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
木屋前,小黑狗见到苏暖归来,自小木笼里钻出,汪汪地便往她身上扑。
“咄、咄”,苏暖笑着手持牛油灯左右躲避,“小黑你可当心我手上的热油!”小黑狗全然听不懂少女的话,依旧乱扑。
这时候,一只如玉的手准确抓住它后颈,把它提了起来。快走几步,云拓把它放回木笼内,用小竹栏封住了出口。
“思谦,你又欺负小黑!”苏暖眼若弯月,笑着控诉他,“怪不得它不亲近你。”
“它吃得这般好,不亲近我那不是更好?省了狗粮了,”云拓边走边回道,把竹筐放回东厨。他揭了走前放置的锅,探了探水尚温热,便绞了帕子出来,给空不出手的苏暖擦脸,那股子细密的痒劲,惹得她直哧哧的笑。
“记得年年今日,烟火满京师。丫头,十月朝也称为黍暇,在民间可是隆重的很,”云拓也被感染得笑了起来,眉目都舒展开来,“你可知此时京师在做什么?”
“不知,”苏暖睁开眼,迟疑地摇摇头。
“你呀,常识呢?都被小黑吃了么,”少年微微笑着,吐出一口浊气,低头觑她,“当今圣上,在十月朝前后赏稻赐宴。昨日估计已召集了近臣,齐聚城墙上,观看完百姓收割占城稻了。”云拓闭眼一瞬,似在回忆,又似在预言,“而今夜,圣上将在安福殿上赐宴,盛况空前,席如流水。在宴上的无一不是身世显赫之人。”
“那现在呢?”苏暖好奇地仰头问道,“他们是否和我们一样?”
“是,和我们一样,”少年闷笑出声,好笑的揉揉她额上的乱发,“《千金月令》有写,十月朝,都城士庶皆出城飨坟,禁中车马朝陵,如寒食节。现在他们也在皇陵附近呢,不过那场面可就大多了。你平日里看的习俗古籍都是些野史谬传,多看些正统书不是更好?”
“啊呀,我也想看,可太无趣了,老学究般,似嚼蜡无味,”苏暖叹了口气,一脸无辜地蹭了蹭云拓的手,抬起头,“待日后,我会多看的。”
“希望你不是随口说说,”少年哭笑不得,也不知道当年那个博学的鬼魂是哪儿来的?她教会了年幼的他那么多东西,似乎无所不知,无所不能,性子也浅浅淡淡的。哪像现在这般天真?
少年鼻子俊挺,嘴角微扬,额上一方精致的护额墨黑中透着俊爽,直看得人屏住呼吸,“你便是不学,也是好的。”少年望向她的目光温和担忧,狭长带笑的眼眸清亮如昨。
无论她如何,他都喜欢。由此看来,她看不看又何妨?
“热了赤豆饭,我们一起好好过个十月朝,今年我不窖藏花木了,待明年开春,我便陪你去姑苏,”少年伸指刮了刮她的鼻子,惹得她笑拍他不规矩的手。
……
两人用完午膳,便坐在院子的石桌旁。云拓手持书册,正看得入神,左手平放桌面,任由苏暖把左脸搁在他的手臂上。
少女眼光在他脸上瞟来瞟去,忽的开口,“思谦,我还没问你是何处人士呢。”
云拓放下书册,望她一眼,“我的户籍在金陵,不过现时不能动用,当初盘下这处居所,用的也是旁人的户籍。现时我用的户籍名唤卢宜之,住店也是用这个。丫头你呢?你是何处人?”
“我是……”苏暖刚抬头要说话,突然哽住,便复又落回云拓手臂上,侧头枕着,“我……我没有户籍,是流民。”
云拓讶异停下动作,他难以置信地望向手臂上枕着的少女,“在官府也没吗?”苏暖刚想答有,忽然想起当初自己的户籍也是在爹娘发迹后补上的,此前一直是浮客,没有户籍,便歇了心思,朝他摇摇头,转而忧虑起来。
“你爹娘当真胡闹,这哪是可以耽搁的?”云拓皱眉出声。
在南明,没有户籍的女子可是随便一人便能强取走的。只要入了谁的籍便是谁的。这个章法向来是野蛮得很。南明对男子户籍倒是宽松,在居住地住满三年便可落户,女子可就完全不同了。
苏暖心道,“谁教我亲爹娘丢弃了我,爹娘已是待我很好了。”她看向云拓,腆着脸道,“无妨,我可以落户夫家的,现时补也来得及。”
云拓闻言温和些许,摸摸她鬓发,柔声道,“那好,不过,在这之前,你便用我娘之前冒着的户书吧。”
苏暖仰头,不由得哧哧的笑,“思谦家可真怪,户籍都是别人的,那别人循着户籍,岂不是唤我卢苏氏?真不好听。”
“没有别人。我会让你入我族谱,后人记你,只会知你是我唯一的妻。”云拓笑笑,轻声道。
苏暖脸庞贴在少年手臂上,依恋地蹭了蹭,道,“思谦说的可当真?我好高兴,思谦,你都不知,我有多害怕成为妾,无论是贱妾还是良妾,我都不愿。我只想成为唯一的妻。你应了我,我好高兴。”
“有你还不够吗?”少年低头,将额头抵上少女额头,喃喃,“余生得你,我连我们的坟葬哪儿都想好了。”
“葬哪儿?”苏暖抿唇笑,睁大眼睛瞧他。
少年浅笑,“不告诉你,省得你跑去瞧。”
怎么会有这样可恶的人?苏暖又气又笑,“不告诉便算了,死老头子,臭老头子。”
“我哪里老啦?你看看,都是软的。”少年摸摸自个儿尚未褪去的婴儿肥,笑得眼眉翘翘,捉起她的手便按向自己的脸。
苏暖伸手压在云拓脸上,“啪”的几声轻轻拍了拍。云拓因笑而鼓起的脸颊被压住,僵在了那个表情一动不动。
“很好玩吗?”少年嘴角抽抽,继而失笑。
苏暖点点头,然后歪头道,“看见鼓起来就忍不住想拍平。”她迅速收回手,背在身后。这人长相也太稚嫩少年了,皮肤竟比她还细腻,长得像文雅小公子,实际却是个习武的狠角儿。
少年每日天蒙蒙亮便练剑,天亮后除了出门便是守在她塌前看书,后来她可以起床行走了这人便转而坐在门槛上看书。瞧着便是个抱负远大的。
“思谦想当将军吗?”苏暖冷不丁问道,少年怔愣,下意识点头,皱眉,又摇头。
苏暖顿时急了,仰头发问,“怎的点头又摇头?你是想当还是不想当?”
