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九章 金枝土里埋
“噤声!”贺琅轻轻一声。那人会意,转过脸来,窗棂内正对着苏朝朝。
苏朝朝颇为意外,此人鹤首童颜,正是前几日见过的店主。
贺琅正在上药,整理好衣裳,淡笑着迎了出来:“你来了。”
那老者也俯首一揖:“小人冯悉年,见过郡主。”
苏朝朝见他衣着外貌,与贺琅相对而立,亦是十分随意,猜测应当是从前贺老将军身边的旧人,忙恭敬的回了礼:“冯先生好。”
冯悉年一笑之下,明亮的眼睛微微弯起,看起来十分的诚恳。
“郡主您稍坐,小人先告退了。”
苏朝朝看他的第一眼就知道,他不喜欢自己。尽管这个长者的笑容,看来十分和蔼可亲。
“伤口怎么样了?是化脓了吗?”
贺琅微微苦笑,她鼻子这样灵敏,自然是瞒不过她。
“暑热太过,又忙于追查公主的事情,没有时间换药,不过已处理好了。幸而无人察觉。大公主……是被门客肃还霜所害。”
苏朝朝拿出冰镇的乳酪冰沙,一愣:“真的是他?”
“怎么?”
苏朝朝直言道:“我觉得不像。”
“当然不是。她是自己坠楼的。”贺琅自然没什么可瞒她的:“你还记得陛下当日说过的一句话?她为何要这样?这个她,就是大公主。她早有死志,前几日与陛下说了许多话。那时候,陛下见到她的尸身,就有所感悟了。”
“那为何还要……”苏朝朝问。、
“为何还要赖在肃还霜身上?”贺琅淡淡道。“陛下怎么能接受,她是自己寻死?这几日,群臣都是战战兢兢,唯恐一时被陛下迁怒。这种时候,总要有个人来承担陛下的怒火。况且,她虽然是自己存了死意,可她的死与肃还霜脱不了干系。是肃还霜让她染上了寒食散的瘾症。因为这瘾症,她越发不能自已,只能从迷乱中获得一时的快感。这种虚妄的快感过后,是愈发的空虚和悔恨。她这一生,都被这个妄图攀附权贵的小人毁了。我也算了了她的遗愿。”
她真实所遭遇的,远比这更污浊。
她本是天之骄女,却一朝坠落尘泥,沾上了满身的污垢。李晏这样心高气傲的人怎么能够忍受呢?
贺琅不再细说,交给她一块玉简:“素和要见你。在无味斋等你,原先便打算让贺丰去请你,恰好你来了。”
苏朝朝又嘱咐了几句,让他千万好生养伤,这才一步三回头恋恋不舍的走了。
苏朝朝一走,贺琅便疾步去了后园密室。
“那东西呢?”
冯悉年双手
捧上,规规矩矩的放置在琉璃盘中。
“小主人,您将长公主的遗骸透出,不知陛下会否怀疑?”
贺琅摇头:“只是一段腿骨。我将驸马的腿骨放在那儿了,陛下虽然情重,总不至于变成枯骨了还能认得出来吧?”
贺丰:“难说了,我听说有的人化成灰也能认出来……”
“贺丰!”冯悉年轻喝一声。“不像话,主子面前,岂可如此戏谑?”
贺丰垂着头,暗暗吐了吐舌头。
一滴血滴落白骨之上,片刻,渗入其中。
“小主子,您亲眼看到骨血相融,可见,李萤的的确确是俪邑长公主的血脉!只是却又并非驸马之子,他究竟是何人之子?”冯悉年捋着花白的胡子,恨不得把胡子都给薅光了。“难道长公主另有私情?”
贺琅冷冷回道:“另有私情?那陛下为何要将这个孩子,换到宁王府?恭懿太子真正的遗孤陵思郡主,又过着什么日子?”
冯悉年瞪大双眼,不可置信:“这……这怎么可能?陛下与长公主……简直败坏伦常、五季泵乱!”
贺琅幽幽的转过目光:“他虽有了名分,也有了为君的天资,可这名分大义却是重重阴谋掩藏下的虚假。这样的名分……”他嘲讽一笑,眼中的神情从所未有的坚毅。
“这样的名分,倒不如本侯了!”
