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狱变 五
姬瑶花微笑着道:“神女峰的姬姓弟子,追本溯源,原是来自受赐子爵、封于巴的姬周宗室,史称‘巴子’。自受封之后,世世代代与巴人通婚,后代子孙,早已归化成为巴人,怎可与秦汉之际才迁入此地的中原汉人相提并论?”
朱逢春只好苦笑。他终于明白,钱汝珍那小子,为什么坚决反对凤凰与姬瑶花走得太近。姬瑶花根本就是个祸端——而且每次倒霉的都是她身边的人。
但是现在他又不得不容忍这个祸端在县衙中出入自如……
姬瑶花缓缓坐下,说道:“我已经请人验过,那道药符,出自阎罗王之手。”她没有说明,验符的是什么人,用的是什么方法。
朱逢春深信姬瑶花必定有十足的把握才会如此肯定这道药符的来历,不由诧异地道:“阎罗王和巫女祠的巫女——这一任巫女叫什么名字来着?”
姬瑶花答道:“这一任巫女姓韩,名字就叫‘起云’。”
朱逢春“哦”了一声,继续说道:“阎罗王和韩起云,或者说药王庙与巫女祠,应该是死对头啊,阎罗王为什么会给她们这道能够克制毒虫的药符?这样的药符,对巫女祠来说,是她们至大的威胁,她们应该彻底毁掉才是,又为什么还是留在祠中?仅仅是为了留给入祠的贵客用?但是要知道像我这种敢于冒险进巫女祠查看的官员,万中无一,她们完全没有必要为了这个原因而留下这道药符备用。”
姬瑶花望着案上的《巫山血祭图》,眉头微蹙,沉吟着说道:“十年前,阎罗王和韩起云各自接掌药王庙与巫女祠之后,春节大祭的械斗才突然变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严重。”
朱逢春心念微动:“姬姑娘是想说什么?”
姬瑶花沉吟不语。过了片刻她才说道:“今天是十二月初一,还有一个月,便是春节大祭之期,朱大人又有何想法呢?”
朱逢春略一思索,便说道:“在姬姑娘面前,朱某没有必要隐瞒。擒贼先擒王,要制止药王庙与巫女祠的信徒之间的械斗,唯一的办法,就是迫使阎罗王与韩起云公开露面,携手安抚信徒。”
姬瑶花抚掌一笑:“要依我呀,还不如迫他们两人在大祭之前公开一战,一分高下,胜者为王败者寇,败者不许在城中举办春节大祭;来年再战,再定胜负。俗话说得好,一个巴掌拍不响,无论双方胜负如何,春节期间,要是只有一方信徒能够聚集巫山县城,自然也就斗不起来了。这也是擒贼先擒王啊。”
闻声而来的凤凰,正听到这番话,“哼”了一声说道:“这种阴损的法子,也只有你才想得出。还不快快将药符还给巫女祠!”
姬瑶花笑盈盈地说道:“凤姐姐,我这样做,自有用意,说到底也是在帮朱大人消弥那场械斗啊。你再仔细想想,这个法子可管不管用?”
凤凰勉强答道:“你想出来的法子,自然是管用的。”
姬瑶花又是一笑:“我抢走这道药符,为的也不过是将韩师姐引回巫山,好让朱大人未雨绸缪啊。”
凤凰无言以对。
朱逢春接过话头说道:“这一回你得罪了巫女祠,可要当心她们会去找你弟弟的麻烦。令弟现在住在哪儿?要不要派人保护?”
姬瑶花一笑:“朱大人是巫山县令,当然知道望霞街的姬氏老宅吧?瑶光就住在那儿。至于派人保护嘛,就不必了。还请朱大人提醒那些捕快衙役,最好离那宅子远一点儿,因为连我都不知道瑶光请人在里面装了些什么机关。”
朱逢春只好笑笑。姬瑶光的身边,想必还有圣泉峰的弟子石头,以及守在他身边、协助他翻译峨眉派经典的峨眉弟子孙小香。只这两个人,已经是姬瑶光身边的两尊门神了。
离去之前,姬瑶花忽然回过头说道:“朱大人,你可曾注意到,药王庙与巫女祠外的两条街道上,最多的店铺都是药铺?整个巫山县的药铺,好像都集中在那两条街上了。”
药王庙前多药铺,那是情理中事。巫女祠前,为什么也有那么多药铺呢?巫女祠是以善饲毒虫毒蛇闻名的,可不是以制药闻名的。
朱逢春正在思索姬瑶花这番话的用意时,姬瑶花又道:“朱大人,是药三分毒,所以药王庙与巫女祠,恐怕并不是那么泾渭分明的。大人在处理械斗之事时,还请务必要留心这一点。”
她一笑而去。
巫山一带,暴雨频仍,虽然已是隆冬季节,仍旧多风多雨。姬瑶花自县衙中出来,不过片刻,夜风已挟着紧密的雨点打了下来。她叹了口气,闪入一家店铺的廊下。
早该在出来之前问问瑶光这几天的天气如何的。她实在很讨厌下雨。这是巫山县的正街飞凤街,市面最为繁华,沿街一溜儿店铺,门面高大气派,挂着各色灯笼,幡旗飘扬,虽然已是夜色深沉、行人绝迹,几座酒楼却仍是灯火通明、宾客满座。
这也是每年春节械斗最激烈的一条街道。青石街道上,曾经堆满伤者死者、断肢残臂,所以姬瑶花很讨厌回到巫山县城。
长街拐角处,出现一个披着油布斗篷的人影,左手撑着油纸伞,右手提着一盏琉璃风灯,厚底木屐踢踢踏踏地踩过青石街道,向这边行来。
姬瑶花凝神注视着那人。那人越走越近,琉璃风灯终于照亮了来人俏生生的一张面孔。却是甘净儿。
甘净儿略蹲了蹲,算是施礼。
她个子娇小,虽然穿着厚底木屐,仍是比站在廊下的姬瑶花矮上不少,半仰着头,喜滋滋地说道:“姬师姐,我还担心找不到你呢。”
她的神情与相貌,都带着一点儿小狐似的娇憨依人。
姬瑶花微微一笑:“原来是净儿师妹。甘师叔近来可好?是不是还在苏杭天堂之地悠游自在着呢?怎么就让师妹你一个人千里迢迢地跑到这儿来求药?”
甘净儿嘟起了嘴:“师父她只顾自己逍遥快活,哪有心情管我?又说有我在旁边,显得她老了,她的情郎会移情别恋,所以将我赶了出来自生自灭。”
说着她叹了口气:“我偷偷看过师父卸妆后的样子,眼角的皱纹一条条的看得清清楚楚,原来女人变老之后有那么可怕啊!难怪师父常说,她宁可死了,也不要让人看到她变老的样子。”
所以她才要想方设法向阎罗王求药。
姬瑶花注意到,甘净儿的嗓音是一种天然的婉转娇俏,并非有意做作。这样的嗓音,若是加上一两分浓浓情意,无论是花前低唱,还是月下私语,想必都能让世间男儿未酒先醉吧。
但是甘净儿说起话来仿佛不解风情一般直白。她师父一定没有好好教她如何运用这天生的本领。
历代净坛峰弟子,好像都有这爱嫉妒年轻貌美的徒弟的通病,害得每一代弟子学到后来都只能靠自己摸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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