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一章:我寄人间雪满头
一切都好！
梅疏瑶想——这大抵是她这两年所听到的，最美妙的声音！
“娘……娘她……她在里面等着你呢！”梅疏瑶开口，声音却不受控制地颤抖了起来。
眼前这个人，对她而言，是那般熟悉，她们在母体里时，就朝夕相处，她也给了她世间最重的疼爱；可眼前这个人，也是那般陌生，陌生的……她都不敢去直视她的装扮。
陛下告诉她，她崇敬了二十年，肆无忌惮依靠了二十年的哥哥，其实也是个瘦弱的女子；娘也说，哥哥从来就是个女子，只是自小为了家族，而被迫扮做了男子。
她……她心里，其实也早早接受了哥哥是女子的事实！
甚至一直为此，愧疚不已！
但……听到、接受，是一回事！亲眼见到，又是另一回事。
此时此刻，面对这个活生生的，以女子装扮出现在她面前的人，梅疏瑶不由僵立在原地。
她泪眼朦胧，一眨不眨地瞧着面前这个身形消瘦，气质出众，却又以纱遮面的女子。
她不需要伸手去揭下那面纱，也不需要去仔细看面纱后的那一张脸。
只这般，朦胧的，远远看着……她就已然无比确定，这个女子——就是为她遮风挡雨了二十年的哥哥！
梅疏瑶不动，梅疏影也就跟着，静静站在原地，不动。
她大抵能猜出梅疏瑶心底的复杂情绪！
饶是换了她，相处了二十年的哥哥，骤然变成姐姐，一时之间，也难以接受吧？
“不是说……说老夫人在里面等着吗？快走吧！”
然而，被梅疏瑶那般久久地盯着，梅疏影终究还是有些不自在，遂开口道。
物是人非事事休！
此处，明明就是她的家，里面房间里的人，也明明是她亲娘，可……作为一个已经“死去”的人，众目睽睽下，她也只能以“老夫人”来称呼。
“哎！”梅疏瑶终于回神，赶忙将路让了出来。
接下来，院中的下人，都看到了——令她们震惊不已的一幕。
这个以纱遮面的女子，竟真的……大大咧咧的走到了“一国之母”前面，而她们的皇后娘娘还……乖顺的，跟在了这女子身后。
“吱呀！”寝房的门，被缓缓推开，药味扑面而来。
“都退下吧！”一路默默跟在梅疏影身后的梅疏瑶，沉声开口。
房里的下人，皆迅速退了出去。
床榻上，梅老夫人打梅疏影进来的那一刻，就已直直瞧了过来。
“疏……疏儿……”梅老夫人一向坚强的面上，此时已是泪痕遍布，她一只手撑着床面，一只手颤抖着，向梅疏影伸出。
“咚！”梅疏影一个箭步，行至床边，用力跪倒在地。
她声音略带哽咽，道：“孩儿不孝，劳娘挂念了！”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梅老夫人声音沙哑，连连而道。
膝行到脚踏上，梅疏影一手去揭脸上的面纱，一手主动握住了梅老夫人的手，且将梅老夫人的手……贴到了自己的脸上。
贴着自己脸的那只手，皱巴巴的，就像是……水分都被抽干了一般。
那粗糙的，别扭的手感，令梅疏影忍不住在心底，放声大哭。
前年九月，她奉旨离京，赶赴战场时，娘的手……还保养得当，光滑细腻。
可……只短短两年，娘就迅速消瘦，衰老，整个人气色皆失，甚至……已到了病入膏肓的地步！
这绝对……和她，脱不了干系！
“都是孩儿的错！”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眼眶，梅疏影不免自责道。
若不是她假死于世，背井离乡，劳娘时时挂念，揪心，娘又……何至于病到如斯境地？
见她如此，梅老夫人顿时心疼不已。
梅疏影是她养大的孩子，她又岂能不了解？
只这么一句，她就明白，她的疏儿……又将她的病因，重归咎到了自己身上。
