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法墓天·金风玉露 6
2、
“锵”的一声,孟浩天收剑回鞘。
碑林中一片狼藉,许多石碑已给寒寂剑“吞食”得残缺不全。巨大的缺口,如新月、半月,像是小孩子吃饼,齿印切入石碑,触目惊心。
硝烟散尽,半截铁笛在地上骨碌碌滚动,胡夫子已从这个世界永远消失。
有一瞬间,孟浩天目光萧瑟,浑身无力。杀掉了一个本没有过错的人,还是昔日出生入死的兄弟、长辈,这于他而言,无疑也是一个沉重的打击。
撕下一条衣襟,他匆匆将两根断指绑定。
先前袭击过摇光之后,他跃下石柱,为同伴所救,匆匆换好了衣甲,又来赴与胡夫子订下的约会。时间紧得甚至连绑扎伤口的间歇都没有,更遑论却找军中治伤的神通。一切胜负,全在这一两个时辰,他实在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摇光性情之烈、灭宙术神通之强,他自是早有准备。在那样的情形下只给她折断左手的两根手指,说起来,其实已经是便宜了。
孟浩天将地上的天魔散捡起来,摇一摇,里面约摸还有两次的量。
刚才胡夫子在濒死时所爆发出来的力量,着实令孟浩天出了一身冷汗。那一直以来暮气沉沉的中年人,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无疑已将“一叶知秋”发挥到了淋漓尽致的地步。到最后胡夫子浑身迸血、为寒寂剑吞食时,连孟浩天也几乎给他逼到了绝路。
杀掉胡夫子后,孟浩天是真的没有退路了。摇光的灭宙神通一旦反应过来,势不可当,过了今天,他们即便偷袭,只怕也已没有胜算。而复****上下对她忠心耿耿,事情一旦败露,她即使真要离开,只怕不顾一切保护她、支持她的人也决不在少数。
--在那之前,留给他们的时间,大约只有一个时辰。
孟浩天的视线在地上仔细观察,计算得当后,一剑剑刺入地下。
“这里怎么了?”
就在这时,吊桥上又传来脚步声响。
摇光和商思归离了中军石柱,既不知孟浩天和胡夫子约在了哪里,便只能一路打听。
只见复****下饺子般一队一队地仍尽往沼泽下去。
“这样不行。”商思归忧心忡忡,道,“大家一窝蜂地下去,岂不是令营中空虚?”
他双目不能视,但微微侧头,稍一分辨,已经叫道:“苏先生!”
在匆匆赶路的军士间,人群一分,已经走出来一个文士,相貌儒雅,但神情却极为阴郁,正是“书山”苏家的大将苏寻。
苏寻方当壮年,一身“破壁”神通已有了相当的火候,原本在去年就能继承苏家的家长之位。可是一年之内,他却连续输给了盗墓贼蔡紫冠两次,以致于心性大变,成了一个颇不讨喜的人物,被苏家渐渐冷落。
“苏先生。”商思归叫道,“你去演武台敲鼓,让大家先回来,咱们再作计较。”
苏寻翻了一下眼睛,闷闷地答了一声。
“另外,你有没有看到孟将军和胡夫子?”
苏寻冷冷地看了他们一眼,顺手指了指西南,道:“我看见胡夫子去复国英灵塔了。”
商思归与摇光登时觉得事情不妙,叮嘱苏寻赶紧召集人马,二人则匆匆赶到英灵塔。
一眼看见碑林的惨状,摇光不由吃了一惊。
孟浩天回过头来,白玉一般的脸上仿佛没有一丝感情。
“孟浩天!”摇光叫了他的名字,“刚才这里发生了什么事?你做了什么事!”
--孟浩天!
--刚才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你做了什么!
