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00 平白无故
华姨发来微信说车子九点半会停在我小区西门,是一辆黑色奔驰迈巴赫。
这时九点刚过,我即去更衣。
银色亮片挂脖露肩露背宽松上衣,黑色亮片高腰紧身包臀一步裙,黑色亮漆皮包头双条缚腕高跟凉鞋,银色闪耀全钻奢华手挽包,当然还戴上了她送的20分钻石铂金四爪镶嵌耳环。
这样的精心打扮是极具诱惑的,宽松上衣配包臀裙,一松一紧相得益彰,特别是这双十三厘米的高跟凉鞋本身就是充满性感,让人顿时成为尤物。
与华姨两次见面我觉得她似乎非常在意我的打扮,每次都会在暗中观察我的一身。第一次在医院我穿着红色无袖衬衣和红色高跟凉鞋,她始终盯着我看,看得我手足无措;第二次在酒店大堂吧,我穿着黑色无袖连体裤和黑色超浅帮高跟鞋,她坐在那儿从头到脚观看我,并且直白她的激动。
我这样打扮的目的还是如此,万一有什么事情发生,希望她能够善待我。
我在小区门口张望,一辆车子不知从哪开过来的突然出现在身边,我俯身看了看驾驶员,他朝我点点头,我拉开车门钻了进去。
车内装饰豪华,香氛宜人,我轻轻地问:“去她家?”
“是的。”驾驶员回答简洁,头也没回。
“在哪儿?”我又问。
“仁恒滨江园。”
我不再发话,拿出包里的化妆镜仔细看了看妆容,然后呆呆地坐着,或透过墨色的窗玻璃瞄一眼外面的景色。
大约过了半个多小时,车子在一个地下车库里停下,车库很暗、很大,左右两边零零落落停放着好些豪车。
驾驶员拉开车门,我慢慢地跨下。
“请这边走。”
我的心“扑通扑通”跳得厉害,低下头小心翼翼地跟着,不知往哪个方向,也不知走了多远,等止步才发觉眼前时一部电梯。进去,驾驶员按了楼层,电梯上升很慢,终于停住,出去。
我微微打量了一下周围,挑空乳白色大理石墙面,拼花大理石地坪,阳光从楼层侧面的窗户照射进来,四下显得分外亮堂。
有一扇门开了。
“姐儿来啦。”一个温柔而熟悉嗓音将我的目光引向前方,华姨穿着一身淡绿色的真丝低领睡裙微笑着看着我。
“哦,华姨。”我怯生生地叫了一声。
“快进来,快进来。”她一把拉住我的手朝客厅走去。
屋内宽敞明亮,陈设非常讲究,厅里没有一般人家常有的大屏幕电视机,而是一座硕大的红木雕花壁炉架,离这不远是两米宽的红木博古架,上面摆放着许多玉器、古瓶,在旁边是一盆叫不出名称的常绿植物。客厅里有四张红木雕花单人沙发和一张红木雕花三人沙发,巨大的红木茶几上面覆盖着一块厚玻璃,玻璃板下居然是一个很大的鱼池,五六尾锦鲤正摇头摆尾欢畅地游着。
“坐呀,愣着干什么?”华姨说,“房子还行吧,这么大的屋子就我同小月两个人住。——小月是我请来的帮工。”说着,她朝餐厅方向喊了一句:“小月,倒茶。”
小月其实不小,一笑额头上就布满了纹路,看模样最起码有六十岁。
“今天请你来不为别的,就是让你慢慢了解我。”她站起来走到落地玻璃门边上,“从这里可以看到黄浦江,很美,特别是夜里,我常常一个人站在这里眺望,看着对岸的灯光渐渐隐去,然而总有许多窗口还亮着,我就会猜测,哪儿住着谁?三更半夜他们在做什么?”
她回头看看我:“觉得我好无聊是么?一个女人,孤独的女人,除了白天在医院里可以暂时忘却一切,余下的时间里始终被寂寞围困着,她能够做什么?”
