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章
付煜的那些个侍女平时中规中矩的不会跟她说什么，但有几个认得她的都晓得王爷不见得是真要把人撵走，所以还是规规矩矩的依礼送出去。
顾江一路从院子里出来看着没事人一个，而且因为放心不下还又特地到元儿房里叮嘱些要注意的情况，不能吃的东西了，不能做的事了，总之说啊说啊的说了好久，最后越说又觉得越不妥当了。
“这不是长久之计呀，再过三四个月你出身子了怎么办，你总该告诉我打算吧，我好帮你。”
“唉…打算什么。”
元儿还是摇头叹气，她本来早上穿的是身浮水纹的浅蓝色纱裙，这会儿，又换了家常的软烟草色罩衫，松垮垮的披在她细瘦的身上，衬得脸白的近乎透明。
“锦桐，把前两天王爷那送来的蜜饯拿些来。”
元儿难得说话声音大些，为显私密锦桐一直在外屋候着，听她吩咐，忙去拿了罐蜜饯送来，又退出去。
“这个最好吃，我都不舍得，特意给你留的。”
说着，元儿笑的甜滋滋的用手帕垫着从宽口瓷罐里取出一颗出来，顾江伸手要接她还不让，非要递到她嘴边，她干脆张嘴咬住。
果脯味道甜酸弹牙的确很好吃。顾江一边嚼，一边猜是什么果子，一边自己又下手往罐子里翻出块和刚才一样的搁嘴里品嚼。
“付王爷还知道给你送蜜饯，看来他是真的很在乎你的。”
“嗯，你要觉得好吃，我让锦桐给你包起来拿回家吃。一次不能吃太多的，会长胖。”元儿说着又要叫人，顾江赶紧拦住。
“连吃带拿，显得我多没够，不拿了，再吃一块。”
“吃多少都可以，就知道你嘴馋这个。”
元儿笑的和煦，看顾江吃的欢乐，还特别拿桌上的细瓷茶壶倒了杯温热的茶水递过去。
“吃多了嗓子糊，喝些茶水解解腻气。”
顾江笑眯眯的点头，伸着略有些糖渍的手拿杯子喝茶，喝到一半又一顿。
“元儿啊，你记住，茶水以后万万不能喝了，酒了，药了，都不要吃……”
“知道了，知道了，你好啰嗦。”
元儿努着嘴做一副嫌弃的样子笑。
…………
聊到下午，虽然大家同在凌洲，但偌大一座城，到底城北城南，有段距离，再晚就真要住下了。
出门遇上刚巧走到回廊下的绿竹，顾江心里本来就有事，又对她实在没什么好感，只略微颔首点了下头。
“天色不早，顾姑娘这是要回去了？”
“嗯！”
“姑娘气色不好，是不是被人难为了？”
顾江心说：除了你这里我还没被谁难为过，下“喜雨散”的是你，害她撞见付煜、元儿办事儿的也是你，想起当初付煜让人把她扔出去她就别扭，胳膊到现在都还有痕迹。
“姑娘不想跟我说话。”绿竹又是平平一句。
“不是，我昨天受了些风，嗓子疼，失礼失礼！”
“呵呵呵，无妨，姑娘在王爷面前走动，比我们这些侍妾还体面，哪有什么失礼一说，既然是身子不适，绿竹就不耽搁姑娘行程了！”
“是是是，不好意思，下次去找你聊天，今天不能在等了！”
顾江匆匆往外走，侍婢送她出去时，她又回了下头，刚巧看见绿绿的一个身影靠在元儿身边说话，心里替好友很是捏了把汗。
王府大门外面立着的石狮足有近九尺高，石狮子边上不时露出半个探出脑袋的乔羽儿，看见顾江从王府大高门槛里出来，立时得得的蹦到跟前，一点也没拿看门的几个护卫当回事儿。
“走吧，前面我找的骡子车，能把咱俩拉到北城大街。”
王府的马车带着车厢，自然没有羽儿找的骡子车敞亮，俩人就搁后面排车上一左一右的坐着。
一路上都是赶着回家的人，天色渐暗，入夜宵禁，在凌洲这是规矩。
宵禁时没有特别通行证件还在街上走的定会被城里巡查的官府带走打问个是非黑白出来。
这还是好的，要是在北城，来回巡逻的除了城衙的官差，还有北营安排的兵爷们，遇上一两拨碰巧心里不痛快，或者喝了酒撒气的，打你几个耳光，掉上几颗牙齿，那还算轻的，逮进大营牢房，或者乱刀砍死，那都算执行公务，更让你有理也别想说清。
骡车主人家一路赶到北城正大街就要回家，羽儿赶紧给了人两个铜板，然后拉着呆头鹅一般的顾江下来。
她又成了那副呆傻的怂样儿，羽儿跑跳习惯了，走一段一看人没跟上，又倒回去催她
