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将门波澜 名刹寄子
时值后周世宗柴荣在位。金陵,本为南唐都城,六朝古都,在频仍战乱中仍尽显奢华繁盛风貌。秦淮河畔莺歌燕舞、商贾云集,皇宫内酒池肉林、诗词歌赋,直叫人想不起后周屡屡大兵压境。
为求苟安[A1],南唐皇帝李璟臣服于后周,自去南唐国号,改称江南国主,使用后周纪年。如此屈辱,一些江南有识之士和忠义文臣武将均抑郁忿懑。
这日晚饭后,酷热难耐,大将林仁肇在府中饮茶,难消心中烦躁。六岁的独子林鸣蹦蹦跳跳跑来,央求父亲教自己武功。身为大将,林仁肇武功高强,但他生于乱世,久经战场杀戮之残酷,实不愿儿子再走武将这条路。再加上南唐文风之盛无出其右,国主率先沉迷于词赋,上自重臣下至平民自然崇尚文采,故林仁肇希望儿子将来通过文举入仕,莫再陷入枪林箭雨。
他为儿子请了一位樊先生,樊先生四十余岁,博古通今,却屡试不第,为谋生计,做了教书先生。林鸣乖巧听话、聪明伶俐,一教就会,颇得先生嘉许。但是这孩子天生对武艺更痴迷,每次一看父亲练武,脚就像钉住了一样,不看完不移步。林仁肇便试着教儿子几手功夫,小林鸣不仅领悟快,且用功勤奋,一招一式天天练,从未表现过厌烦,一套当时军旅操练的“破敌二十四式”拳法,练得比军中士卒还纯熟,招式和用力技巧更老到,只是年幼力弱,威力不及成年人。林仁肇见儿子天赋过人,文武皆是一点就透,大是欣慰。
今日儿子跟先生读完诗文,又来央求练武。但此时林仁肇心神不定,便推托自己累了,要儿子去和若水玩耍。
若水是樊先生的侄儿。樊家是落没仕族,樊先生早年立志致学,以图出将入相,重振门楣,故刻苦攻书,一直未娶。几年前,病重的兄长散尽家资,筹集盘费,助他参加科考,可谓孤注一掷。不料事与愿违,名落孙山。回乡时兄长已只剩最后一口气,把自己的儿子樊若水托付给他便撒手人寰。樊先生来林家时已不名一文,他不求多高薪俸,只求林仁肇允许侄儿樊若水在林家同吃同住同学。若水[A2]已十三四岁,林仁肇见这孩子一表人才,知书达礼,平时一起学习对儿子有益无害,遂一口答应。
樊若水比林鸣大着七八岁,但一点也没影响两个孩子打成一片。林鸣听父亲讲桃园结义等故事,心生向往,竟也与若水偷偷结拜,二人私下里以大哥二弟互叫。林仁肇看在眼里,内心一笑,也不阻止,一来他挺喜欢若水这孩子,二来他也愿意儿子有些先贤侠义之风。
林鸣见父亲无心教自己练武,只好去找若水玩耍。在小林鸣眼里这个大哥哪都好,会照顾自己,诗做得也好,平时读书有这样一个伙伴,去了大半枯燥乏味。况且这位大哥年纪虽不大,却以匡扶社稷为己任,谈起人生另有一番“大丈夫当位极人臣”的见解。小林鸣和他长期相处,说话间隐然也沾了些壮志长者之风。樊若水是少年老成,林鸣却是童稚中夹杂些许激昂,更显可爱。唯一让小林鸣觉得遗憾的是,若水对武艺丝毫不感兴趣,所以自己只好找父亲去习武。父亲军务繁忙,平素还是自己练的时候多,抓住机会了找府中侍卫对拆几招,只不过那些侍卫大多武艺平平,小林鸣觉得不过瘾。
林鸣知道樊若水读书格外用功,此时无事,必是在后园凉亭中温书,二人平时常在那里玩耍对诗,遂径直寻去。
“大哥,刚吃过也不休息片刻?”林鸣见到若水时,他正摇头晃脑诵读李白的《将进酒》。
“二弟,好生敬佩诗仙的才华,读着他的诗,畅快淋漓,直如云端漫步,比休息还要惬意。”
“这首《将进酒》确是佳作,天生我才必有用,嗯,我长大后,也要像爸爸一样,当一个开疆拓土的大将军。”
“话虽如此,可是,你爸爸……他,……”
“我爸爸怎么啦?”