“你没有朋友吗?可以去找朋友聊聊呀。”我自知说的话没有底气,还是说出了口。
她笑了,但瞬间脸色似乎变得有些僵硬。
“当然,和朋友聊聊或许还不错,聊什么?聊我的专业?一整天在医院里已经够多,不想再聊;聊女人的话题?大约我很苛刻,找不到志趣相投的另一半;聊各人生活?我最不愿意触及的就是自己心里的痛。”她的语气又柔和起来,“我与他人不一样,生活给了我太多的不公平,我都默默地忍受着,因为知道每个人的生活都是不公平的,而我至少还有这些,还认识了你。”华姨环顾四周,又看向我。
“为什么呢?”我像是发问,又像是自语。
“我知道你很想知道我的一切。”她回到沙发旁坐下,“那我就简单告诉你吧。”
华姨出生在苏州一个书香门第,父母都是教书先生,据称祖父曾经做过中国末代皇帝爱新觉罗·溥仪的伴读,但也无法加以考证。她曾经有个妹妹,然而很小的时候就生病去世了,她成了独生女,加上自幼聪颖可爱,理所当然成为家中的掌上明珠。十九岁考上医科大学,毕业后回苏州在一所省级医院做B超医生,她话语不多,待人谦和,工作勤恳,日子过得稳稳当当平和有序,父母满心欢喜。
一个偶然机会,她结识了一个来做B超的病人,从此,她的安宁被打破,人生的道路从此改变。
这个病人叫陈世灏,被查的病况也不过是并无大碍的脂肪肝而已,但他一眼看中了B超医生华姨,用他的话来讲就是“内心折服”了。
陈世灏四十岁左右,是个成功的温州商人,做建材起家,转而投入房地产市场,还有度假酒店、高尔夫球场、煤矿等产业,总资产达二三十亿,是典型的钻石王老五。
遇见华姨后他展开了暴风骤雨般的追求,天天送鲜花到诊疗室,隔三差五打电话嘘长问短,还屡屡跑来做B超。
华姨哪里见过这种架势,拒绝了无数次以后终于有一次答应了同他吃饭,那是一个春雨绵绵的晚上,在豪华的苏州南园宾馆她被灌醉了,第二天早晨睁开眼睛,居然看见了自己的父母与陈世灏都在房内。
见她醒来,陈世灏立刻跪倒在地,双手捧上一只锦盒低声说:“嫁给我吧。”
她晃了晃身子感到一阵眩晕,母亲急忙上前扶住他,而她此时感到的却是下身的剧痛,感到精神上的惶恐。
她的厌恶之情油然而生,愤愤地看了陈世灏一眼又想躺下,这时母亲在她耳边轻轻地说:“他把事情都告诉我们了,他真的是喜欢你、爱你。”
听到这话,她心里不知为什么产生了一种惊惧,闭上眼,身子软软地依靠在母亲怀里。趁这个机会陈世灏爬起来抓住她的左手,将一只三克拉的钻戒套进了无名指。
她想挣脱,但是浑身无力,这只戒指像被施了魔法一样,紧紧地箍住了她的肌肤。她辞了职,一个月后与陈世灏在三亚举办了超级婚礼……
婚后华姨才知道,那晚的安排她父亲母亲都一清二楚,陈世灏借机让生米煮成熟饭,前提是许诺了二老一个亿的资产转让。她决计想不到自己的亲生父母会为了钱财做出这类不齿之事,为了钱财毁了自家亲生女儿的幸福,她臆想到周围都是可怕的陌生面容,亲情逐渐在心中消亡。
陈世灏对她还是一如既往地好,住进了最好的苏州桃花源别墅,买了最新款的保时捷Boxster,请了两个管家来照料她等等。
然而,她开始疏远自家的父母亲,真好陈世灏要在上海浦东新区开拓新楼盘而买了现在这套仁恒滨江园,她便找到了离开他们的理由来到了上海。
