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五章:西出阳关无故人
伸出的手僵住，梅疏影心底猛地一咯噔。
他僵硬地收回自己的手，转身朝着椅子走过去。
坐到椅子上，他不自然地挤出一抹笑：“怎么突然想起来问这个？”
“贺兰大哥在京中的那些日子，我看得出来，他很重视你。会对我好，也是想要借我亲近你。虽然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突然对越开战，但我想，他并不会真的想……想和大哥你打仗的。”握了握拳，梅疏桐鼓起勇气，一股脑地道。
眉峰不由蹙到一处，梅疏影放在椅子扶手上的手微不可见地抖了抖，他扯动唇角：“是嘛？他掌管着元国大权，不见得会亲自上战场，你多虑了。”
从始至终，他就没想过会不会在战场上遇到贺兰天琼。
那个带给了他那么多温情，教会他不过多往身上揽责任的人；那个却又为了得到他，采取了这么卑劣手段的人！
如果当真在战场上遇到，他是要拔剑义无反顾地砍去？还是要寻个四下无人的地方，质问他，到底想怎样？
多么的可笑，这世上，口口声声说着爱他的两个男人。一个比一个，更会逼他，更会伤他的心！
“若是他亲自去了呢？”素来听话的梅疏桐，今日不知怎的了，他执拗地追问着。
梅疏影垂眼，沉声道：“两军交战，各为其主。疏桐，战场之上，从无个人私情。”
“知道了。大哥，是我错了。”梅疏桐如同泄气的公鸡，颓然地垂下了头。
迟疑了一下，他轻道：“大哥，那，那他送我的龙渊剑，我还可以用吗？”
瞅见他这小心翼翼的模样，梅疏影不由在心里叹了口气。
那贺兰天琼魅力还真够大的，竟在疏桐心里占据了那么重要的位置。
“当然，已经送给你的，就是你的，兵器又没有罪。”再度伸出手，梅疏影在梅疏桐头上轻抚了抚，“小桐，你记住，道不同固然不相为谋，但道不同不碍为友。”
“嗯。”忙点了点头，梅疏桐像是松了口气。
“对了，大哥，你唤我进来，是不是有事要交代我？”
梅疏影瞅着他，忽然严肃地道：“以前我同你说过的话，可都还记得？”
梅疏桐颔首：“我都记着呢。”
“嗯”欣慰地轻笑了下，梅疏影语重心长道：“小桐，我也是像你这个年纪开始领兵作战的。咱们梅家世世代代驻守西北，守土护民，你此去西北，凡事都要慎重考虑之后再行。有不懂的，就问涛叔。”
“大哥放心，我一定不会给大哥丢人。”梅疏桐重重点了头。
“我从前教导你的那些话，你都记着，我就不再多言了。但也不必都遵照我之言行事，须知，要学会审时度势，视情况而行。只一条，我要你无论何时都不得忘记。”梅疏影一脸严肃。
梅疏桐也跟着紧张了起来：“大哥，你说，我一定牢牢记住。”
眼睛瞧向虚空，梅疏影一字一句道：“家重不如国，国重不如民，个人荣辱，在家国百姓面前，不值一提。若有一日，你陷入了选择两难的境地，我希望你能记得这一点。”
“是，疏桐谨记，定不负大哥教诲。”
梅疏影缓缓笑了笑，他伸手，再次摸了摸梅疏桐的头，柔声说道：“涛叔为梅家辛劳了大半生，你以后要好好孝敬他。若非有至关重要之事，就不要再进京了，守好西北，护好百姓。”
梅疏桐心头总有丝不安，但他还是点头：“我都记住了。”
“去吧！同你瑶姐姐和伯母告个别。”
“嗯”
……
日暮西山，本该是家家户户坐在一处，共用晚饭的时候。
靖西侯府门口，却是列队严谨，众人整装待发。
“孩儿拜别娘亲，望娘多保重。”
梅疏影拜地，重重叩了三个响头，曾寒碧和梅疏桐亦跟着跪拜。
梅老夫人眼圈泛红，哽咽道：“你们都要给我平安回来。”
梅疏瑶扶着梅老夫人，她眼圈亦有几分泛红：“哥哥，嫂子，小桐，千万保重。”
“嗯”
低低应了一声。
梅疏影转身，他行了几步，打将士手中接过马缰，翻身，上马。