“他实在说不上开疆拓土的将军。”
“何出此言?”小林鸣有些不服。
“二弟,你爸爸是个响当当的大将军,南唐没有他,怕早已纳入后周版图了。遗憾的是你爸爸生不逢时,当今朝廷只求苟安,不思进取,你爸爸空有一身攻城拔寨的本领,无处施展啊。”
闻听此言,小林鸣默然,心底生出一丝悲凉,在他心中,爸爸是无所不能的大英雄,怎样赞扬也不为过,可此刻听了大哥的话,内心竟涌起失望。
若水见林鸣情绪突地低落,歉然道:“二弟,这也怪不得你爸爸,只怪当今皇上,不,当今国主朝政不清明。我现在就努力读书,再过几年金榜题名,入朝为官,重整朝政,朝政清明了,我南唐才能人尽其用,‘天生我才必有用’,你爸爸到时就有机会开疆拓土了。可是,……,唉,如果真有那一天,你爸爸也老了,……”
“没关系,那时我也长大了,我从现在开始就要练好武艺,当大将军,等大哥你官拜宰辅,我们兄弟一文一武,你内修朝政,我外拓疆土,使我南唐再现大唐盛世!”
“哈哈哈哈……”两个孩子相抱着大笑。
这边两个少年一个发誓刻苦读书,一个立志练好武艺,那边林仁肇却心如滚汤。自己本是闽国裨将,空有一身本事,难有作为。而李璟继南唐皇帝位前几年,却雄心壮志,意欲兴兵吞并南方诸小国。林仁肇就是那时投入李璟麾下,李璟先后灭掉闽、楚等小国,把南唐从28州拓到35州,一时间国势强盛,军威远振,众文武也是激情澎湃。可是好景不长,李璟自以为武功已可青史留名,就此停步,转而文华风流起来。上行下效,皇帝带头,一批见风使舵之臣便也在宫中填词作赋,从此武备废弛。直到后周大兵来犯,在自己、刘仁赡等一干忠义将领的奋勇反抗下,才将后周大军拒于江北,可此时南唐已是失地折将。最可惜的是大将刘仁赡,孤守寿州,拒后周军队于城外一年有余,其间之困苦可想而知,为振军心,刘仁赡腰斩了意欲出逃的儿子。寿州城破后,刘仁赡被俘就义。陛下,你知道部下如此节烈奋战吗?再不整军备战,对得起诸将之鲜血吗?
林仁肇心中一遍遍呐喊,稍解郁闷。但是作为江南名将,他的目的不是发泄,而是在思索着,怎样劝皇上——当今国主,重整军心。南唐屡败,士气低迷。而后周赵匡胤、石重进等一干勇将的能力不在自己之下。照此下去,即便坐拥长江天险,金陵也难当后周一击。
樊若水、林鸣两兄弟谈古论今、纵横南北,不觉口渴。林鸣提议去厨房喝碗绿豆汤。两人刚走出后花园,恰见林夫人的贴身侍女小玉端着一碗莲子羹从厨房出来。
林夫人心疼丈夫操劳国事,每日晚间都要熬一碗莲子羹,使小玉给丈夫送去。小玉是三年前林夫人在秦淮河畔买回来的,当时小玉只有十五岁,主家要把她卖给妓院,适逢林夫人领着丫头月桂路过,无意中瞄了她一眼。一瞥间,小玉本能地用眼神勾住林夫人,流着泪央求林夫人把她买回去。林夫人菩萨心肠,不忍见这样一个清秀可爱的女孩沦落风尘,恰巧她无意中发现自己的丫头月桂有了意中人,林夫人佯作不知,其实已暗中筹备为她办嫁妆,只待良辰吉日给月桂一个惊喜。林家待下人好,在金陵城中是出了名的。