云拓目光忽的柔和下来,他伸手捉住苏暖无名指,翻看她指尖骨节,目光落到她尾指的一颗黯淡的小痣上,“傻丫头,我上了战场,你当如何?”
苏暖一愣,随即回道,“我陪你一起,我可以保护你。”
“无论哪个朝代,都没有携眷上战场的先例。太危险了,你倒是心大。”云拓摇头,“你的容貌也显眼,十有八九我会被觊觎你的人杀了,强抢可是金陵显贵的拿手好戏。”
“那思谦长相也显眼呐,我还担心你招蜂引蝶呢!我可以不当眷,我也可以拔剑的。”苏暖嘟囔道。
少年摇头,眉峰一挑,笑道,“有什么蜂什么蝶,我一律砍了便是。我知你可以拔剑,但我倒比你怕得多些。”
少年温声道,“我先前曾疑心你是容阁培养出来的,因为你这容貌即使在美人遍地的金陵也是顶尖的,我现在看惯了,倒不觉得有多显眼惊艳,可也心知你日后容貌之盛,是无法被旁人盖过的。”
苏暖仰头望向眼前少年,满心讶异,这人竟然对她的容貌有这般评价,她止不住的想笑,却又忍住,眼神飘忽,“容阁?容阁是什么?”
“容阁是一个脑子坏了的机构,”云拓缓缓道,看她笑得隐忍,他也止不住地笑了笑,续道,
“容阁自前朝南梁时便存在了,好不容易渗透到南梁那腐朽的高层,一下被大清洗,全盘皆输。南明建立后,先祖顺藤摸瓜摸到她们容阁,因为惧怕她们的底蕴,便将她们灭了,剩余的人充入妓院。本以为事已解决,没料到这容阁之人沉寂了几十年,又重新建立,一百多年间,不断重复用俊男美女交合产子的方式,倒也培养出不少美人来。”
苏暖小嘴微张,趴在云拓手臂上,忽的抬头看向他,“这种事,不该是死死瞒着的吗?思谦如何得知?莫非……你是容阁人?”
云拓被她的猜想呛到,轻敲她脑袋一下,笑道,“没根没据,净瞎说。我不是容阁人,这事……”他刚想解释,忽的又停住了,“这事很复杂,你还是不知道的好。”
苏暖耷拉着脑袋,目光望向不远处小木笼里的小黑狗,沮丧道,“那好,那我便不听了。”有些事是不能说出的,她喜欢眼前少年,却也不会迫他说些不能说的话。她只是落寞于如今无法彻底坦诚,两人的来历都被各自瞒着,她以为他是猎户,现得知是金陵人,欢喜没有,忧虑倒是多了几分。
“你这幅做派,倒像是我欺负你,”云拓捧住少女肉乎乎的脸庞,微笑道,“是我娘亲得了名容阁的故人,那人与娘亲谈心时我听到的。”
“不必说,”苏暖的脸顺着他的掌心往上攀,来到他下巴处,悄悄亲一下,又离他远远的,笑道,“你让我碰你下巴我便高兴了。”
“你那么容易高兴,我自然是求之不得。”云拓嘴角翘翘,显得下巴更削瘦好看,“十月朝晚须晚些时辰就寝,丫头想做些什么?绣花还是练练笛子?”
“今晚么?做些特别的罢。许久没看星星了。”苏暖微微沉吟。
自云拓在院内立了三根庭燎,夜间便亮堂许多,也可在院里赏月饮些梅子酒,不必爬到瓦檐上,时不时担忧踩坏哪片风吹雨淋后长了浅浅青苔的瓦。
“好,”少年轻声道,“今晚夜凉,我去温一壶酒,我们掷骰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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