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流离失所
一天放学的时候,我在路过的垃圾堆旁捡到了一只小狗。当时垃圾堆上有些嘤嘤飞的苍蝇,又传来和苍蝇不同的窸窸窣窣的声音。
仔细看,就见到两只小瓜子和一个毛绒绒的小脑袋忽然从垃圾堆上的一个旧纸箱里露了出来。是一只很小的幼狗,像刚出生不久,它行动迟缓的从纸箱子里爬出来,在垃圾堆上嗅嗅闻闻四下张望,一双蓝灰色的小眼睛惶然无助。它见到了我后,就期期艾艾的叫着向我脚边蹒跚的爬过来。
它被丢弃了,它还那么小,它无家可归。或许和13岁的我有些像,我就把它抱回了家。
我把它养在自己的房间,晚上,它睡在我的枕边,有一只比自己还弱小的柔软生命紧紧依靠着我,让我感觉没来由的温暖。
那一个星期里,我们同吃同住,彼此陪伴,我看到它小小的身体里展露出活泼的生命力。
我以为自己有能力保护它、照顾它,因为它毕竟那么弱小,那么不起眼,那么无害。然而它来到一个星期后就不见了。
那天放学我进入房间后同往常一样的唤它,它没再向往日一样钻出来舔吻我的手心。我掀起窗帘、翻开柜子都找不到它。那一刻,我忽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鼓噪乱跳的心脏迫使我去敲卫卫的门,那是我第一次敲卫卫的房门,进入本该是属于爸爸的主卧房间。
我当即问她:“我的小狗哪里去了……”
她就坐在枕头上吃水果,看也不看我,屋子里的地面上散落着很多新鲜的果皮和包装各异的食品袋……——我想那里面有爸爸给我属于我的生活费!
她把水果扔进身边的果盘里,拿一双不友好的眼神撇过来。她伸伸懒腰,仰起脖子缕披散的头发,似乎还带着没有睡足的慵懒,不痛不痒的说:“丢了!”嘴角还有一丝含糊不清的细微鄙夷。
“……你为什么——”
我还没有说完,她就嗤笑着站到我面前说到:“它太吵了,又吵又脏!”
“……它从来不乱叫也不脏!”我争辩,“你怎么能不经过我的允许就把它扔掉!”我咬住嘴唇勉强强迫自己,不让眼睛里打转的眼泪掉下来。
我接着问她:“你把它扔到那里去了?快点告诉我!”
她不回答,反而是说:“那又怎么样!我就是要扔掉它不许你养!”
我觉得她可恶极了,觉得她高大的样子比什么时候都分外的丑恶,丑恶的让我发抖。却全然无可奈何,只是很委屈,眼泪就止不住了。
“我会告诉我爸爸的!”我对她说,这是我唯一能想到的,希望此刻不知道在哪里的爸爸能对她起到一点儿点威慑的作用。但我知道提时常不见又来去匆匆的爸爸,对卫卫其实没有太大作用,卫卫一直没把爸爸放在心上,所以从来无所顾忌。
卫卫双手掐腰,脸上还浮现了笑容,似乎一点儿也不害怕我说以后会告诉爸爸这句话,反而提起爸爸还没来由的诡异的得意洋洋。
我顿时觉得她像一只翘起尾巴的蟹子一样诡异又恐怖,本能的退出她的房间跑了出去。
我在楼下附近的街道一条条的找它,沿街一直一直的走,一边喊着我给它起了刚刚一个星期的名字,眼泪也一直掉。
路灯都亮了起来,再到路灯在夜色的包围中缩成一个个发黄的小点儿,只剩一些无处可栖的小飞虫还不休地围着它打转儿时,午夜快来了,还是不见它。
整条街道、整个夜色、整个世界好像剩下了我一个人,无边无际的孤独包围着我,连它,都不再属于我了……
我不想回去,那个家里没有家人,冷冷漠漠的,只有一个让人厌恶生寒的保姆。
像是要映衬我十三岁晚春无助又寒凉的心情,天上飘下了零星的小雨来。
看到下雨我就更难过了,想着它浑身被淋透孤零零的在街头找地方避雨,害怕和冰冷的瑟瑟发抖。想着虽然只是短暂的相处,可是它大约已经记住我了,也许正在想着我去找回它,把它抱回家。可是我却办不到......我保护不了它......