冯悉年周身一凛,与贺丰一齐跪下:“小主人既然决定了,侯府上下必当追随!”
苏朝朝到无味斋时,素和早就等着了,一身白袍僧衣,胡子也长出来了,越发的仙风道骨。
苏朝朝还未及寒暄几句,这和尚就迫不及待的做正事。
“这是李晏交给你的。”
苏朝朝打开锦盒,疑惑道:“给我?这么多宝石!”
“她说,这是给你为她办事的报酬。但不许你叫别人知道。他活一日,就永不许让他知道。和尚也是受人所托,可惜——阻拦不及。”
苏朝朝拆开信封,里面字迹潦草浮乱。
李晏这时候已经深受寒食散荼毒,连执笔都不能端正了。
苏朝朝突而心怀哽咽:“这寒食散真是流毒不浅!”
信上落款抬头一律全无。
李晏道,她要死了,此生已不再清白,唯有坠毁肉躯,期盼来生再干干净净为人。她所遭受的,唯恐苏朝朝也厌弃,便不详述。只是身为女子,她心中有爱人,不愿再以不洁之躯面对他。且困于药瘾,难以克服,只求一个解脱。
她让苏朝朝帮她一件事。将她的骨灰收起来。
苏朝朝眉毛一炸:“收起来?
”
素和点点头:“这个她交给我了。用了千亩良田跟和尚我换的。陛下命我连开七七四十九日的水陆道场,为大公主祈福,我会想方设法,将公主的骨灰偷出来。嗯,接下来就归你了。”
苏朝朝接着看信。
李晏又说,唐砚那厮身体不好,眼看是个命短的,就算命长,肯定也活不过苏朝朝。希望几十年内唐砚死后,将自己的骨灰埋在唐砚的坟茔一侧。
另有着重一句,倘若那时唐砚已有妻室,请务必将她妻子刨出来。
苏朝朝看完,素和便将信笺烧掉了。
“她的遗愿便是这两桩。第一件,惟愿唐砚余生安乐,再活上几十年。第二桩,便是与他合葬。朝朝儿啊,这东西若是落入陛下手中,眼下就要压着唐砚去陪葬了。”
素和烧了东西,甩手便走。
苏朝朝拽着他僧袍,急忙问:“你这便走?”
“和尚走了。看见你,想起以前的事,实在伤心。”
苏朝朝一手碾着他袍子,忍不住问:“你怎会突然进宫呢?”
“这陛下,实在太过荒唐。若他不是这么荒唐,京畿重地,也不会这样混乱。”
素和转身,他在下,苏朝朝在上。逆光之下,他突然眯了眯眼,伸出一只手指对准了苏朝朝的眉心。
素和看过之后,冷不丁问:“你最近可曾见过李顺?”
苏朝朝摇头:“顺娘近来都不肯见我。回回传信出去,都借口托辞要去找玉娘。”
“你本来就是个假货,他自然不想引人注意,再多生事端。”素和甩开衣袖,晃晃荡荡的走了。
苏朝朝被他这句话问的莫名其妙,索性赖在无味斋里等着,一直到入夜,才逮着了鬼鬼祟祟回来的李顺。
李顺还没点灯,被苏朝朝吓了一大跳:“我的小祖宗!祖奶奶!您这是做甚么?”
“倒是要问你,你做什么?回自己家,干什么鬼鬼祟祟?”苏朝朝偏头问他。
李顺颇为赧然:“不是……就是小心谨慎,为上。”
苏朝朝问:“前次我传信出来,你托辞要去找玉娘,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李顺摆摆手,对着茶壶嘴就灌了一肚子冷茶:“前些时日你身份疑团方才落幕,自然要低调一些。怎么好频繁见面?至于上次,我是真去找玉娘了。你问我为何鬼鬼祟祟?因为我怕……”
话没说完,手中的茶壶突然迸裂,水柱四射,碎片哗啦哗啦的掉落在地。
李顺还噘着嘴,目瞪口呆。
“来了,这贼婆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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