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红蓬蓬日头照硷畔 女人家竟敢当村官
这年,正遇上村上换届,村民们一致推选叶红英当村主任。说心里话,来秦家川,她只想做一个善良、贤惠的媳妇,过普通人的光景,做梦也没想到当村干部。这几天揣着这颗烫手的山芋,她不断地问自己:“我能行吗?”她先去征求公公婆婆的意见。
婆婆抢先说“我红英甚都能当了,给个县长,照样能当好。”
公公说:“既然大家信任你,你就当吧。你肯定能行。”
叶红英被组织列为村干部候选人,由全体村民投票选举,结果她是全票当选,她被推上了秦家川行政村村主任的位子。公公、婆婆感到既高兴又荣幸。
叶红英刚当上村主任,就遇上一件棘手的事情。
据勘探,秦家川一带,地下蕴藏着丰富的石油资源,早在四十年前修公路时,在村前高崖砭下的黄土崖上,就刻了一幅标语——花果山米粮川蕴藏石油万万千。四十年后的今天,延庆油矿决定在秦家川区域内打六口油井。以往,延庆油矿打井队所到之处,无一人敢拦挡,其实,这里的人们头脑中就没有拦挡的意识。
这天晚上,叶红英召集前后村两个村民小组的全体村民开会,专门跟大家商量钻井队进村的事情。她想听听大家的意见。
秦德富说:“听说其他村的人跟油矿要征地补偿款,数数还不少哩。”
张社锁说:“公家打井,想占哪里就占哪里。老百姓把他们又没办法。”
秦德祥说:“不怕他财大气粗,咱农村人不让他打井,他就打不成。”
大家你一言他一语吵了半天,也没吵下个眉目。
叶红英让大家静一静,她说个意见:“第一,平井场的工程必须由咱们来完成,按土方量计算工钱。第二,毁坏庄稼必须照价赔偿。第三,井场每占一亩土地,给咱补偿四万元,所得收入归村集体所有。占了谁家多少地,由村委会如数另行划拨。除了这三条,还有没有其他意见?”大家异口同声说没有。“那就举手表决吧。”叶红英说,“同意刚才三条意见的请举手。”大家不约而同举起手来。
第二天,叶红英来到油矿勘探部,找到王部长,说了三条意见。王部长说:“我把你们的意见汇报上去,领导怎么决定,咱就怎么执行,这样可以吗?”
叶红英觉得王部长说的有道理,也就同意了他的意见。问:“你什么时候能回话?”
王部长说:“最迟一周,肯定答复你们,因为井场急待开工,我们是不会拖延的。”
叶红英找油矿勘探部王部长的第三天,秦家川公路边停下一辆小轿车,车上下来两个人要找村主任。
叶红英正在地里锄地,几个碎脑娃娃见小轿车上下来的人要找村主任,你追我赶趟过村前小河,来到叶红英家承包地里,上气不接下气地告诉叶红英,有人找村主任。叶红英问来人是谁?娃娃们说,坐小轿车的,肯定是大干部。叶红英在一群碎脑娃娃的簇拥下,来到了小轿车的跟前。
勘探部王部长微笑着说:“村主任还亲自下地干活啊?”