一个弱女子,她有点认命了,在陈世灏面前像个机器人一般,没有任何主见,他竭力满足她,精心打扮她,他买什么就穿什么、用什么,她的美貌足以让他在朋友面前自豪。
她心里明白,尽管从来没有得到过渴望的爱,但她已经永远失去了爱。这个被称作丈夫的男人压制了她,摧残了她,剥夺了她所有的幻想。
婚后一直都没有孩子,这正是陈世灏的致命弱点:精子存活率始终低于正常值,而且在**和血清中存在一种精子抗体。
她无所谓。
他很焦急,因为他是独生子。几年来四处求医拜药,跑遍了所有能找到的男科医院,吞服着各种药丸膏方,甚至派人到深山老林去寻找所谓的祖传秘方,凡有一线希望便全力以赴,然而一无所获。
他沮丧之极,起初妄图以疯狂工作来掩饰心中的失落,渐渐地这种失落的阴影笼罩了整个生活,他变得颓废,随之是疯狂酗酒,不到几年整个人都脱形了,脾气古怪,性格不稳,在公司里时而温顺得像小猫,时而凶恶得像老虎。尽管他在华姨跟前从来没有暴躁过,可是他的朋友同事都开始担心了,终于有一次在开董事会时,面对下属极小的失误他暴跳如雷,一个没站稳脑袋撞在会议室厚厚的玻璃门上,满头鲜血昏了过去。
他再没有醒来,成了插着各种导管的植物人,在呼吸机的维持下躺在病床上,三年前,华姨将陈世灏送到了加拿大温哥华最好的疗养院至今。
“你从来没有喜欢过他?”我问华姨。
“从来没有。”她的回答依旧是那么肯定。
“同情呢?”
“有。”她换了个坐姿,看了我一眼,“我一直恨他,从骨子里恨他,但我没有能力去报复这个在经济上、人脉上都非常强大的男人,我冷漠地顺从,可以说是在寻找机会,也可以说永远找不到机会,因为他的确是真心待我,满足了我任何物质上的需求。不知道我对他是不是有种无声的威慑力,他乖戾的脾气可以在除了我以外的任何人身上爆发,一遇见我,他要么迅速无声,要么迅速逃离,我没有见过他暴怒的模样,但在他朋友的描述中我想像得出。”
她叹了一口气继续说:“我的同情是从他彻底变成植物人开始。那天,我怀着幸灾乐祸的心情走进那间白色的病房,见我到来,所有的人都悄悄离去。我独自坐在床边望着他,这个设圈套深深伤害了我的男人一动不动躺在病床上,我想到了被毁了的青春年华,想到了为钱财出卖了自己女儿的父母,想到了这些年来默默捱过的岁月,还想到了‘恶有恶报’这句话。我流泪了,止不住抽泣流泪,多想放声大哭一场,哭他个天昏地暗。听见哭声有人进屋来了,我认识,是他的副手老金。老金当然认为我是为陈世灏而哭,他安慰我,说这个躺着的男人是如何如何爱我,愿意为我付出任何代价云云。我再次望向白色的床,曾经动歪脑筋的他,曾经生龙活虎的他,现在看不见阳光,看不见欢乐,听不见哭声,听不见话语,如果一直这样下去,那将是多么残酷和悲哀。”
“他会醒来吗?”我又问。
“公司为他请了最好的专家组进行会诊,得出的结论是他属于特重型颅脑损伤、脑疝和脑室扩大,虽然经抢救生命体征稳定,但与外界没有交流,恢复意识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你没有放弃?”
