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回忆 一
相思做了一个梦。
她之所以知道自己在做梦是因为看到了久违的娘亲，她大概是回到了十岁那年。
那时她和娘亲刚刚搬入府中那座破落的小院中。相思知道父亲是因为娘亲家道中落才让她们搬进来的，毕竟父亲本来就不喜欢她们两，等娘亲的最后一根支柱也倒下后，他便肆无忌惮的抛弃了她们。
相思之所以在小小年纪便知晓这么多，都是府中下人的功劳。
父亲是京中文官，任职于都察院，也算得上大户人家，而大户人家的下人们大多是喜欢嚼舌的，因此相思很早便知晓自己和娘亲不受父亲的喜爱。
娘亲曾是当时有名的大家闺秀，单凭家中背景就能寻得更好的归宿，可她偏偏在上门提亲的一干人中看中了父亲，或许是因为他的相貌，又或许是因为他为她做的那些诗。不论是什么，两人成了亲。
成婚一年，夫妻恩爱，相敬如宾；成婚两年，美妾插足，分崩离析。
相思想，世人是不是都如此善变，明明前一秒还同你山盟海誓，后一刻就能与他人如胶似漆。
自美妾进门后，相思娘亲便受到了冷落，那时她刚生下相思，本以为他会念着这一点情分而对她们好一些，殊不知今后的十几年里她和相思都过着这样的日子。
相比之下，比相思晚出生一年的那个美妾的孩子就幸运的多，她从来都是被人当做珍珠捧在手心里的。不管是什么，只要她想要，就一定得的到。
她便是杜清若。
相思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自己与杜清若的差别，比如她和母亲两人守着空荡荡的屋子时，她却在温暖的烛光下依偎在父亲怀里撒娇；又比如当她因为发烧躺在床上，母亲忙里忙外的照顾她时，父亲却带着她在另一处放风筝。
相思不是没觉得不公平过，她也曾偷偷跑去见父亲，只不过父亲的眼神又让她退了回来。
十岁那年，娘亲家中遭遇变故，一时间树倒猢狲散，娘亲也因此患了病。父亲得知这个消息后，虽没有休了娘亲，却将相思和娘亲赶到了府中最偏僻的一处院子去。家庭变故加上环境变更，娘亲的病更严重了。
那时的相思看着娘亲缠绵病榻，心里着急的不行，便去找父亲。
直到那时，相思还认为父亲对她们还是有那么一点感情的。
然而，相思错了。
最后是娘亲曾熟识的一个下人偷偷帮她们请了大夫来，大夫说这是忧思过度，需要慢慢调养。相思拿到大夫开的药方后，便托那人帮她们买药。
她期望着娘亲能够快点好起来，最好能等到她长大，那时候她就可以想办法带着娘亲一起逃出这个家。
服了药后的娘亲果然好了一些，不过仍需要时间痊愈。十岁的相思每日都要花费很多的时间蹲在药锅前煎药，第一次煎药时她笨手笨脚的，被烫到后不小心打翻了整锅汤药。娘亲听到声音便费力的从床上下来，看到眼前的场景后只是安慰相思，然后拖着病体一点点的教相思怎么煎药。
那时的相思觉得，就算父亲不要她们了，她和娘亲两人也能够过好。
本来相思认为在她长大之前她和娘亲可以这么生活下去，可她没想到的是，问题又出现了，而凭她自己解决这个问题貌似是不可能的。
由于娘亲一直在服药，就算那个下人没要任何报酬就帮助她们，银子还是不够了。娘亲的病花光了她的积蓄，说是积蓄，不过是几件父亲没有拿走的嫁妆罢了。
没钱是很可怕的，这意味着娘亲的病可能好不了了。那时的相思实在是太小了，听到娘亲说自己可以不治了后，忍不住便哭出声来。
她自然不可能放弃娘亲，可她也变不出银子来，于是到最后，毫无办法的她去求了那个她最不想见到的人。
然而那次，她并没有见到他，而是在他门前遇见了恰好路过这里的杜清若。
相思与杜清若见过面的次数屈指可数，可她清楚的记得杜清若长什么样子，她总是会穿着漂亮的裙子，眼睛弯弯的，笑的无忧无虑，而相思永远都穿着不合身的旧衣服，一张小脸瘦巴巴的，看起来像是吃不饱的样子。