“庄稼人,不干活吃什么?”叶红英笑着回答,“走,到家里坐一坐,喝口水。”
王部长说:“谢谢叶主任。咱就在这儿把情况给你说一下,经矿领导研究决定,第一,由秦家川村民平井场我们完全同意。第二和第三条意见我们是这样考虑的,你提出每亩给村上补偿四万元,为了平衡各种关系,我们只能给你们补偿三万元,每口井按两亩计算,给土地占有费和青苗补偿费六万元,因庄稼是附着在土地上的,也应包括在其中,附近村子我们都是这么处理的。”
叶红英痛快地说:“行,就按你们的规矩办。”
王部长说:“既然你们要承揽平井场工程,明天上午我们就来人跟你签订合同。你把六个井场的劳力准备好,半个月之内必须完工。”
叶红英答应:“既然王部长这么招呼我们,我们也决不含糊。”
当天晚上,叶红英召集全体村民,在村委会院子里开会。
秦家川村委会一线十眼窑洞,村上娃娃要上学,在村委会院子里隔开三眼窑洞做为学校。其余七眼窑洞大都空锁着。原任村主任很少组织开会,有事都是挨家挨户上门通知。村委会院子里荒芜一片,杂草丛生,堆了不少垃圾。叶红英上任后,一个人打扫出三孔窑洞,铲掉了院子里的杂草,倒掉了堆放的垃圾,村委会才像个村委会的样子。
叶红英激动地说:“油矿把咱的报告批下来了,第一,同意咱秦家川人承揽平井场工程。”会场响起一片掌声。“第二,每亩补偿三万块,每口井占地按两亩计算,补偿六万块,六口井一共给咱补偿三十六万块,咱村委会从今往后就有钱了!”会场上又响起了一阵热烈的掌声。“明天上午,我代表咱秦家川跟油矿勘探部签订平井场工程合同,大家回去把劳动工具准备好,从明天开始,除了老弱病残者,都必须参加平井场劳动,大家同意不同意?”
“同意!”村民们齐声回答之后又响起了一阵雷鸣般的掌声。
散会以后,村民们久久不肯离去,都夸赞叶红英领导得好,秦家川选她当村主任就选对了。
叶红英把前后两个村民小组组长留下,安排道:“六个井场,前村完成三个,后村完成三个。以清泉沟为界,东边三个井场由前村完成,西边三个井场由后村完成。”
两个村民小组组长表示,保证圆满完成任务,不给村主任丢脸,不给秦家川人丢脸。
第二天早饭后,两个村民小组组长分别率领各自的队伍上了山。油矿堪探部技术员已经提前上山,给他们划定了工程界限,提出了具体施工要求。
六个井场都布上了劳力。大家挽起袖子,抡起镢头,拿起铁锨,争先恐后干了起来。人们都说,又看到了当年农业学大寨“让高山低头、叫河水让路”那种战天斗地的景象,看到了那种生龙活虎、意气奋发的动人场面!
其他村平井场,常常拖延工期,规定半个月的工程,二十天也完不成,有的甚至拖到一个月。拖延工期按合同规定是要扣工钱的,可村民们哪肯让步,致使纠纷迭起,令油矿领导十分头疼。他们总结出一句话:“天底下最难打交道的就是农民!”
秦家川人承揽的六个井场,因叶红英指挥得当,分工合理,大家干劲足、干劲大,十天内圆满完成了任务,而且经技术员验收,工程全部合格。
鉴于秦家川人提前保证质量完成了平井场任务,油矿决定,每口井奖励两万元,再加上劳动报酬六万元,每口井就可以拿到八万元。六口井共收入四十八万元。
秦家川前后村共有村民二百四十五口人,抽调了一百二十人平井场,每个井场每天上劳二十人。每人每天发一百元,十天发一千元,村委会给村民共支付劳动报酬十二万元,剩余三十六万元归村集体所有。平井场让秦家川人尝到了甜头,也让秦家川村集体有了积蓄。
土地占有费和青苗补偿费所得三十六万元,再加上奖励和劳动报酬所得的三十六万元,村委会就有了七十二万元积蓄。原来欠账该不该清,村委会意见分歧很大:有人主张,谁欠账谁还钱,不能拿大家的血汗钱开冤枉账。有人说,原来村委会干部也是为大家办事才欠了账,出了力,再让他们还欠账,未免太不近人情。再说,他们现在不任职,没有权力,拿自家钱还公家账呀。有人说,既然新任村主任接了原任村主任的班,有利的管,没利的就不管,怕说不过去吧。还有人说,欠账都是一把吃喝账,村干部拿集体的钱油了嘴、饱了肚、肥了膘、长了肉,谁吃喝谁掏钱,不能便宜了那些**分子。
“我谈点意见,看行不行?”叶红英说,“凡是为工作并且有依据的开销咱还;凡是没有依据但通过当事人回忆能说清楚是为大家服务的咱也还。既没有依据,当事人也说不清楚,由当事人承担。从我上任之日起,村委会再不能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再不能有欠账。”
一个村干部说:“县上、乡上下来干部要吃要喝怎么办?”