小玉来了不久,月桂便在林夫人的操持下,风光出嫁了。小玉心灵手巧,林夫人很满意,便要她接替了月桂的差使。林夫人待小玉好,小玉亦是心存感激,做事尽心尽力,对林鸣更是照顾得无微不至,所以林鸣与她也格外亲近,常要她陪自己一块玩耍。
见小玉出来,林鸣本想打招呼,忽然童心大起,拉着若水蹲伏下来,想等小玉走近了突然吓她一跳。林府甚大,除了几进房子、后花园,还有一片僻静的小树林,厨房恰在后花园和小树林之间。小玉正走向林仁肇书房,突然通往小树林的道路上闪出一人,吓得小玉险些泼了手里的汤。
那人身着黑衣,背对着林、樊二人,不知对小玉说了什么,小玉迟疑了一下,跟着那人上了岔路进了小树林。林、樊二人大感诧异,不知来者何人,正费解间,突然林鸣笑了起来,悄声对樊若水说:“大哥,那一定是小玉的意中人,我听母亲说,当年月桂姐姐就是在小树林中和情人偷偷见面,无意中被母亲发现的。”
“嗯,必是如此。”
两个小孩哪懂什么****?只是听大人说了,觉得好玩,便想凑上前去偷偷看二人如何约会。他俩蹑足悄悄摸进小树林里。小树林二十丈深,尽头便是将军府院墙。两人快到院墙了才见到小玉二人的身影。夜间,又是在林子里,更看不清什么。林鸣拉着若水想再走近些,偷偷听她们说什么情话,突然那条黑影拔地纵起,径直跃出院墙,小玉便急急走回。林、樊二人大吃一惊,小玉走得急,快步经过却没发现他俩,而他俩呆若木鸡,半晌才又循着小玉的背影跟去。
与平时不同,小玉走得又轻又快,把两个孩子远远抛在后面。好在他们知道小玉是去林仁肇书房,便跟了上去,一路上林鸣还悄悄对若水嘀咕:“想不到小玉的情郎本事好大,那么高的墙,一下就跃出去了,爸爸怕也没这么好的本事,下次再抓住他们约会,定要让他教教我”。
二人走到离书房几十步远处,见小玉并未进去,托着托盘在门口,仿佛迟疑着什么,半晌,方鼓足勇气似的敲了敲门。
“小玉吗?进来吧”,林仁肇的声音传出。
“是”,小玉推开门,突然“啊”一声,接着是托盘落地,汤碗碎裂的声音。
小玉惶恐陪不是,说自己不小心跘了一跤,便收拾地上残羹碎瓷。
林鸣心中暗笑,难道男女约会之后都要这么慌乱吗?竟连碗也打了。
小玉收拾好后,说了声老爷小玉马上再端一碗来,便退了出来又向厨房方向走去。
林鸣咯咯笑着对若水道:“大哥,稍等我一下,我进去看看,告诉父亲小玉会情郞的事,父亲必定开怀。”
林鸣走进书房,却发现林仁肇正蹲在门口地上。
“爸爸,您怎么了?”
“哦”,见儿子进来,林仁肇立起身来:“爸爸看书累了,舒活舒活筋骨”,说着又做蹲下再立起状,随即又问:“天不早了,你怎地还不睡?”
林鸣说了自己刚刚和若水在后园亭中读诗论天下。林仁肇听他说了半天,虽然幼稚,志气却是不小,莞尔笑道“你们两个小鬼头都成大人了,不错不错,男子汉大丈夫,理当志在天下,知道为父为何给你取个‘鸣’字吗?”