这样的相思站在不属于她的地方，无疑引起了杜清若的注意。
杜清若从小被娇生惯养，自然有些傲气，她和身后的婢女走到相思面前后，便稍稍抬了下巴，然后质问她在这干什么。
相思闭着嘴，并不肯说。
杜清若怒了，她身后的婢女见此情景便赶忙告诉了她相思的境况。相思与她娘亲是这府中的笑话，但凡有一点动静都会被人议论，因此那个婢女知道这些也不奇怪。
杜清若听完后便看着相思，她一双漂亮的眼睛眨了眨，然后开口对相思说，她可以帮她。
相思几乎是立刻瞪大了眼睛，她从没想过比她还小一岁的杜清若会提出来帮她。正当相思准备道谢时，杜清若却开口提了条件。
九岁的孩子免不了有些稚气，她大概是不满相思刚才无视她的行为，便提出了让相思给她当丫鬟任她使唤的要求。只要相思答应，她便去父亲面前让父亲给她们提供药材。
相思只稍微犹豫了一下便答应了。
那时她还简单的认为，杜清若只是让她端端茶倒倒水。
果然，在相思答应后便有人送了药到她们院子里来，娘亲问她这是哪得来的，她撒谎说是那个下人好心赠予她们的。
娘亲重新服药后，恶化的病情便好了些，而相思也遵守承诺每日去杜清若那儿报道，受她差遣。
说是差遣，倒不如说是捉弄。
年仅九岁的杜清若自然想不出太多法子来整治相思，大多数情况下都是她那个婢女出的主意。她们让相思跑东跑西，故意泼她水，罚她下跪，让她在冬日刺骨的清晨将冷掉的茶捂在怀里。
相思很难过，好多次都躲在暗处偷偷的哭，可是为了娘亲，她还是忍了下来。
渐渐的，越来越多的人开始知道相思正充当着婢女的身份，也有越来越多的人将她当成奴仆使唤。他们是下人，而相思则是他们的下人。
相思相信父亲是知道这一切的，但是他从来没有为相思发过声。有时候相思不禁会想，父亲与娘亲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他才会如此对她们。
虽然相思需要忍受着众人，不过好在娘亲的病不那么严重了。先前娘亲整日里都是昏昏沉沉的，因此并不知晓相思的所作所为，而等她逐渐好起来时，便发现端倪了。她开始询问相思一整天都去了哪里，相思撒谎说自己为了回报先前帮助她们的那个下人而去帮他做事了。母亲是信了的，因为相思特地拜托那人，让他在母亲询问起时替她圆谎。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的过去，待到相思又长了一岁时，娘亲终于发现了她整日里在做什么。
娘亲开始断药，她宁愿不吃药也不想自己的女儿受人欺负。相思求过她，将药端到她床边，可她还是不肯喝下去。
即使娘亲这样做，相思还是没办法放弃她。她仍旧为了娘亲的药而受别人差遣，娘亲不肯吃药，她便偷偷把药混在饭菜里，娘亲的味觉早已因为长期喝药而退化，因此尝不出什么来。可纵然是这样，娘亲也因为摄入汤药剂量的减少而越发虚弱了起来，直到最后，她终于病倒在床榻上，再也无法起身。
那年相思十二岁。
也正是那年她遇见了霍旻。
从前的相思根本不相信老天爷会眷顾她，她虽有父亲，却只能与母亲相依为命，每日里受着别人的欺负，小小年纪便被人当成奴仆一样来看待。可是当她遇到霍旻的那一刻，她开始觉得，或许老天爷还是照顾着她的，不然它不会在她最难过的时候送来一个人陪着她。
霍旻就是那个人。
十二岁那年相思遇见霍旻，从此她的一生都因他而改变。
相思想，这辈子，她都不可能忘记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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