我不能死心,仍希望有奇迹出现,我希望它小小的身影忽然从哪个角落蹿出来扑进我的怀里。所以我不能回家,我继续湿漉漉的走在淅沥沥的雨夜里,一边尽力张望一边呼唤它的名字。
后来,雨下的更大,我又冷又累,就躲进身旁的一个班车站点,雨水打在头顶透明的玻璃帽檐上,我靠在那里看着看不清晰的远方,已经感到渺渺无望,不再期待。
除了雨水还是雨水,找不到视线可以聚焦的地方,一切都湿凉茫茫、渺渺无望。
我抱着胳膊发抖,那股凉意似乎蔓延进了我的心里。或许那一刻我就有一种感觉,感觉那夜侵袭着我的寒冷还要伴随着我许多年。因为我和小暖一样,都是这个世界的流浪者。
然后不知过了多久,街上的路灯无声无息的全灭了,我一时陷入了连绵不绝的黑暗。
街道上很安静,一片死寂,没有一个行人。其实我已经不知道我走到了哪里,周围只有雨丝砸在地面上的细小水花声。我听着自己因为对黑暗的恐惧忽然加速的咚咚的心跳,动用全身的感官细查着周围的一切细小声息。我怕黑,那像一种窒息感,将我勒紧、包裹。无助,却又无法挣脱。
有汽车驶过去,然后掠过的灯光暂缓我几秒钟紧绷的神经。不知过了多久,当我由于抱膝蹲坐的时间太久而小腿和脚都已经麻木了,又一辆汽车驶过来,车头的灯穿过雨帘照亮了我身前雨帘跳动的地面,我借着这车灯的亮光平复黑暗中的紧张。我以为它又会很快驶过去,然后眼前的一切又将陷入黑暗。
它却突兀的停在了我的前面,车灯直照着我。
我看到一侧的车门打开了,一柄伞伸出来,似乎有人要撑伞走下来。
果然一个人打伞下了车,他的脚一踏下来,我看到白色的运动鞋立刻就湿透了。他向我走过来,我想站起身,但我的小腿和脚都麻木了,一动之后的酸麻使我又蹲了下去。我仰着头看着他一点一点走近,停在我面前。
那人俯下身,歪头看我,疑惑的问:“你在这里干什么……你无家可归吗?”
‘无家可归\'…我想着这个词,我已经被冻的嘴唇发白,微微发抖。
他又问:你没事吧?
我仰头看着他,可能是一直很冷又紧张的缘故,所以嗓子发紧。我摇摇头,咬住嘴唇,没有说话。
由于他背着光,我只能依稀看到他的面目轮廓,但是他的声音清朗又好听,莫名的让人觉得安全。
“要我送你回家吗?”他转向车的方向看看,我也随着我转向车窗的方向,看到里面出租车的司机,是一个约莫五十岁的人,看起来也不像坏人。
在我犹豫的两秒钟中,他又说:“没关系的,这是我的学生证。”他把他裤兜里的一个挂牌递给我,上面写着学校名称,高一班,武xx。
我有点不好意思的把学生证还给他,还是点了点头。我相信他是好人。只是我勉强站起来,可走不了路了,麻木的两只腿开始充血灌入的感觉实在酸胀像失去了知觉。
他盯着我艰难挪动的脚,可能是猜到我脚麻木了又或者以为我是个残疾小孩,所以有点同情的目光瞄了一下我,便伸出一只手搀住了我,他一边打着伞一边搀扶着把我送进了车里。
司机扭头看着我问:“你这么小,雨这么大这么晚了,你怎么在外面?”司机好奇的问。我窘迫的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男孩问我:“你住哪儿?”我报了街道名称,然后率先把我送回了家。
要下车的时候,男孩从副驾驶上扭身过来把他手里的伞递给我,我说不要,缩着手拒绝。
他说:“雨会停的,等会儿我到家就不需要了。”然后伸手帮我打开了后座车门。我下了车后打着伞站在雨里,车转瞬间就调头消失在雨雾里了。
直到那辆车消失,心口依然感到温热,因为这经验不多的接收到的来自他人的善良和好意。
那天晚上回去后,我敲了半天门。卫卫穿着长袍睡衣,像个贵妇一样的施施然出现在门后,在我打扰了她睡眠的不愉快中嘴角又带上点讥笑的打开了门。
我不知道后来那个在黑暗中漫无目的的夜晚,原来遇到了对我来说最特别的人。
每当想起被扔掉的小暖,不知道它是死是活,在哪里,我简直可以说有点恨卫卫。
我躲着她,隐忍着对她的憎恶。她却开始更加莫名的发不控制的坏脾气,我躲在自己的房间,她也要找茬敲门大声喊叫,偶尔我出屋和她碰到照面时,她直接目露凶恶。
她情绪波动的很厉害,我开始越发对她噤若寒蝉起来,连睡觉前都紧紧的检查是不是反锁上了门,好像怕她晚上会忽然进来掐死我,或者感觉她很可能会不知何时扑过来吃了我一样。
并且那种怕渐渐连门也阻挡不了。我时常缩在被子里,把自己抱做一团痛哭,想念小暖,想一切能让我鼓起一点勇气的东西,但是什么都没有。除了可以抱在怀里的自己,我一无所有。
我再看着妈妈的照片时,却也感到那照片安慰不了我,我或许是长大了,不再幻想她会来找我并且抱着我说想我。这时的我已经明白,她可能已有了自己的家庭,也可能有新的孩子了,生活的幸福,我无关紧要。就像爸爸,他把我接到身边却没有比以前离自己更近,一样遥不可及。我不得不明白,我不被所有的人需要。
我开始猜想我的出生大概就是个错误,活着也许也是件多余的事情。我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无助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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