林鸣摇头。
林仁肇语重心长道:“就是为了希望你有朝一日能凭胸中所学,一鸣天下,为解救世人之苦建立一番功业。如今天下离乱,征伐不断,唉,其实受苦的都是百姓啊。我南唐还好,粮米丰盈、生活富足,其实,中原大地却是另一番景象。那里,就是皇帝想铸钱都拿不出足够的铜,更别说百姓了。所有祸端都起于战乱,天下一日不太平,百姓便一日不能脱离苦海。你们小小年纪能心怀天下,好啊好啊,为父希望有一天你们能拿出治国平天下之策,结束诸国杀伐,天下纷争的局面,还百姓一个太平世界。”
“爸爸,我也要当大将军,一统天下,解除黎民之苦。”
“呵呵,将军不好当啊,天下事也不是凭武力就能够解决的,若武力管用,后梁朱温、后唐李克用,哪个不是勇冠天下,可他们建立的国家也只持续了十年二十年罢了。”略微沉吟一下,林仁肇又道:“治国之道,或许还要从书籍中来,当然强盛的武力也是必要的,也罢,你天资聪颖,习文学武都进境甚快,过几日,为父再给你请个武功高明的师父,你将来亦可做个文武双全之人嘛。”
林鸣大喜,浑忘了要告诉父亲今晚见到的小玉的事。小玉却又送了一碗莲子羹来,林仁肇放下碗吩咐小玉:“夫人睡了吗?如果没睡,请她过来一趟。”小玉正要退出,林仁肇又道:“带林鸣回房歇息吧。”
小玉带林鸣出来,林鸣笑嘻嘻道:“小玉姐姐,我去和大哥说一声,然后自回房去,你先去唤母亲吧。”说罢对小玉刮刮脸,意思是暗示她夜会情郎,好不害羞。
小玉嘱一声当心些便离去了。林鸣寻一圈,见若水已不在,想是自己和父亲说话时间长,他倦了先回去休息了,便也想回房。突然又一转念,父亲从来没这么晚让母亲来书房,今天是怎么回事,我不妨偷偷听听。想想今夜干脆彻头彻尾做个小贼吧,先在小树林偷窥小玉约会,又在书房外偷听父母说话,自觉有趣,便隐身待母亲来。
林夫人亦感到意外,一进书房便急切问道:“夫君,可是身体不适?”
林仁肇道:“没有,夫人,这几天小玉有什么反常吗?”
林夫人疑惑道:“没有啊,只不过今晚打了一碗莲子羹,谁还没什么闪失呢?也不算什么反常吧?”
林仁肇道:“夫人请看。”
既而传来林夫人略带惊讶之声:“这里怎地死了这许多蚂蚁?”
“因为小玉送来的莲子羹便打翻在这里。”
林夫人道:“这些蚂蚁是被莲子羹烫死的?”
“不,平白无故哪有这许多蚂蚁聚在这里等着被烫死?是莲子羹引了蚂蚁来,蚂蚁是被毒死的。”
林夫人震惊道:“今晚是我亲手煲的莲子羹啊,怎会毒死蚂蚁?”
“所以我紧急叫夫人前来相商,其实也不意外,柴荣早将我视为眼中钉了,去年大战,若没有我奋力拒敌,南唐或许早已不复存在,柴荣设法除掉我也不意外。”
“可是小玉……”
“我猜想要么她是柴荣早就设在我们家的伏兵,要么是最近这些时日,有外人来授意她下毒。”
林鸣听到这里惊诧莫名,他虽年龄幼小,却也想明白了:“今夜入院的黑衣人不是小玉的情郎,而是来指使小玉在父亲的莲子羹中下毒的,幸好小玉一紧张进门跘了一跤,啊呀不好,那她又送了一碗来,不知有没有毒,父亲有没有喝。”随即又暗叫自己笨,心下稍安:“自己进门时,父亲蹲在地上,必是在查验死蚂蚁,怕吓着自己,故意推说在舒活筋骨。父亲既已知第一碗有毒,自不会喝第二碗。只是小玉姐姐平时温顺善良,怎会下得去手?”
只听得林仁肇又道:“后来小玉又送来一碗莲子羹。”
林夫人急问道:“这碗怎么样?”