“无论如何我决不能说‘放弃’这两个字,尽管对他没有丝毫感情,在这种情况下我必须要继续维持妻子的角色。至于他原来的公司运营,在律师的建议下我聘请了最好的职业经理人团队管理,当然重大决策还是由我来决定,而我往往会听从律师的建议。谢天谢地的是这些年来公司运营情况还算不错,但我毕竟不是企业家,我非常担心公司的发展和未来,正谋划对这些公司的最终处理。”
我很同情华姨的遭遇,一个女人被一个男人追求原本是浪漫的故事,但她没有,没有明快的色彩,没有欢乐的笑语,没有柔情的拥抱,没有一辈子难忘的甜蜜,唯有撕心裂肺的仇恨。幸运的是这个男人本质上还不算坏,老天爷也给了他应有的惩处,让他无知无觉地度过余生。
这是个从悲剧中熬过来的女人,此刻,她的微笑格外冷静,白净的脸庞上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表情。了解了她的以往,我还应该说些什么呢?
我走过去,坐在她的身边,身子歪倒在她的肩头……
我这个人的弱点就是感情色彩太浓,最看不惯女人被欺被辱,一旦积聚就会有抑制不住的爆发。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个举动,表示怜悯?表示安抚?表示理解?不知道,但这个动作的结果告诉我,她接受了。
她拉过我的一只手按在胸前,我能够明显感觉到她柔软的**下“砰砰砰”的心跳,我俩都不再说话,就这样安静地相偎着。
突然她摸到了耳环:“你戴了?”
“嗯。”
她用手指抚摸着我的耳垂:“很好看,是吗?”
我点点头。
“华姨,可以去餐厅了。”这时我听见月儿的声音,连忙张开眼睛。
“知道了。”
我坐起身子,歪过头看她,她站起来说:“走吧,吃饭去。”
长方形的红木餐桌很大,镶着银边的骨瓷餐具整齐摆放着,华姨坐在主位,我坐在她左侧。月儿推着一辆小车来到桌旁,先铺陈几张垫子,然后将几个菜肴一一端上桌。
腰果豆芽、蜜汁熏鱼、野菜香干、酒酿银鳕鱼、烟熏牛肉粒、莼菜汤等,红花绿叶相衬,精美的造型摆盆,她说:“月儿有二级厨师证书,做菜一向很合我口味,不知你觉得如何?”
“怪不得,我有口福啊。”我说。
月儿躬身说:“谢谢姐儿小姐夸奖。”
华姨对我说:“噢,是我要她这样称呼你的。来,吃菜。”
说实话,月儿做的是饭店口味,好吃是好吃,但过于讲究烹饪技巧,口味过重;我家唐妈走的是家庭路线,摆盆肯定不及月儿,但咸淡鲜香自然体贴。
饭后我要告别,华姨着实不舍亦无奈,她转身进内室取来一个信封塞入我手里:“不要拒绝,否则我会很伤心的。”
“什么呀?”我迟疑地问。
“这张银行卡里有一百万,希望你能买些自己喜欢的东西。”她紧拽着我的手不让松开,“我知道你并不缺少钱,但我实在没有办法来表示对你的喜欢,而且十分惧怕你拒绝。”
霎那间,我看见了她眼中隐隐的泪光,便不再推辞,心想,以后找个机会还给她吧。
黑色奔驰迈巴赫再次送我回到小区门口,下车前驾驶员递给我一张硬卡纸说:“姐儿小姐,我姓李,就叫我小李吧,华姨关照,以后需要用车给我打电话就行。”
“你是华姨的司机么,小李?”
“是的,我是华姨在上海的司机。”
“华姨有好几辆车子吗?”
“不清楚,但是在上海有三辆,除了这辆迈巴赫,还有一辆宝马七系和一辆雷克萨斯房车。”
“噢,谢谢你。”
“不客气,姐儿小姐,还要请你多关照,我保证随叫随到。”
回到家里,我还像刚从梦里睁眼一样似醒非醒,平白无故得到华姨的青睐,平白无故得到一百万,平白无故获得了一辆豪车的使用权,如此下去,今后还不知道有多少个平白无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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