直接拿手去擦梅疏影脸上的泪，梅老夫人温声道：“傻孩子，管你何事？”
“娘从前，不过是一直……苦熬着罢了！”冲着梅疏影轻轻一笑，梅老夫人一字一字地说道，“打你们父亲离世的那日，娘的心，便跟着走了！可终归放心不下你们几个，也不敢置梅家偌大家业不顾，就只能苦苦的，苦苦的熬着。如今，你们都长大成人，各自有了家室。梅家，也有疏桐撑起来了。娘……可以放心的，去见你们父亲了！”
梅老夫人面上，是欣慰的笑，就仿佛……她等这一天，已等了许久许久。
一直默默站在一旁的梅疏瑶，闻听此言，不由潸然泪下。
她上前几步，同梅疏影跪在一处，哭道：“娘，您别这么说，会好的，您一定会好的。”
偏头，求助地看向梅疏影，她紧接着道：“娘，您不是一直都挂念着……挂念着姐姐吗？如今，姐姐回来了，您又岂忍丢下……丢下姐姐和我？”
“瑶瑶。”梅疏影冲梅疏瑶轻摇了摇头。
她面上，看起来十分平静。
若是换了以往，听到娘如此说，她定然也不能接受。
可这两年，生死线上走过几遭，她也算是想明白了——生死，皆有定数，非人力所能挽救！
况且，她设身处地的想了，若是……若是贺兰天琼离世，徒留她一人活在世上，那她也会度日如年，恨不得，立刻追随他而去。
娘和父亲的感情，半分也不比她与贺兰天琼少！
父亲离世了这么多年，娘她，其实……一直是很想去和父亲团聚的吧？
从前，可能真的……真的只是因为不放心她们几个，所以才……苦苦的熬着。
所爱若不在了，活着，便真是一种煎熬！
娘既然，已经……已经油尽灯枯，那她就不能……再强留娘。
便是那般做了，也只会让娘，走的不安心罢了！
泪珠在眼眶里打转，然而梅疏影却抿了抿唇，开口道：“娘，您放心，孩儿……孩儿会陪着您，陪您走完……走完这最后的时光。”
“待您……”
可终究，“离去”这个词，她说不出口来。
泪水，还是冲破了重重阻碍，汹涌而下，梅疏影艰难道：“孩儿会送您回西北，与父亲……同眠一处。”
“哥……姐姐，你说的这叫什么话？”梅疏瑶激动的大叫出声。
太医都说，娘是心病，心力耗尽才致油尽灯枯。
她原以为，姐姐回来了，便能够留住娘。
可姐姐她，她说的……这都叫什么话？
“瑶瑶，我是……”梅疏影想要解释，却被梅老夫人用眼神打断。
梅老夫人伸手，将梅疏影和梅疏瑶的手握在一处，她看着她们两个紧紧贴在一起的手，叹道：“瑶儿，娘啊！想你们父亲了！想了很多年了！”
只此一句，梅疏影和梅疏瑶俱是……心伤不已。
“父亲，父亲他一定，一定会等着娘的！”梅疏瑶无力的安慰道。
她私心想把娘留在世上，陪着自己，却不知道……娘每一天，都活在对父亲的追念里。
梅老夫人突然笑了笑，她追忆的看向窗外，幽幽叹道：“也不晓得，他见到我这副样子，还认不认得出来？”
“一定会的！”梅疏影和梅疏瑶齐声而道。
二人相视一眼，梅疏影开口，尽量用一种活泼的语气，说道：“在父亲眼里，不论什么时候，您都是最美的。”
“我还记得，小时候，父亲每次打军营里回来，都会小跑进您房里，只为赶紧瞧见你。有时候，我和姐姐明明就站在边上，他都看不到我们。”梅疏瑶也跟着道。
“哈哈！”
在梅疏瑶的描述里，梅老夫人也不由想起了这一幕，遂高兴的笑了起来。
“他啊！就是不正经！”这一句，似嗔，又似得意。
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
可心底对君的思念，却半分……也没随着时间消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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