“我倒在地下试过了,这碗没有毒。”
“那小玉她……”
“我想她必是受了人胁迫,羹里被人放了毒药,她不敢说,却又怕我喝了,故意进门时跌了一跤。”
听了这话林鸣心下大慰,这几年天天由小玉姐姐伺候,心中早已将她当作自家人,若说她意欲毒杀父亲,无论如何都难以接受。
林夫人道:“最近我倒也没见小玉接触外人,不过府中防备并不严密,即使来了外人,我们也未必察觉。夫君,若柴荣想暗害你,此番不成,必有下次,你可得有个万全的防范之策啊,否则我们一家老小……”说着不由啜泣起来。
“夫人宽心,”林仁肇知道妻子出自书香门第,不仅知书达礼,而且颇有见识,故每有要事,便直接与其相商,但此番毕竟生死攸关,若小玉一念之差,现在自己怕已经是一具尸体了,妻子必是为此后怕,便续道:“明日我安排府内加强守卫,保证不让外人入内,同时我还有一事想与夫人商量。”
“夫君尽管说。”
“今天柴荣派人来下毒,必是又起了兴兵征伐之念,南唐又将兵连祸结。咱们的儿子天资聪明,是可造之才,只是生逢乱世,征战又起,如今家中亦不安全,我想明日,把他送到广济寺去。”
“要儿子出家?”
“不,寺中有一个大和尚,法名妙空,武功高强,去年征战时,曾救过我一命,我想把鸣儿送过去,跟着妙空学武艺,并不出家。寺中住持妙理禅师与我们多年私交,不会不答应。”
林夫人叹道:“唉,这也是不是办法的办法。”
“另外,我想把樊先生叔侄也送过去,一来鸣儿不能放弃习文,二来他们叔侄都是文人,留在府中和我们担风险也不合适。”
“好吧,就依夫君。”
小林鸣见父母商议差不多了,怕自己还没回房被父母察觉,就先潜回卧房躺下,却怎么也睡不着,一时拿不定主意是否告诉父母自己已经知晓,一忽想自己太小,父母爱惜自己才不让自己知道,索性就装作不知道;一忽想父亲为国鞠躬尽瘁,自己什么也帮不上真是没用;一忽想父亲说叫那个妙空和尚教自己武功,自己快去和他学好本事,也好为父母做些事;一忽又想那夜入府院的黑衣人能一纵那么高,如果他再来不知父亲打不打得过他,反正父亲从来没有跃那么高过,不过跃得高不一定打架就打得赢。一夜心乱如麻,直是理不出个头绪,最后决定先佯作不知,静观其变。后来迷迷糊糊中沉沉睡去,醒来时竟已日上三竿。平时林鸣用功甚勤,从没起这么晚过,今天怎地没一个人叫自己起来,不觉暗叫惭愧,忙起身洗漱,饭也顾不得吃,先去樊先生授课之所,却见樊先生叔侄俩今日并未开课,又去正堂,才见父母和樊先生都在,见林鸣进来,林仁肇面现慈爱之色,道:“鸣儿,今日怎么贪晚了?”不待林鸣回答,又道:“可还记得昨晚为父说要给你找个教武功的师父?”
“孩儿记得。”
“择日不如撞日,今天为父公务不忙,索性今天就送你去广济寺,拜妙空禅师为师,妙空大和尚武功高强,他若肯收你,你必能练成一身好武艺。”
林鸣事先已知父母安排,不觉意外,答道:“谢谢父亲母亲,孩儿定好好学艺。”
“对了,樊先生已答应他们叔侄二人和你同去,先生不辞劳徙,继续教你习文,你不可松懈。”
“孩儿谢谢恩师。”林鸣对樊先生深深一躬。
林鸣出身将门,对军国大事耳濡目染,平日又与大几岁的若水谈古论今,本就超出寻常孩子懂事,这一夜下来,仿佛一下又懂事了一大截,尽管心中深为父母安危担忧,但为免父母反过来担心自己,竟不忧形于色。小小孩童,心内很难藏事,他竟忍住了,不仅什么也不说,且尽量控制面色如常。
樊先生叔侄自去收拾。林夫人亦回房为儿子收拾衣用之物,心下甚是不舍,但她知道现在家中面临凶险,不得不把儿子送走,接下来她好全力助丈夫加强防范。
一行人收拾停当后,林夫人终是不舍,索性和丈夫同去广济寺相送。
