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三节 其血玄黄
深夜,使馆区的一座高级旅馆,叶素理端坐在天台上,抽着长长的烟斗。中山国和教皇国还未建交,也就没有使馆,叶素理只好栖身在旅馆里,不过叶大使排场极大,挥金如土,气势并不逊于那些住使馆的使团。
月光如水,叶素理的白麻衣也散漫如水,连空气中的烟气都凝结如水。叶素理若有所思,直到黄铜烟斗烫了他的手他才回过神来。
“叶先生您善于占卜可算不出会被烟斗烫手啊。”副手拿来冰给他冷敷,同时开个小玩笑。
叶素理私下里圆圆融融,是个很好打交道的人,使团上下都并不怕他。
“扯吧!骗人的玩意儿,你也信?”叶素理疼得龇牙咧嘴。
“今晚在那座图书馆里您可威风了,大家都被您的占卜手法迷住了,”副手愣住了,“假的?”
“我确实学过占卜,我讲的故事也都是真的,可瞎猫碰上死耗子的事情总有。”叶素理老老实实地说,“占卜本身就是察言观色加上小骗局,好比我算你‘父在母先亡’,既可以是父亲还在母亲过世了,也可以是父亲在母亲之前亡故,你要父母双全呢,那我可以说我算的是未来之事。有种你爹和你娘手拉着手一起死,分秒不带差的,才是我算得不准。我骗骗那些小少爷也就算了,你怎么也信了?我要是真会占卜我还帮公主选什么丈夫?我算算谁合适上门提亲不就完了?”
“我本来还想等您有空找您算算呢……”副手有点沮丧。
“算个屁!跟着我好好干,有你的飞黄腾达!不尽心不出力,就把你送到国主身边去听差!”叶素理翻着白眼。
“别是送到公主身边去听差就好。”副手赶紧谄媚,“我好好干不行么?您别赶我走就好。”
“你小子觉得哪个男孩配得上我们公主?”叶素理有一搭没一搭地问。
“那个路易吉少爷吧?比公主略长几岁,也许还能压得住公主。”
“滚!为什么我们公主要被夫家压住?我们中山国虽小也是一方的统治者,公主就是要来翡冷翠称王称霸的!”
副手转了转眼睛,“那……西泽尔少爷?我看他弱弱的,还一惊一乍的,公主玩他跟玩小鸡子似的!”
叶素理愣了好一会儿,挥手把副手赶走了,“滚滚滚!我为什么要跟你这种没眼色的家伙讨论公主的婚事?给我去街上问问还有哪家做宵夜!我饿了!”
天台上只剩叶素理独自一人了,他重又进入那种神游物外的状态,可眼前却尽是那个男孩的眼睛……
表面上看那男孩确实柔弱,可叶素理凝视过的眼睛太多,当他看向那男孩的眼睛深处时,他看到的是一条平静的河流,但河流底部沉积着无数的刀剑,刀剑表面流淌着寒冷的清光。
还有孤独,不可思议的孤独和仇恨,那孩子总是低着头,看他看谁的目光都是俯瞰,带着不可思议的孤独和仇恨,俯瞰人世间!
他其实并不相信占卜,占卜只是他跟大家玩的一个游戏,但是借助这个游戏他可以观察人,比如路易吉,这个男孩其实是非常渴望权势的,在叶素理说出他将“承国之重”的时候,路易吉显而易见地出了口气。
但当他看见最后那枚金钱笔直地站着、非阴非阳时,某种危险的感觉像是蛇那样从叶素理的心头游过,留下阴冷的痕迹。
那无可辨析的未来,命运之外的异数,冷漠眼神背后……咆哮的野兽!
