直如受刑一般。那通译受完颜赤海指派,不时问起铜板的本领、血统。罗马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完颜赤海看他老实,越发喜爱,忽然转头吩咐侍从,端出一盘金元宝,对王大人道:“这是咱们的赌注,我输了,六千两银子给你!”王大人摆手道:“完颜大人玩笑了,赛马下注一事,游戏怡情而已,怎可当真?我难道真要完颜大人的银子么?这可折煞我了。”
完颜赤海一再坚持,王大人却只是不收。完颜赤海终于着恼:“我们金人赌得起便输得起,你干吗这么婆妈?若是怕我折本,我倒有个提议:你将这黄马、骑手一并送给我,让我带他们归国,与我国国主、王公去赌赛,帮我多挣些赏赐、赌金也就是了。”
通译说出来,罗马大吃一惊,王大人却哈哈大笑道:“这事容易,我去与这驿站的长官说一声,就将这驿卒送了你,供大人差遣也就是了。”完颜赤海大笑道:“不费事么?”王大人摆手道:“举手之劳!”
他立刻招手叫来飞马驿管事道:“这驿卒蒙完颜大人青睐,将随侍大人左右,前往金国谋事,以后就不在你这儿送信了。你去给他办一下手续。”管事踌躇道:“这罗马这才是第一日来我驿站报到,这便转走,是不是不合适?”王大人怒道:“大金国助我们新灭了辽寇,于我国恩义有加。连当今圣上对完颜大人都万般宠爱,他一个驿站驿卒值什么?莫非你敢推三阻四,违逆友邦之意?”那管事吃他训斥,唯唯诺诺,垂头去了。罗马大急,吞吞吐吐告声罪,连忙离席去追。
这管事姓杨名达,在驿站服役已有十几年,最是聪明伶俐。他领了王大人的令,虽然心不甘情不愿,也只能来到办公的所在。罗马在后边赶上,叫道:“大人,大人!”杨达回过头来,拱手道:“罗兄弟,大喜啊。”罗马局促道:“大人、大人不要……使不得……不行……”他一急,越发说不清话了。杨达冷笑道:“有什么使不得?日后你随完颜大人在大金发达,高官厚禄,享不尽的荣华,再也不用如我等驿卒铺兵一般,起早贪黑,奔波劳碌,岂不是好事么?”他一边说,一边在花名簿上找着罗马的名字。
罗马见他认真,越发着急:“大人胡说……我是铺兵……大宋的铺兵去金国?不行,我不去……生是大宋人,死是大宋鬼!”
原来这罗马虽不曾读过什么书,可是在乡下时,多曾听过老人讲古,后来在军营当中,也听老兵说过许多英雄的英烈之事,因此对他来说,“忠君爱国”四字虽不会写,实则却已深深烙在他的心里了。
杨达道:“可王大人已经下令,木已成舟,你多说无益。”罗马扑通跪倒,道:“大人救我!救我!”杨达笑道:“你这样不给王大人面子,屡次冒犯他,不怕他处罚你么?”罗马道:“我、我宁愿挨鞭子,不去……不去!”杨达哈哈大笑,将罗马拉起身来,道:“咱们关上门说话。”
那杨达把营房房门关好,再将罗马上下打量一番,方才道:“好一个赤胆忠心的好男儿!我飞马驿有你这样的好汉,当真光荣。”他忽然向罗马纳头便拜,罗马惊道:“你干什么!”慌得连“大人”二字都省了。
杨达道:“我乃飞马驿管事杨达,今日有一事相托!”罗马道:“说。”杨达道:“完颜赤海要借罗兄出关,我却有个不情之请,还望罗兄成全:金国与我大宋虽属同盟,但大辽既灭,一山不容二虎,两国间渐起摩擦,只怕大战已是不远。我堂堂中华礼仪之邦,自不能背信弃义,率先开兵宣战,可是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却不可无。我听说已有志士暗中潜入金都宁州,监视金廷动向。可是此去宁州,千山万水,他们便是得着了情报,又怎能及时送回?如今这完颜赤海乃是金国重臣,他既看重于你,正是天赐良机,罗兄你便顺水推舟,和他同去金国走上一遭,时刻监视他在朝中的动向。金国若是与我国交好也就罢了,若是他们敢有异动,罗兄,便请你的快马驰驿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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