这个寺院在“长江三矶”之一的牛渚矶,亦名采石矶,东吴时建起,已有六百多年历史,香火鼎盛。由于是江南名寺,林仁肇夫妇每年也会去上两次香,再加上林仁肇带水军时常驻扎在这一带,所以和寺中住持熟稔。采石矶北临长江,山势险峻,为兵家必争之地,得了采石矶等同于掌握了杀进江南的门户。
广济寺在金陵城西百余里,一行人驾车,马不停蹄足足走了三个时辰方到。
林仁肇向住持妙理说明来意,妙理爽快答应,吩咐寺中僧人为三人收拾起居之所。
妙空禅师在偏殿,林仁肇前去求见。一盏茶功夫,一个慈眉善目却又气宇轩昂的胖大和尚与林仁肇一同回转来,这便是妙空禅师,与众人招呼过后,林仁肇、妙空单独叫上林鸣到寺外一片林子里。
林仁肇对林鸣道:“鸣儿,妙空禅师已经答应授你武艺,快快磕头拜谢师父。”
林鸣见这和尚既威武又和蔼可亲,心下欢喜,口中叫着师父,倒头便拜,也不知该磕几个头,心想爸爸不叫停我就一直磕。
妙空呵呵笑道够了,说着伸手一托,林鸣便立了起来。
一托间,妙空便已探得底细,道:“虎父无犬子,这孩子果然是块学武的料。”
林仁肇道:“烦劳大师费心了。”随即又叮嘱林鸣;“妙空大师的功夫独步武林,肯收你为徒是你天大的福份,你一定要用心学啊。”
林鸣心中暗喜,满口应承。
妙空道:“我看这孩子目光清澈笃定,悟性定力俱佳,假以时日,必定成为后辈中的佼佼者,林将军你就放心吧。”
林仁肇道了谢便招呼妻子回程。林鸣见父母要走,金陵离此虽不算远,毕竟不能天天见面了,不禁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林夫人又是含泪安慰一番,答应多来寺中探望,便匆匆下山而去。
妙理住持对樊先生叔侄和林鸣道:“三位并不在本寺出家,故不必随僧众操课诵经,但在寺中须敬佛礼佛,遵守寺规,尤其不可在寺中喝酒吃肉。另外,三位读书习武均可自行安排,本寺不做任何限制。”因林夫人信佛,故林家是广济寺的大施主,妙理对三人自是关照,随后令戒律僧将寺规说与三人,便安排三人回居所休息。广济寺寺大屋多,三人各自独居一室。
一安顿下来,林鸣便迫不及待地想学功夫,却遍寻妙空不获,失望之余,叫了樊若水出寺外观景。两人爬到一座山峰,登高而望,但见青山巍巍,江水滔滔,二人都是孩子,从未见过此等胜景,不觉心怀激荡。
“绝壁临巨川,连峰势相同。乱石流洑间,回波自成浪。”若水不由自主吟起了李白的《牛渚山》。
林鸣亦受感染,说出的话浑不似个六、七岁的孩子:“先前没来过,还不能完全领会诗仙心境,如今亲临此地,才发觉,便是诗仙之才气,亦难表此景之壮美险峻!”
唐代是中国诗歌鼎盛时期,两个孩子最喜欢的便是李白、白居易等大诗人。相传李白便卒于此,两个孩子更是感慨万千。
若水叹道:“我南唐拥此绝壁巨川,但能励精图治,后周焉敢侧目?”
林鸣续道:“大哥,正是,所以我一定要在此学好武功,让后周不敢再觊觎我江山!”
“二弟,江山如此豪放,又有诸多先贤在此留下印迹,你我二人有幸在此修学,当效古人悬梁刺股之精神,方不负此河山。”
两个孩子双手紧紧握在一起。
若水毕竟已十四五岁年龄,在叔叔激励下奋发读书,志向高远,发些感慨尚属正常。林鸣如此幼小,有如此见识,完全是因为生在将门之家,受父亲平素铁胆忠心、带兵打仗、卫国守土的潜移默化的熏陶。
此后二人就将在寺中习文练武,又有谁能想到,从此刻起,已埋下了一段改变历史的因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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