叶红英说:“这我也想过,县乡下来的干部一律吃派饭。由前后村组长负责,除过五保户,排一个名单,按名单次序安排。谁家管饭,一人一餐村集体补助十元。来一人一家管,来三人三家管。这样做有两个好处,其一,让上面的干部也体验一下老百姓的生活,继承和发扬当年干部跟老百姓同吃同住同劳动的优良传统。其二,也从源头上杜绝了大吃大喝之风。大家能否同意我的想法,请每个人都发表一下各自的意见。”
村委会李会计说:“这办法好倒是好,就怕人家不习惯。一来有些家户不讲卫生,怕人家嫌脏,吃不下去他们做的饭。二来人家吃惯了酒店,咱给吃派饭,怕人家不高兴。”
“有些家户不讲卫生纯属生活习惯问题,有的是因为懒,有的是因为不爱好,下一步要重点解决村容村貌以及家户脏乱差的问题,掀起一个‘爱村爱家讲卫生’的热潮。养成猪进圈,鸡进笼,牛驴拴养的良好习惯,杜绝动物粪便到处抛撒的现象发生。村中小路每周打扫两次,前后村分别按户按周轮流打扫。”叶红英接着说,“关于吃派饭县乡干部不习惯怪罪下来怎么办的问题,这一点由我来负责,有什么我顶着,如果真正是为老百姓着想的干部,就不应该怪罪我们,而是应该理解我们。这样做对他们、对村集体、对每户村民都有好处。一是体现了他们的清廉,在老百姓中间可以树立良好的口碑,同时也拉近了干群之间的感情。二是刹住了大吃大喝之风,为村集体减轻了负担。三是每户管饭也不白管,村集体给予适当补助。”
叶红英带领村民办了几件好事,既发展壮大了集体经济,又让村民得到了实惠,也赢得了大家的充分信任。凡是她提出的意见,村委会干部都坚决拥护,一致同意她提出的干部吃派饭和爱村爱家讲卫生的具体做法。
自从改革开放以来,村委会累计欠账三十七万二千七百五十三元。除过三十二万六千一百三十五元能说清楚外,尚有四万六千六百一十八元无着落。这一时期,先后任职的村干部共十三名,每人需还欠账三千五百八十六元。
叶红英把十一名当事人叫到一起,另外两名村干部已经去世,一家来了遗孀,一家来了儿子参加会议。
叶红英问他们是否愿意承担这笔账务,有什么想法和意见可以当面说出来。大家都说,叶主任带领村民们挣了那么多的钱,还这点欠账他们心甘情愿。
村集体七十二万积蓄,还过三十二万六千一百三十五元欠款,还能结余三十九万三千八百六十五元。至此,秦家川村委会累积了十几年的欠账终于得到了彻底的清算。
原来的欠账该还的还,该清的清,该出的出,终于被合理地化解掉了。可让已故两位村干部家属跟其他健在村干部一样出钱,叶红英觉得有些不妥。在一次村委会上,她提出了给这两家各补助两千元的建议。
刘瑞庭不理解她的想法,说:“要补都得补,凭什么只给这两家补。”
叶红英说:“这次只给这两家补,因为这笔账是他们的父辈欠下的。”
张社锁说:“父债子还,天经地义。”
叶红英说:“我是说这两个人在任职其间,公平公正廉洁,口碑很好。为了表示对他俩的悼念,各补助两千元。”
刘瑞庭说:“如果以这条理由,就更不能给补,难道说其他村干部就不公平公正,就不廉洁吗?”