孟浩天微笑着,眼前的女子怒气冲冲,仿佛又变回了过去。
他和摇光相差不大,很小的时候,两人已是玩伴。黑水渊虽是穷山恶水,但于孩童而言,却无异于天堂。他们一起在各个石柱探险,煞有介事地偷看各姓中人操练神通武艺,也溜到下面的沼泽中抓虫抓鸟。
有一次,他们在沼泽中抓到一只黄头小鸟,小鸟好看,叫声清脆,可是气性却极大,抓回来给他们关在笼子里,不吃不喝,只过了一夜,便死掉了。
摇光难过极了。那时青月帝刚好也渐渐病重,不久摇光被长辈们抓着,整日守在病床前,再也不能出来玩耍。没过几日,青月帝驾崩,摇光由商、孟两姓家长扶持,继承复****领袖之位。
孟浩天远远地看着她登基,女孩小小的脸蛋绷得紧紧的。像是从那黄头小鸟死了,她便再也没有笑过;像是从那黄头小鸟死了,一切便变得不顺起来。
孟浩天在沼泽中千辛万苦,终于又抓了一只一模一样的黄头小鸟。这回不敢放入鸟笼,便用细线系了脚爪,踹在怀中,趁着没人,偷偷地溜进摇光的洞府。
摇光久等不归,孟浩天将小鸟拿出来透气。不料那小鸟脱手飞出,在洞府中没命地乱撞。孟浩天急着抓它,上蹿下跳,几乎将整个洞府掀了个底朝天。
就在这时,摇光和她的顾命之臣一起回来了。
那顾命之臣长身玉立,年纪虽然不大,神情却极为潇洒。
--孟浩天!
--刚才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你做了什么!
摇光厉声质问,那只新抓的黄头小鸟趁机猛地从门口飞了出去,再也没了影子。
从那天起,孟浩天知道,自己的快乐已经再也不能回来。
“没干什么。”孟浩天微笑道。
那一瞬间,他英挺的面容冷漠而又迷离,哪里还像是那个每天守护在洞府外的武将之首?摇光看着他,虽然那眉眼如此熟悉,但却好像不认识他了。
“刚才……袭击我的,是你?”摇光冷冷地问道。
孟浩天慢慢扬起了左手,两根伤指给他扎在中指上,已肿得像是一块石头。
他毫无愧疚,仿佛理所当然的样子,令摇光一阵毛骨悚然。
“为什么要这么做?”她茫然道。
虽然早对那个蒙面人的样子有了怀疑,可是当真相出现在眼前的时候,摇光却还是无法理解。
“这要问你啊!”孟浩天猛地不耐烦起来,断喝道,“问你,为什么会背叛我们?”
--最开始的时候,他觉得自己身为孟家子弟,效忠公主、光复大茉,努力修炼,与商家的人并肩作战,乃是理所当然。
--然后不知什么时候,他的心思慢慢地变了,可是却仍然想要保护摇光,至少不令她失望。
--但到了今天,数害相权,他终于只能择其轻者。那无疑要令她痛苦,令她蒙羞,而他的心里却也如刀割一般。
十几年来日夜不休的努力,这一代寒寂剑继承人的无上荣耀,走到了这一步,又有谁能预料?
可是他的回答,摇光根本听不懂。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摇光镇定下来,道,“孟浩天,放下寒寂剑,你已经不配再持有它了。”
她面容冰冷,十几年发号施令,声音中自带威仪。
孟浩天愣了愣,单手解下寒寂剑,在手中一举,道:“那你来拿吧!”
“你是一个人,还是有同伙?”摇光见他这么听话,不由又迟疑了一下,问道,“那个在洞府外吹笛乱我心神的人,是谁?”
孟浩天横持长剑,望着摇光的身后。
--就像是那一天,小鸟飞走。
--摇光的洞口前,那个人站在摇光的身后,长身玉立,状甚潇洒。
孟浩天的脸上慢慢露出一个微笑。
“嚓”的一声,寒光一闪,那连接祭台与兵营的唯一吊桥蓦然折断,轰然坠落。
摇光猛地回头,只见五色斑斓,春生剑在夕阳掩映下如同一条潋滟的溪流。
“商大人?”摇光吃了一惊。
商思归手中提剑,塌陷的眼皮在夕阳下形成两个深洞。
“浩天的同伙,当然是我。”商思归清清楚楚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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