“我说姐啊，你这就是刮风下雨也得有个晴的时候啊，老这么跟半死似的也不是办法。”
“嗯，行。”
她随口应着，感觉自己右半边身子发麻，抬起胳膊使劲甩了甩。心说：这练过的就是不一样，上官震这是下了多大的劲儿，都两三天了不见好转，反倒越来越麻，越来越酸。
羽儿见她甩着胳膊不积极的回应，很是不乐意，闷着烦躁到了家门口。
开了锁，进了院子，顺带把门栓直接插好，就开始埋怨嘟囔…
“你几天不在家，家里都没人打理，成什么样了。”
“嗯，成什么样了！”
她叹着气在院子里转一圈，又到厨房转一圈，又出来，回自己屋，还是那种再普通再简陋不过的房子，住了五六年，什么都安置的齐全，空了些，旧了些，还是她自己的东西。
以前觉得这种叫做麻雀凤凰的故事很梦幻，现在觉得凤凰和麻雀实在就是两个品种，小鸟……只能是在不高的地界混日子，飞得高了，大风一刮，雷电一打，逃命都费劲。
正要躺床上睡觉，羽儿过来敲门，她半支着身子有气没力的问：
“什么事啊？”
“开门吧！”
她又披了衣服起来去开门让他进来，羽儿略略小心的坐桌子边问她：
“姐，你还在想他？”
顾江摇头，觉得不诚恳，又咧着嘴笑笑。
“你没想问我的就。”
“问什么？”
“问……啧……就我爹是谁这事儿啊。”羽儿一贯歪着脖子吊儿郎当，就是正经也最多是把脖子伸直一下，搁平常顾江早教训他了，今天却没话说。
“嗯，你说的是真的吗？”她口气依旧敷衍。
羽儿看一向好奇八卦的顾江兴趣缺缺，也跟着提不起劲来，但打定主意要安慰人家，就得像样。
顾江看着她右手，因为手麻，人就没精神，上官震那一捏，把她整个世界捏的都有点塌陷。
“行行，我也不指望你乐了，直接说事。”羽儿说完深吸口气，再均匀的做了个吐出来的动作“你记不记得他说参军当兵时，把我送人了？”
顾江还是：“嗯………”
“我不都已经九岁了吗，你说又不是傻，那时候他其实没在马庄，你回顾宅以后他就从马庄走了，但是老是把我一个撂家里锁着，饿了自己啃馒头，也不怎么管我，你想他那个心气多高，急着起来，自然是想着本高出找，一直高不成低不就什么也没弄成，后来他有回喝了好些酒回来，揪着我的领子就问为什么，为什么………”
羽儿耷拉着脑袋叹气，“他其实真挺苦的，我也是这两年才想明白，当初他把我送舅舅家，我追着他死活抱着他腿不让走，他就说我不是他儿子，说我是他爹跟他老婆生的，我那知道那玩意儿，俩人成了亲，孩子不是自己的，是爷爷的，什么呀，他就跟我说，说我忘了自己性什么了，我说我姓乔啊，还手劲儿特打了我一巴掌………”
顾江伸手在入神的羽儿眼前晃了下，“羽儿，姐困了………你捡紧要的说。”
羽儿撇嘴，“紧要是吧，紧要就是他说要不是因为我，你也不会跟他定亲，说我们姓上官，全家都给人灭门了，现在国也成别人的了，他要做大丈夫，让我别再给他添麻烦，就走了。”
顾江苦笑，“因为你才跟他定亲…他这么想我………也对吧。如果没有看见羽儿你，我也不会见着他，但都是过去的了，没意思………你去睡吧！”
羽儿站起来，到门口又转过头来，“姐，他骗你他不对，姓于的那老婆子也不对，你这什么都不问清楚就跟他那个……也不对………我也不对，早告诉你，兴许你就没这么大症结了。”
顾江微笑，“羽儿怎么不对了？”
“太想当将军儿子了，他几句好话我就叫他爹，下次改。”
“他本来就是你爹，把小小的你带出来，甘心隐姓埋名做个马夫带着你讨生活，羽儿，他一直就是你爹！”
“那你还惦记他呢？”
“怎么会，只是不想羽儿因为你姐我而放弃一个对你好的人。”
羽儿听的心里一热，“哎呀！”一声，转身走了。
顾江呵呵的笑着看他转身回屋，自己还维持那个僵硬的笑。
“他们…再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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