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重生
“起风了……”
悠扬带着一丝悲怆的声音从河那头顺着风飘过来。
十来根细竹竿上挑着几条破烂的白布,白布下边三三两两走着七八个穿着粗麻衣服,腰部系着稻草绳的精壮汉子。这些汉子前面,站着一个面黄肌瘦的老头,这老头每走上几步,就会停下来扯着嗓子吆喝一声。
过了木桥,这些人身后的一辆盖着白布系着白花的马车。马车从城里头知县府拉出来,经过城外头的村庄又慢慢悠悠地往山里头走去。随着车轱辘声越来越响,远远站在自家门口看热闹的人也不避嫌,马车屁股一转进了山,他们便开始议论了起来。
“顾家女儿是真可怜,活着被小妾压得喘不过气儿来,死了还落成这般凄凉模样。”杨婶子坐在自家门口,一边用柴刀剁着给猪吃的野草,一边跟她身边一个搂着孩子的少妇说着。她手劲大,柴刀砍在木板子上梆梆地响,所以她说话的声调也跟着上扬了不少。
少妇抖了抖怀里受惊吓哭的孩子,把脑袋凑过来神神秘秘地说道:“可不是嘛,活着的时候没好日子过,死了知县公子就这么着打发了。”少妇还没说完,怀里的小儿猛然大哭起来。少妇手忙脚乱地拍了拍怀里孩子的背,哄了好一会儿,娃儿才稍稍安静了些。
见娃娃安静了,少妇蹲下来,扯了根花布绳子把自己儿子背背上,小心地哄着。等娃彻底安静了,她拉上一边洗衣的几位妯娌,一副神神道道地模样。
“我听说,这样死的女人心里头憋着恶气,投不了胎,到时候出来做鬼为祸人间。”
“你少扯这些七里八里的,这人死了就是一堆烂泥。”杨婶子自幼就不信这鬼神之说,听这话便心有不悦。她把手里的大柴刀往板子上一放,站起身拿起放在一边的竹扫帚,扫了落在自家门前的纸钱。
纸钱哗啦啦地落在小河里,随着水流往下游漂了去。
少妇准备了一肚子的说辞,现在没地说,加上孩子不知又被什么东西惊醒。她心里带着点气,连哄孩子的手法都粗暴了起来。
就在这时,不远处一个穿着破烂蓬头垢面的女人摇摇晃晃地从桥那边走了过来。少妇见着勾着嘴角笑了笑,她拍了拍怀里小孩的背,小声讥讽道:“你要是再不听话,娘亲就让那个疯人给你收了去。”
闻言,小孩非但没有止声,反而哭喊得越大声了起来。少妇见状立马开始对那疯人指指点点,嘴里多了些不干净的话。杨婶子跟之前几个妯娌见状便散开来,各自做着各自的事,不再搭理那少妇。
林琅跌跌撞撞地从河对岸,跨过木桥,回到了自己再次醒过来,那个勉强能被称为家的地方。破破烂烂的泥墙,刮风就掉草的茅草屋顶,加上摇摇欲坠的门框。若不是现在的她是个疯人,一个十七八岁少女,住这地方又何得安生。
今日她跟着车队,去送了自己一程。一个随行的疯子,或多或少地会被说些污言秽语。林琅也不在意,一路上硬是顶着疯婆娘的称号,送着那辆盖了白布的马车进了山。山里雾气氤氲,怕那些仆人起些什么坏心思,林琅只好远远站在官道上看着。
远远的,她有些看不太真切。可她那副前世的身躯,的的确确是被人潦草葬下了。几抔黄土,坑浅的连棺木都盖不上。等那些人骂骂咧咧地走了,林琅才从树干后边走近那座新坟。她用手捧了几捧黄泥,撒在棺盖露出的那一角。
从今天起,这个世界上就再无知县儿媳顾闻琴,有的只有胡村林琅。
忆起往事,林琅差点咬破嘴唇,纤细的手指捏得骨节发白。直到一阵寒风从破掉的泥墙洞处吹了过来,她才恍然大悟。她现在的身份是个一穷二白的疯人,浑身上下没一个铜板,当务之急是饱口腹。感叹间,一抬头她便又看见头顶上缺了一大块茅草的屋顶。
林琅摇了摇头从床铺上坐了起来,她把床上的烂棉絮搬到床的另外一头。这两天天上经常飘下毛毛雨,雨虽然不大,但落在这被子上可是要潮的。收拾好床铺,林琅把在这房间看见的仅有的几件衣服给放进了床下边。
原先的林琅因着失了神智,房间里头的物什全都七零八落地丢在地上,床铺上沾着不少前身从泥墙上扣落下来的泥尘。她附于此身,也得了前身的记忆。前身从小本是个聪明伶俐的孩子,却没想祸从天降,从山上滚了下来摔坏脑袋失了智。
前几年前身父母擅尚在,前身内外之事都被父母搭理妥当。可前年突降祸事,前身父亲下河捕鱼落了水,等第二天被附近邻居发现的时候,身体已然凉了。前身母亲悲痛万分,没几个月也跟着去了。
现在前身独自一人生活了快两年,能活到现在全靠住在桥口的杨婶子接济。这下能让她复生,想必是近日降温,前身身体虚弱,才被她给钻了空子。
林琅轻叹一声,愧疚的同时,她心里暗道:这老天爷果真是会捉弄人。前身死得可惜,这辈子她必定要握住这机会。之前失去的,她必定要夺回来。
她自小就不喜欢住处凌乱,今日稍稍回了元气,她自然闲不下来。她把房间整理利落了,穿上麻绳草鞋便出了门。
此时已经是深秋,屋顶上的茅草若不及时补充,等秋雨重点,这房子若不好好修葺一番,怕是住不了人了。拉开门前的破烂篱笆,林琅四下环视了一番,之前聚集在桥边的人已经散了去。
杨婶子就住在林琅家前面不到几步的距离,见人群散去,林琅走杨婶屋后的小路来到了杨婶家后门。
她抬手在后门门板上轻轻地敲了三下,这是杨婶跟前身的约定。
“若是你这疯丫头有什么事,就过来敲婶子家后门,敲三下婶子就过来给你开门。”杨婶子之前是这么对前身说的。
敲门声响起没多久之后,屋里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随着吱呀一声门响,杨婶子的脸从门板后边探了出来。
“哎呀,真是你这疯丫头!”杨婶子憋了劲,压低了声音说:“前天给你的两张大饼子喂狗了吗,敲门这么有气无力的,害我以为是什么歹人。”
脑袋里前身残存的记忆让林琅不自觉的用力点了点头,“嗯!”