在这场没有结果的占卜中,他却以为自己看到了未来。
他叫来了侍者,“你们这里有电话么?我需要打个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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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距离翡冷翠上千公里的中山国,原诚在自己的宫殿里,得意地拎起了话筒。
整个中山国就这么一部电话,安装在原诚的床头。纯铜的话机当然价值不菲,但更昂贵的是安装通信线路的钱,足足走了上百公里的铜线,才跟教皇国的铁路连上,这趟来自教皇国的电话,其实是走了铜线走铁路走了铁路再走铜线,最后来到原诚床头。
但这钱原诚花得很爽,有了这部电话叶素理就得每天跟他汇报,他人在中山国,却像控制提现木偶那样控制叶素理,让他蛮有当国君的感觉。
“我亲爱的外交大臣,今天你的汇报晚了一点,我都要睡觉了。”原诚拿腔拿调地说,感觉好像他是一位优雅的公卿,叶素理是跑腿的小厮。
“我想我找到合适的未婚夫了!”叶素理可不配合他,单刀直入地打开话题。
“你这次效率很高啊?说来听听。”原诚眼睛亮了,把旁边*屏蔽的关键字*的妖娆女子推开,“讲国家大事呢,你滚远点儿啊。”
“这个人曾是教皇国最顶尖的甲胄骑士,还曾带队毁灭锡兰。”
原诚猛地坐直了,几秒钟内出了一层冷汗。这倒不是给吓的,原诚不是那种会轻易被吓住的人,而是震惊,锡兰战争在战争史上也以惨烈著称,事后即使西方的历史学家都说那场战争杀戮之重,简直让文明倒退。
指挥那场战争的家伙,若是在东方该会被冠上“血手人屠”之类的绰号吧?那种杀人无算的刽子手来当他女婿?
“不过今年才二十岁,长得挺漂亮。”这是叶素理的第二句话。
原诚越发地好奇,年仅二十岁的血手人屠么?还挺漂亮,这是“玉面血手人屠”啊!
“是教皇的次子,母亲是个东方人,所以事实上是混血儿。”第三句话。
“教皇的老婆是个东方人?”原诚问。
“那不是教皇的合法妻子,所以西泽尔是个私生子。”叶素理说。
“滚!”原诚不高兴了,“我女儿怎么也要嫁给堂堂正正的贵公子,这私生子是怎么一回事?”
“但这笔买卖有利可图。”
“哦?”原诚的耳朵竖起来了。
他一直是这样,只要听到有利可图,立刻会抛下国君的体面,露出生意人的本色。
“首先,我们渴望着机动甲胄,西泽尔在这方面的优势我就不用多说了;其次,对方是私生子,身份就略逊于婚生的儿子,这种情况下,我们居高临下,公主就更容易驾驭夫君,某种意义上说,西泽尔是入赘中山国;第三,我调查了西泽尔的背景,教皇给这个私生子提供的教育机会却是最多的,他不仅是甲胄骑士,还曾经是教皇秘书,他对西方的了解很全面。最后,我给他算了一卦。”
“你算卦不是瞎扯淡么?你自己说的。”原诚说,“你给他算出什么来了?”
“两种可能,第一种,‘龙战于野,其血玄黄’,大凶;第二种,‘见群龙无首’,上上大吉。”
“什么意思?”
“漫天龙现,至刚至阳,那是乾卦中最高的‘用九’爻。”叶素理说,“但最后那枚金钱站住了,所以占卜没完成。”
“这有屁用?”原诚没听太懂。
“我没说占卜出来的结果有什么用,我跟国主你说过,占卜基本就是骗术,但在占卜中,我自信能看出一个人的性格。那个男孩,他既想知道自己的命运,又不甘愿服从于命运,他有着强烈的意志,强烈到能够突破肉体的束缚。他仇恨着什么,当然不是我们,那种仇恨的力量如果被引导,能毁灭一切敌人。”叶素理轻声说,“那孩子,有双能掐住命运喉咙的手。”
“掐住命运的喉咙的手?”原诚严肃起来。
“他拥有君王般的意志。”叶素理轻声说,“他要么战死,否则他的妻子,就会是未来的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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