叶红英说:“我不是那意思,我是说从他俩家开始,以后,秦家川无论谁家过白事,村上一律补助两千元。”
刘瑞庭说:“哦。你这么一解释,我就明白了,我同意。”
村支书和村主任统一了意见,其他几个委员也同意了叶红英的建议。
村委会除了新上任的叶红英以外,其他几个都承担了欠账。
秦德虎心里虽然不高兴,但他是秦德贵的堂弟,叶红英是他的侄儿媳妇,念在一个祖宗的情面上,他憋了一肚子委屈也就没说什么。
李世成既是村委会委员,又是会计,头脑精明,能打会算。人民公社时期他就是会计,改革开放以来他仍是会计。管账务是技术活,谁也不想动脑子。有些人即使想动脑子,也没那本事。记工分需要他,算红利需要他,村委会每年进账多少,支出多少,甚至吃多少、喝多少,他心里最清楚。他的人生价值就体现在十个阿拉伯数字上,为此他感到很自豪很满足。人活到这份上,也就活出了自在,活出了滋味。计划经济时代,他想上山劳动就上山,不想上山就说他要记账算账。上山劳动出勤他最少,可工分一分也不少。自从当上会计,村上大小吃喝都少不了他,除非他自己不想去。他算过一笔账,每次掏五毛钱,远远不止这三千五百多元,出这些钱他也不亏。最起码混了一个嘴油肚圆。人活七十,就为一口吃食。他觉得他吃得就蛮好,没亏肚子没亏嘴,也就心满意足了。公道说,叶红英当上村主任,给大家办了好事,他举双手赞成,清欠账做得不怎么漂亮,但也是出于公心,出发点是好的。他作为会计,没甚意见。出这点钱,心中稍有缺憾,不过,账在他手中,他要真想捣鬼,村里人谁都挡不住,也发现不了。算盘珠子一拨,钱就能进到他的腰包。他今天把三千五百多元交给了村集体,明天就有本事弄回来。他心想,村支书、村主任官是比他大,可他们谁能有这本事。他不需要马上把三千五百多元弄回来,等事态平息,人们淡忘了这件事再弄回也不迟。世上的钱,不在这儿,就在那儿,就看你会不会拨弄。
村党支部副书记张社锁心里也不美气,但是没办法,人家都出这笔钱,他不出,说不过去,弄不好还会落个小气的名声。他基本属于随和型的人,凭随和,他当上了委员、当上了副书记,他虽左右不了村委会的事,但最起码有发言权。前后村二百四十五口人,能混到他这种程度的能有几个?除过村支书、村主任,就数他最日能。他是秦家川响当当的三把手,谁能把他怎么样。不服气他的只有李世成。李世成凭本事就敢瞧不起他,但毕竟是个会计,爱点蝇头小利而已,在政治方面,李世成永远撵不上他,也不是他的对手。
村支书刘瑞庭其实没多少本事,跟秦家川姓秦的比,他是外来户,可他家比张社锁、李世成、白金锋这三家来秦家川都早。跟这三家比,他也能算的上是老户了。无论是秦家,还是其他外来户,他都能一视同仁,久而久之,就落下了公道的名声。遇到有利的不争不抢,遇到没利的不推不卸。正因为没本事,也就算计不了别人,大家又觉得他是个老实人、老好人。在没有能人当村支书的情况下,柰子里选将军,他便成为首推对象,也就当上了村支书。他当村支书,按理说,村上的大事小事他要做主,可他从来不做主,他把决定权都推给村主任,干下成绩,他不争功劳,出了问题,他不承担责任。说透了,他当村支书,纯属聋子的耳朵——摆设。正因为这种处世态度,谁当村主任,他都能配合好。叶红英当村主任,他觉得有些不妥,一来年轻,二来又是个女人,三来到秦家川才一年多。可大家都选她,选就选吧。只要大家信得过,他也没意见。村支书能当则当,不能当就不当。他没感觉来当村支书能给他家带来多少好处、多少荣耀。他觉得村上人尊敬他,不是因为村支书这个职位,而是因为他人品好。
叶红英还提议:“凡秦家川的学生娃娃,考上大学的奖励三千元,考上大专的奖励两千元,考上中专技校的奖励一千元。另外,结婚、出嫁,村集体送贺礼一千元。”
李世成说:“这样三分两奖,村集体一点积蓄怕也不愁花。”
叶红英说:“钱花了我们还可以挣,可凝聚力没了,拿钱是买不回来的。”
经过反复讨论,终于统一了叶红英提出的这些主张。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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