杨婶子满意地笑了笑,“这才对嘛。”
说完,杨婶转身从家里拿出两张葱花大饼。怕林琅疯劲上来一口气吃完三天的口粮,杨婶特地用油纸把饼分成好几份,用一张破麻布小心包裹起来。
“记着不要一次吃完,吃完了你就得挨饿。”杨婶叹了一口气,看着眼前这原本生的好的女孩,变成这般模样,她是打心眼里心疼。
林琅收起饼,她犹豫了一下,对着杨婶子指了指挂在墙上的柴刀。
“婶子,刀。”林琅学着前身的语气,对杨婶唤道。
杨婶摇了摇头,“要刀做什么,可别伤了自己。”
怕杨婶真的不给她刀,林琅手忙脚乱地赶紧比划道:“屋盖,破。想修。”
杨婶顺着林琅比划的方向看了过去,仔细一看,果然不远处的破屋上缺了不少茅草。杨婶脸色顿时沉了下来,林琅家的茅草屋经常会被这附近的野孩子用竹竿给捅破。前些日子她还帮着收拾了一顿,这一眨眼屋顶又给捅破了。
“这群有娘生没爹养的野小子!”杨婶咬咬牙,把挂在墙上的柴刀递了过去。柴刀了林琅手上,她还不忘嘱咐说:“疯丫头,下次那群野小子再用竹竿戳你家屋顶,你就给我狠狠地打。”
林琅点头顺了杨婶,加重了语气说:“记得,打!”
“好,就是得有这股狠劲。”
杨婶很满意地给林琅理了理衣裳,又跟她说了半天柴刀怎么用才不会伤到自己后,才放心让她拎着柴刀回家。
走之前,林琅还特地跟杨婶道了谢。虽然动作语气和疯人相似,可这让她安心的同时,又避免了露馅。
回到家,她先是拿柴刀把院子里长得茂盛的茅草给割了放在一堆。院里的茅草长得细碎,个头小,补不了屋顶。等过几日天晴了,这些茅草被晒干之后,就可以用来铺在床铺下边,也不至于像现在睡上去那般冷硬。
她自小生在书香世家,又是独女,从小到大干过最重的活,不过就是顽皮受罚去后院担了几次水。可这副身体从小苦惯了,现在轮到她动起手来居然也算得上熟稔。望着一小把一小把被堆放在一边的茅草,林琅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这种新奇又陌生的生活方式,居然让她隐约觉得有些踏实的感觉。
因着怕周围有人发现她这疯人与平时有异,林琅割了半个时辰不到便回了自己的破屋。担心被邻居看破,她早就计划好等天色再晚一点,她便去对岸那片茅草地里割点茅草来。对岸的茅草个高,草杆结实,是盖屋顶的好材料。
等夜色渐浓,林琅提着柴刀越过自家后面的烂篱笆,径直朝对岸走去。村门口有条小河,除了杨婶子家门口石桥之外,往下走一两里地还有座树干架成的独木桥。怕惊了杨婶子和附近邻居家的狗,她打算绕远一点的路去茅草地里。
夜里的光线本就昏暗,加上空中还飘着毛毛细雨,泥路湿滑路途又遥远。走泥路,步子猛点,能溅一身泥水。步子要是轻点,草鞋陷在泥地里根本就拔不出来。林琅即便是拿了棍子,也走得不算很稳当。她从小胆子小,走夜路战战兢兢的。现在这条夜路几乎全是山路,林琅的一边在心里安慰自己已经是个鬼魂,没什么好害怕的,一边如履薄冰似的走在路上。
“咕咕……咕咕……”进了山,她还没走几步,躲在路边的夜鸟突然咕咕地叫了两声,吓得林琅脚底一滑直接滚下一边的草坡。
她原本心里悬着,加上前身有摔下山坡的经历,这回滚了下去林琅竟然吓得手脚僵直,任由身体往坡下边滚了去。
看小说就用200669.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