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孺子可教
站在居延堡最高处的瞭望台上,向外望去,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到。消息是派出去的斥候送回来的,猃狁至少还有半个时辰才能到。云阳皱了皱眉,看着依旧神情自若的老头儿,不知道说什么好。猃狁入侵的消息虽然没有公开,但猃狁凶名早就传遍了各国,老头儿这么大的年纪了,又四处游走,按理说不应该不知道呀?怎么还如此镇静?
摇了摇头,壮着胆子走上前向太戊行礼道:
“大人,我们几个跟着大人迎敌,就让这老头儿走吧,他在这里,不但出不上力,还碍手碍脚的!”
“不行!”太戊想也不想便拒绝了云阳,这时候放人走,简直是自寻死路,几万人看着呢,都想走,怎么放?放谁?
云阳只好退下,居延寨最重要的列城有六个,从南到北排开近十多里,居延堡居中,是最重要、最大的一个,控制着西戎进入西地的咽喉,孤悬于整个边脊线,东西两面都是悬崖,只有一条山路通向豁口,只要守住了居延堡,西戎虽然也可以进入西地嬴国,但来回绕道几十上百里,骑兵的速度优势发挥不出来,丧失了主动不说,还得随时提防居延堡的嬴军抄后路,给了嬴城足够的应对时间。可以说,守住了居延堡,就守住了嬴国西部防线。太戊把二千留守嬴军中的一千五百人放在这里,并集中了全军所有的弓箭手,严阵以待。
筑城的劳役们,有拿镐的,有持棍子的,乱哄哄挤在堡下,根本不听官兵招呼,乱成一团。太戊虽然看在眼里,这个时候也顾不上了。原本也没指望他们能起什么作用,就自求多福吧,反正这一仗,谁也不能保证自己能活下来,谁都没什么可抱怨的。云阳却又凑了上去:
“大人,劳役虽然没有经过训练,但人数众多,用好了或许会起意想不到的作用!”
太戊瞪眼从几人脸上扫过,虽然云阳的话还算可信,但猃狁马上就到,千万大意不得。虽没时间查问这几个劳役的来历,但多年从军的直觉告诉他,他们没那么简单。哪个饭都吃不饱、衣都穿不暖的劳役,会注意到军队里的战车有多少?能想到战车在西戎行军布阵的困难?要知道,二万常年行军打仗的嬴军将士,竟然没有一个人想到这个,最终送了两万人的命啊!而懂行军布阵之人,不管在那里都是宝,谁会舍得把他们送去服劳役?如果是混在劳役中的间细,倒有可能,这个时候逃跑也合情合理。
这几人神色平静,外表什么都看不出来。太戊转念一想,已经这样了,还能坏到哪里去?正好试探一番,如果不是间细,就让他们试试,总比待在自己身边强:
“你们三个去吧,让老头儿留在这里,老胳膊老腿的,下去也帮不上忙,添乱!”
云阳心里暗骂一声太戊狡猾,看出自己很重视老头儿,便扣下做人质,却又不得不听令:
“是!”
五万人的劳役,分到居延寨的十几个列城,留在居延堡的不到三万,这个时候还在的大概只有二万人,其他的不知道跑哪去了,云阳也管不了那么多,站到众人前面,大声道:
“嬴候令,我们守居延堡东西两面,最重要的两段山脊,守好了,战后论功行赏,可如果让西戎杀上来,结果只有一死!大家想死吗?”
“不想!”
“杀狗日的!”
大家平时对云阳三人都是又怕又敬,又看到三人被嬴军抓走,不但什么事都没有,还跟太戊大人有说有笑,都不知道什么回事,心里更加佩服,对云阳的问话回应得很积极。
“那好,受太戊将军委托,我来给大家分配任务。”
太戊一直盯着三人,听云阳这么说,转头看了一眼身边的若木,也是一幅不知情的样子,暗道:嬴候什么时候下过令了?我又是什么时候委托过了?这小子胆子够大,竟拿着鸡毛当令箭,又道,山脊险峻,猃狁怎么可能从那里进攻?
“大家不要乱,跟筑城的时候一样,跟好自己的队伍。这几位兄弟,你们俩领两个千人队,负责支援居延堡,堡上所需箭支、木石,要多少你们供多少,听到了吗?”
监工的嬴军士兵已经被抽的差不多了,每一个劳役千人队还剩不到十人,他们虽然对云阳的指手划脚很不服,可是若木公子、太戊大人都在堡上看着,什么都没说,便是默许了这小子,只好忍气吞声,答应下来。
云阳又陆续给剩下的人都分配了任务,四个千人队抓紧时间往山脊搬运木石,两个千人队分守居延堡南北两条山脊,并用搬上来的木石,沿山脊险要处垒一道石墙,尽可能把猃狁挡在墙外山脊西边。另两个千人队暂时休整,那里危险补那里。云阳分配的很清楚,大家有了事做,不再乱哄哄的,场面一下子变得忙而不乱,井然有序。站在太戊身边的老头儿看得频频点头:
“孺子可教也!”