他回望“靖西侯府”这高高的府门，瞥着门下不忍他离开的亲人，心头一阵酸涩。
“出发。”
强迫自己收回视线，他挥动马鞭，当先而去。
元国宣战宣的突然，皇帝下令下的亦突然，连着梅疏影等人走的也是匆匆。
是以，并没有多少围观、送行之人。
只城门前守城的士兵，一个个行着注视礼，向梅家的将士表达着他们的崇敬。
行出城门，叉道口，一行人分列成两队。梅疏桐和梅云涛，以及跟着他们的将士，皆不舍的看着梅疏影。
“走吧！本侯还等着你们尽快调兵去绵城增援呢！”勾唇一笑，梅疏影朗声道。
“侯爷，属下拜别。”以梅云涛为首，一众人于马上弯腰抱拳。
眨了眨眼，梅疏影摆摆手：“去吧！。”
“走！”马鞭挥动，梅云涛当头离去。
梅疏桐不舍地再瞧一眼，亦挥动鞭子。
梅疏影勒马站在原地，远去的马儿扬起灰尘，眯了他的眼睛。
他一双眼眨了又眨，努力地瞧着尘土中，那些越来越昏的身影。
“保重。”他低低地叹息一声，不知道是在对谁说。
曾寒碧默不作声，待在离梅疏影一尺的地方。
她盯着梅疏影挺直的背影，盯着盯着，竟从中盯出了萧瑟的味道。
梅疏影并没有穿将袍，而是穿了一身利落的青衣，衣衫下，他身子单薄。
这些年，他背着重担一步步走来，到如今已然筋疲力尽，满身疮痍。
这背水一战，是终局？还仅仅只是另一个开端？
梅疏影的目光慢慢转向京城的方向，巍峨的城墙，将这座富丽的都城围地严严实实。
极目望去，城中房屋层层叠叠。
望不到靖西侯府的房子，也看不清那寂寂深宫。
绿暗红稀出凤城，暮云楼阁古今情。行人莫听宫前水，流尽年光是此声。
收回视线，梅疏影露出了个如释重负的笑容，他扬了扬马鞭，清亮地道：“出发。”
马蹄高扬，将这华丽的都城越甩越远。
“闲筠。”
马蹄声中，隐约夹杂着这一声。
梅疏影勒停座下的飞云，回望。
不远处，一人正策马狂奔，朝此处追来。
“是赵世子。”身侧曾寒碧低声道。
梅疏影点了点头：“他大概是听到了消息，特意赶来为我送行的。”
调转马头，梅疏影拍了拍飞云的脑袋，催着它朝赵熙迎去。
“还好赶上了。”赵熙头上顶着一层汗，座下的马更是气喘吁吁，显然是一路狂奔。
他取下马背上挂着的两小坛酒，随手将其中一坛递向梅疏影：“事发突然，来不及为你摆宴送行，只买了这两坛庆鸿楼的女儿红。”
夕阳的余晖下，赵熙唇角勾勒出洒脱的笑：“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你我同饮此酒。”
“嘭”
酒坛相碰，梅疏影仰头豪饮。一小坛酒下肚，他拿袖子擦了擦嘴角，笑道：“我倒更愿你说，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
面上的笑收住，赵熙换了一脸认真：“此战凶险，你千万要小心。”
“嗯。”梅疏影点点头，想了一下，他还是道，“我娘和妹妹，托你多看顾。”
赵熙无奈的摇摇头，取笑道：“她们一个是当朝国母，一个是超一品夫人，你还留下了那么多将士。也就你，居然还会不放心。”
取笑归取笑，赵熙还是郑重道：“你放心，我会上心的。”
他伸出拳来，梅疏影亦笑着伸出了拳。二人拳头相碰，赵熙狠狠道：“你必须给我活着回来。”
梅疏影笑了笑，却终是没有答话。他调转马头，留了个潇洒的背影给赵熙。
“保重。”
随着尘土飞扬，梅疏影清悦的声音响彻于空中。
脸上莫名一湿，赵熙抬手去摸，竟摸到几滴水珠。
不知为何，他竟觉，这一别，似乎……就要成永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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