太戊也不由得暗暗佩服,暗自脸红:在军中几十年,竟然不如一个少年。
劳役们来居延寨,时间最少的一年多,最长的都已经五年了,修列城用的便是木石,用石头垒墙很是拿手,不同形状的石头互相怎么拼,不同大小的石头互相怎么嵌,石墙才会又平整又牢固,很有一些经验,就连竹君这么挑剔的人都找不出毛病来,说明了位置,让他们自己垒就行了,只叮嘱一句,尽可能往高了垒,其他再没必要多说。
云阳一直注意着西面的动静,隐隐地,黑夜里传来了悉悉索索的声音,慢慢,就能看到模糊的人影了。朝堡上一看,嬴军士兵已经张弓以待。又回头看了看,石墙已经半人高了,宽有一尺多,足够临时抵挡一阵。便让大家停手,稍事休息,保存体力,一会儿还有苦战。
咻,咻,只见太戊大手一挥,利箭破空而起,射向了黑夜。随即便听到惨叫声、喊叫声响起。猃狁一直生活在严酷险恶的西垂之地,逐水草而居,过着漂泊不定、游猎放牧的生活,养成了他们凶悍暴烈的性格,嬴军这当头一捧,并没有吓倒他们,反而激起了心中的怒气,个个吼叫着朝居延堡冲来。当他们顺着山路,伤亡了好多人,冲到堡下时,才突然发现,城楼高不可攀。在高山密林、草原大漠中来去自如,杀得嬴军丢盔弃甲的猃狁,从没见过如此巍峨高大的居延堡,都吃了一惊:世上竟然有这样的东西?比戎王的羊毛大帐威风多了。
留守的嬴军士兵,虽然天天嘴里说着西戎,耳中听到的也是西戎,可谁也没真正见过西戎,离远了倒没什么感觉,只管按照太戊大人的指挥,从堡上居高临下,拉弓放箭就行了。可当火把突然点起,照亮了冒死出现在堡下,身穿各色兽皮、满脸凶恶、手执刀箭的猃狁士兵时,堡上的嬴军被吓傻了:这哪里是士兵?分明就是一群虎豹豺狼,那头老虎的眼睛好像能喷出火来,那头豹子的鼻息隔着老远都能喷到脸上,腥臭无比。
“退!”
猃狁前锋将军跟嬴军对峙多年,对嬴国西部边界一带很是熟悉,当他听说嬴军征调了很多人,在居延寨筑城的时候,很是震惊,派了人专门探查。得到的消息说列城只是卡在了边界要害处,并没有连成一体时,总算是放下了一直悬着的心,离群的羊一定是饿狼的美食。可他没想到,二万嬴军精锐败的那么彻底,那么快。快到戎王和他想都不敢想,一点攻打居延堡的准备都没有,可机会实在太好了,不能不打。等到嬴国和稞王朝有了防备,想要攻下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果然如此,居延堡位置险要,易守难攻,已经伤亡了好多人,不能在继续了。猃狁前锋将军一声令下,士卒们纷纷灭了火把,趁着黑夜掩护往回退。
“放!”
太戊一声大喊,把嬴军士兵从恐惧中惊醒过来,利箭朝山路上卷去,可惜射中的却没几枝。
“猃狁退了!”堡上嬴军一阵欢呼。
没等嬴军高兴多久,猃狁又卷土重来。这回他们学乖了,没有一头往堡下冲,而是拿起了最熟悉的弓箭,跟嬴军士兵对射起来。虽然嬴军居高临下,占尽优势,可猃狁士兵个个身体壮,力量足,射的准,跟嬴军的对射中不但不吃亏,还隐隐占了上风。更要命的是,猃狁士兵竟然放起了火箭。而居延堡,除了墙是用石头垒起来的以外,门楼等都是用木头建的,经过了一个冬天,干透了,见火就着。
云阳一看情况不妙,叫竹君他们随时提防猃狁从刚垒好的石墙爬上来,自己跑到了堡下,大声叫道:
“一个千人队随时待命,另一个千人队,五百人往堡上运沙土,另五百人跟我上堡灭火!”
当云阳带人来到堡上时,火已经燃了起来,嬴军士兵正手忙脚乱的四处灭火,由于没有趁手的工具,火不但没有灭下去,反倒越灭越大,更多嬴军士兵放下了手里的刀箭,前来灭火。云阳当即找到了太戊将军:
“大人,要防猃狁随时攻上来,灭火的事交给我们就行!”
太戊往外一看,猃狁在对射中已经完全占了上风。堡外的山路狭小,便占据了两边的山崖,或藏于杂草间,或藏于乱石下,反正这样的地形对他们来说就像家常便饭一样。而这种乱射,却又刁又准,嬴军士兵往往中箭了都不知道是从哪射来的,压的他们根本不敢抬头,一冒头便有冷箭射来。猃狁却利用这种优势,重新发起了进攻,已经离堡门很近了,而且这回还带了斧子等破门武器。如果让他们直接面对堡门,几斧子下子,居延堡一定会失守。
“不能让他们靠近堡门!”云阳带人灭了火,回头一看,不由得大声喊道。可这时候,嬴军士兵被压得抬不起头来,太戊也没有什么好的办法,哎叹一声,已经想要放弃了。老头儿却站在那里,对呼啸而来的利箭视若无物,神游虚外,白胡子在利箭破空带起的疾风中飘起,不知道在想什么,好像眼前这一切跟他没有任何关系,就像是另一个境界的人。
“这老头儿不是傻子吧?站那让人射?”楮野不知道什么时候也上来了。
“你觉得他是傻子吗?”
“不是!”楮野肯定的道,要不然那一葫芦酒早就得手了。
“有箭射中他了吗?”
“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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